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离情别绪(H)
19 离情别绪(H)
「这一周就像是偷来的时光。」 方圆在水果摊前站定,看着何与精心挑出一个又一个桃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塑料袋里,心里冒出这句话。 对方圆来说,也许是在和何与心意相通时,又或许是在她们作为好朋友相伴的四年时光里,她就已经知道这人所能带给自己的会是最真实也最真挚的“家”的感觉,那是一份在过去二十多年间渴望过、强求过、求而不得过但最终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机缘。 对何与来说,她内心早有预感,一旦对方圆动情,所掀起的惊涛骇浪恐怕不会亚于此前那位朱砂痣妙人儿前任,甚至,自己的整部情史累加在一起的重量都不及眼下这一段的万分之一。 因为早在过去三年、又或是更长时间里,这人确乎是唯一一个通过了自己重重试探和考验、愿意陪伴也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我们人在爱里到底在找寻些什么?」现在,她们都更明白了些。 她在找一个家。她在找一份理解。 ------ 一周之前。 离校后,方圆和何与按照之前计划的,各拉着一个行李箱住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酒店周遭的环境有些奇特——位于居民区的一条街道的尽头,周遭只有生活类商铺而没有任何娱乐或餐饮场所。每天夜幕降临后,方圆几百米内最亮堂的门脸恐怕就是这家酒店,难免有些孤寂。 但,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也是得益于它坐落在居民区,方圆和何与这一周过得相当有烟火气。 譬如,每日晚饭过后,两人会在居民区的巷子里穿梭。初时,她们会迷路或是错入陌生人家的小院,但两三日后已然熟门熟路的二人已经能如数家珍地谈论诸如附近某个水果摊的桃子好、而橙子则是隔壁摊的更好,或是某家小卖部零食种类齐全、而至于生活用品又是另一家更物美价廉,又或是某条暗巷可以通往从前在校时常去的某处等等。 因着有方圆从早到晚的陪伴,何与觉得这周可称得上是蜜里调油。 每天早上七点,方圆雷打不动地早起,和何与一起坐四站公交,送何与去上课。送到楼门口并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方圆再慢悠悠地步行回酒店睡一个回笼觉。 午饭时分,方圆再次来到何与楼下等她下课,再如往日般一块去吃饭。待何与结束午休继续上课,方圆则会在附近某家咖啡馆坐定看闲书。 直到何与下课同她吃晚饭后步行往回走,有时候顺道去趟超市或水果摊,有时候在路边小花园的长椅上坐着说会话,直到夜幕沉沉,一起回“家”——她们总是这样称呼那间并不宽敞的酒店房间。 有爱人的地方自然是家,才会是家。 七日之期过半时,方圆觉得有些恐慌,有些难过。 就像小时候每个寒假过半、每个暑假过半、每个周末到了周六晚上时心里都会冒出的不舍和难过一样。她多么希望下一个天亮来得慢些,再慢些。 她不敢对何与表露这些心事,她只是默默在心里为几日后的离别做准备。 因为她知道何与当务之急是全身心地上课和备考,这是对何与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不管是考试还是申请,都要一次过做到最好——不是因为金钱,也不是因为时间,而是因为:这是一件必行之事,既如此,自当竭尽全力。 何与自有她的原则和骄傲。方圆懂得,也尊重。 方圆也有自己的原则和骄傲。爱人之心断不能自私地将自己和她的未来置于对立面。 她不敢说她们之间来日方长,她只知道她们之间的每一个明天都是由每一个今天组成的,所以只能、也必须过好每一个今天。 ------ 何与又怎会不懂方圆这几日越来越频繁的发呆和相处时眼中偶尔闪过的悲伤。 她本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她比她更害怕孤身一人。对于离别,恐怕在两人刚拉着行李箱住进他们的“家”的瞬间,就已经在何与心底默默上演了。 但她不敢在方圆面前表露出哪怕一丁点脆弱。也许是因为——在每一个早晨,看见喜欢赖床的方圆坚持和自己一道起床、送自己到教室楼下后定定地目送自己;在每一个午休时兴冲冲地跑下楼后,总能看到早已等待在那处朝自己微笑着张开双臂的身影;也许是在她们回“家”后,方圆总会用千奇百怪的理由承担起烧水洗衣等家务,末了淡淡地让自己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学习还是放松都由着自己…… 方圆向来是说得少、做得多的人。何与懂得,也记在心里。 何与向来不愿意让别人失望。那人的情与义,不是为了让自己愧疚,也不是为了把自己绑在她的身边,而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好,希望自己去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何与坦坦荡荡地受着方圆的情与义。她知道,大方和坦荡的姿态才是对她的尊重。 ------ 最后一夜。 自两人回到“家”后,方圆略作休息后便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自己的,以及何与的,不时地叮嘱何与哪些衣物分别放在了行李箱的哪个位置、哪些衣物是新的和哪些衣物需要洗。 何与眼神木木地坐在床边看着方圆,间或回应着方圆的叮嘱。 苦涩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弥漫在两人的眼底,却又被两人极有默契地按下不提。 何与从包里掏出一袋零食递给方圆,里头有她们都爱吃的各色果冻和软糖。 “你拿着。我今天课间买的,带着,路上吃。” 方圆瞥见袋子内装着什么,一瞬间只觉鼻头一酸,她垂眸,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眼中的湿意快要兜不住了。至少,别在她面前掉出来。 “你也爱吃的,我们一人一半吧?” 将将控制好情绪的方圆作势就要把那袋零食平均分为两半,但何与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腕上制住了她。 “不要。” 不要拒绝我。不要让我连这点事情都不能为你做。 方圆再也忍不住了,把头狠狠地撞进何与的胸膛,一声一声克制又压抑的啜泣像一把钝刀子在何与心上捣了又捣。 一下又一下。何与轻轻地拍着方圆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耐心而温柔。 良久,方圆终于止住哭声后,她听见一声叹息从头顶传来。 方圆抬手紧紧拥住了何与,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摩挲她的背,断断续续的凉意从头顶的发丝滑落,渗进了她的脖颈,最终在她的领口处洇开一朵湿漉漉的花。 方圆只觉得头昏脑涨。她心想,若是溺死在此刻的时空里也不枉此生。 回过神来时,她已被她压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方圆突然想起,此前的每一次,她和她都互不相让、非要争个高下,在控制与反控制中攀上巅峰。 但此刻她突然醒悟,又不禁自嘲,这些倔强与自尊是为了什么?这些自我满足的把戏又是为了什么?甚至于,这些天的隐忍和克制又是为了什么? 哪有那么复杂,何须那么复杂。 她爱她,她想要她。 她爱她,她想要满足她,那便彻彻底底地给她。 方圆睁着眼,感受着她的愤怒、欲念、爱意、不舍与怜惜。眼前的天花板摇摇欲坠,一瞬间让她想起那夜在梦中也是这般景象。 无数斑驳的光纹在眼前拔地而起,时而像漩涡般只叫她三魂七魄都被吸了去,时而又像尖刺般只叫她从头到脚都被彻底贯穿。 何与曾打趣说自己可能和那位穿刺公有些缘分,那位古老的大公因喜好用尖木桩虐杀俘虏而在史书上留下了嗜血暴虐的名声,并成为德古拉伯爵的原型。 此时此刻,方圆只觉得自己的rou身确然像是被贯穿、漂浮在半空,她慌忙地伸手去抓,抓到了身上那人坚实的手掌。 何与狠狠地,将自己的十指扣在了方圆的十指之间。唇齿间一用力,锁骨和脖颈处弥漫出的腥甜让她愈发不能自已。 疼吗?很疼。但此刻的疼痛又很愉悦。 方圆觉得自己浮浮沉沉的心脏终于找到了独属于它的那根木桩—— 它很尖锐。 穿透心脏的瞬间几乎让她来不及反应,鲜血便迫不及待地汩汩流出、被何与红着眼吞咽下肚。 她甚至能清醒地感知到被一寸一寸破开的痛。 它又很温暖。 温暖得让方圆想不顾一切地再深一些,深一些,她疯狂地献祭着自己,直到内里的每一片空虚都被刺痛和鲜血填满。不死不休。 当摇晃的世界最终归于平静后,方圆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星星点点,心脏虽依旧钝痛,鲜活有力的心跳却让她觉得充盈。 不知过了多久,她侧过头贴近那人,只听见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她微笑,侧身贴近她的背脊,轻轻环抱着她的腰,将自己的轮廓完完全全地嵌在她的身后。 次日,天还未亮。 方圆是被身下的亲吻和吮吸唤醒的,她勉力找回些神智,伸手向下轻轻揉了揉那人的发顶,细细软软的触感让她只觉熨帖。那人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十分默契地十指交缠。 她没有折腾她很久,更像是把昨夜的余韵补上。一阵微妙的痉挛。静默片刻后,她再次揉揉她的头。 “来,过来。”在何与抬头时,方圆顺势捞起她的脸颊、带到了自己面前。 “让我也尝尝。”她仰头吻过她脸颊上每一处湿意。 心满意足的喟叹后,两人相拥着等待破晓时分的到来。 ------ “你去吧。我待会回趟学校把行李放到我朋友宿舍,然后我就去上课。” “嗯,你不要送我,我自己去地铁站。”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后,方圆站在房间门口,最后一次环顾了她们的“家”。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软软的蓝色布袋递给何与。 何与看到蓝色布袋的瞬间,嘴角露出苦涩。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方圆在大一时用攒下的第一笔小金库给自己买的兔子玩偶,在过往的四年间几乎每夜都陪着方圆入眠。 何与打开布袋,揉了揉白兔子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你送我这个,会让我很难过。” 会让我很想你。 “我知道。但它会代替我陪着你,直到我们再次相遇。” 如果有缘再次相遇。 只要你想再次相遇。 ------ 当方圆终于坐在登机口的座位上时,沉寂了一路的手机亮起。 “我放好了行李,准时来上课了,刚放课间。” “嗯。我过完安检,已经在登机口坐着了。” “刚才抱着兔子往学校走的路上,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单亲mama。” 方圆内心一痛,下一秒又涌出一阵暖意。 “我也想你,很想你。会一直想你。” “嗯。” “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想我的时候随时找我,我都在。” “嗯。” “好好照顾我们的兔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