24 须臾的永恒
24 须臾的永恒
确如何与所说,两人纹身后当天晚上就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什么叫「拥抱的时候纹身就会挨在一起」。 “我觉得我跟你又近了些。”方圆轻轻喘息。相叠的躯体上,犹如轴对称般存在的一对纹身反复碰撞、拉扯。 “我爱你。”何与用力地扳过方圆的脑袋亲了上去。 “我也爱你,唔……” 「I cannot live with you or without you.」 这句纹身恰如其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有人可以让时光停留。 在可预见的未来,她们将有无数个离别,但没有人可以保证是否能有最后的相遇。我无法没有你,但我也无法同你在一起。 何与是在纹身两天后离开的,在方圆生日的当天。 方圆替何与背着包、拉着她的行李箱。通往安检处的扶梯缓缓向上,她只能送她到这里。 “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生日这天走,你存心想让我难过是不是。” 低落了一路的情绪随着这句似问非问的话爆发出来,方圆低着头故意不看何与,委屈又倔强。 何与一手捞起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我是故意的,但不是存心让你难过,是存心想让你记住我,记住这段时间。” “可是,我九月份就要去英国了。”方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离别的实感让她顿觉恐慌,凭着本能寻找那双能让自己感到安定的眼睛。她抬眼对上何与的目光,那目光就像夏日晨起的阳光般,柔和得不像话。 相顾无言。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像断了线的珍珠。 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遇呢?方圆没有答案,她知道何与也没有。若理智尚存,借方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愿问出这个问题。她和她一样疼,一样难过,何必再往彼此心上多扎一把刀子。 她怕是失了智了才会问出这样的话。 何与的眼底泛起了苦涩,眼前的人儿抽抽搭搭又竭力克制的样子让她愈发难以自持。 她自问从小见惯生离死别,但每一次新的离别都能要了她的命。什么习惯成自然,什么淡然处之,那只属于豁达而洒脱的灵魂,而她不是。 何与艰难地别开了眼,伸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水光。 “你不要回答,是我问错了,不需要回答……”何与的泪让方圆清醒了几分,她急急地拉过她刚擦过泪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臂环住她,再紧紧地把脸颊贴上她的肩胛骨。何与的衣襟瞬间被泪打湿。方圆抱得更紧,她倔强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些许。 何与的身躯微微颤抖,伸手回抱住方圆,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说:“不要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直到感觉怀中的抽泣声逐渐平息,何与稍稍退开,单手抬起方圆的脸颊,留恋地用指腹摩挲她的耳后和下颌角。 方圆用衣袖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仰头对何与说:“嗯,我不哭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拽过何与的登机牌看了看,再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会,我给你买杯喝的?或者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都不要。”何与牵起方圆的手。 “那你要什么?” “要你。” 不等方圆反应,何与拉过行李箱,另一手拉起方圆原路返回,“走,既然还有时间,我们去食最后一根烟。” 听到何与用普通话说「食烟」,方圆觉得有些逗趣,这本不是普通话的词汇,而是方圆的家乡话。早前某日她被何与缠着教了几句方言,别的没学会,倒是「食烟」二字一直被她挂在嘴边。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逆着人流下了扶梯,穿过机场大厅,走出候机楼,最后站定在室外的吸烟区。 何与熟练地从盒里抽出两根烟,依次咬开爆珠,在嘴边点燃,而后笑着分给方圆一根。她叼着自己的那根烟,两手向后摸索着背包的拉链,打算把烟盒和火机放进去。 “火机不能带,留给我当个纪念吧!” “喔对……好,你拿着吧。” 方圆侧身向前,从何与手中抽出了火机,放在掌中端详了一眼,而后珍而重之地将它塞进了裤兜里。 烟雾轻轻地包裹住两人,柑橘和薄荷的爆珠香气融在了烟草中,充斥着两人的鼻腔和胸腔,在吞吐升腾间又似在吐露和交换隐晦的爱意。 她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这一根烟的时间。 别离依旧是苦涩的,但此时此刻的相依相伴——哪怕只有须臾,也足以熨平心上的褶皱。 火星渐渐逼近烟头,只剩一口。方圆垂眸怔了怔,没把最后一口烟往嘴边送,反倒是笑着把烟摁在了灭烟柱上。 “我还以为你要抽到底呢。”何与看着方圆灭烟的动作说,跟着也灭掉了自己的。 “你也发现我每次都习惯抽到底了?”方圆转头笑着,惊喜于她到底还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哪些小细节, “不过我突然觉得,也不必非得嘬完最后一口,搞得好像再也抽不上烟了一样,因为总会有下一根的,是不是?” “大哲学家,你倒是很会隐喻。”对于方圆的暗指,何与了然,“是,会有下一根的。我们也会有下一次相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会有的。” “也许……所谓知足常乐,就是这个意思吧。”方圆释然地迎上何与的目光,“走吧,差不多时间了,我送你过去。” “好。” 何与一路上紧紧牵着方圆,直到在安检通道前不得不松开。 “要不你先回去,你开车回家还要一个多小时呢。” “没事,我等你过完安检,不差这几分钟。” 方圆站在原地望着何与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穿过安检门即将看不见了,只见何与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她也踮起脚举起手用力地挥了挥,才算是作了最后的道别。 方圆深吸了口气后转身离开。 从此刻开始,也许他们将经历许多个类似的别离。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习惯这样的相聚又别离、别离又相聚。她蓦地在苦涩中觉出一丝甜蜜——正是因为相聚之短暂,才让彼此学会珍惜当下。相聚再短暂又何妨?足以让彼此坚持未来很长的一段时光了,直到下次相聚。 当方圆回到车上正准备打开手机,一条消息心有灵犀般弹出。 “我在候机了。想你。” “我也想你。” ------ 车辆缓缓地驶在回程的路上。第一个红绿灯口,红灯。她减速,停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上。 她想起多年前在散文里读到过这样一句:“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初读到时她不太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此时她明白了但却无法做到。 若不是为了让相聚的时间再多一些,谁又忍得下十里相送的悲戚。 她想起那天接她时,也是停在这个灯口,她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脖颈。她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唇,依稀记起那抹余温。 她想起那天,她拗不过,还是接过了自己递给她的零食,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大快朵颐。 她想起那天被副驾驶座上的她闹了一路,几乎分不清刹车和油门,但心里沉甸甸的,盈满了甜蜜。 她想起那天出门前,她兴高采烈地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上边写着“去接媳妇”。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