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破碎的体面

    方圆固守的「体面」，在那一年被击得粉碎。

    本以为在年少时经历过父亲出轨戏码的自己绝不可能重蹈覆辙，但事到临头命运却甩出了近乎一致的剧本，还是一个最荒唐的角色。

    方圆和何与站定在窗前，窗外冷冽的北风带进了隆冬的气温，明明刮在脸上是很疼的，但谁也没有在意。远处闪烁着的万家灯火，暖黄色的路灯，本该是温暖而又缱绻的意味，但在眼前氤氲开来又终是坠向了虚无，连一点回声也没有，也不配有。

    “有烟吗？”方圆淡淡地开口，但藏不住眼底的颤抖。

    何与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捏开爆珠，有点踌躇，但还是向方圆递了过去。

    方圆没有抽过烟，火舌燎过烟草的瞬间她慌张地吸了一口，呛得她一阵猛咳。这样也不错，眼泪的存在也顺理成章。

    “你慢点，别吸太猛。”何与熟练地给自己点起一根说道。两个人并肩立在窗前，何与没有再说话，她在等。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她了。但是她已经结婚了。”一句很轻的话，砸在浓重的夜晚里却像雷霆万钧一般，伴随而来的是方圆止不住的泪水。

    不是因为对另一半的愧疚，而是因为害怕。不是害怕人言，而是害怕这番已经是既定事实的不受控的情感。

    在来的路上，方圆就已然失魂落魄。一个不允许也不相信生活会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人，在看清自己内心之后，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和孤独淹得她喘不过气来。

    方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命运也太看得起我了。一条没有解决的原生家庭伤疤，一段人人羡慕甚至已有未来雏形的关系，就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意外情事而纠缠在了一起。

    像是溺水者找寻救命稻草的生存本能一般，方圆颤抖着滑开手机通讯录。要找人说！但是，该找谁说？满屏幕的联系人，有哪个能有这般闲心，又有哪个不会将自己的真心话弃若敝屣或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方圆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自尊、痛恨自己费劲心力在人前塑造起的完美面具。

    没来由地，她想起何与为数不多的一次发火，是朝自己发火的那一次，她记得她恶狠狠地说：“你就那么喜欢你的窠臼吗！”

    她记得她当时的语气，她清楚地读到了怒其不争的关心，那双桃花眼依旧好看，却染上了少有的怒色，真心实意的怒色。

    她也记得这个结论在自己心里瞬间掀起的滔天巨浪，好像有什么在逐渐失衡，好像有什么在被打破，又好像是一种失去的前兆。

    如果不曾拥有，是不是也就永远不会失去？

    方圆记得在何与说了这句重话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退回到了两人都习惯的距离，那一丝别扭也被两人默契的嬉笑怒骂稀释在了记忆里。

    但是时间都记得，所有逃过的课命运都会再次找上门来，所以才有了这个夜晚。

    对于方圆，何与向来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的——当然，第一顺位还是自己的另一半。

    方圆知道，她也知道她知道。

    因而即便自己已经一塌糊涂，方圆依然扯起一丝理智，点开和何与的对话框写道：“你在宿舍吗？”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前因后果，平常得像此前无数个下晚课的夜晚两人相约或去小卖部、或说八卦、或一起去澡堂的开场白。

    对于有情人而言，夜晚是浪漫的。纵是天塌下来，也不该打扰本该属于有情人的花好月圆时。再说了，塌的是自己的天，不是任何人的天。方圆这样想着，但全身心的注意力却也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手里紧攥着的手机上。

    她第一次如此期待手机屏幕的亮起，期待亮起的是她的回复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消息。

    是了，她不是可有可无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自己而言已经笃定地处于可有可无的对立面呢？

    “在。”何与的消息截住了方圆的思绪，亮起的屏幕是方圆这回来的一路看过的最安心的光。

    “有时间吗？来聊天。”不咸不淡。

    不是，是小心翼翼。

    原来是小心翼翼。

    思绪和情感一样一旦开了闸，很难因为外事外物而停止。方圆很快就反应过来，其实自己想说的是“你能陪我说会话吗？”

    陪我。

    是了，这是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最摄人心魄的结论：当我们看到了世界，我们就已经改变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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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她什么？”何与的声音很轻，很耐心。

    “不知道啊……”扯出一抹很丑的笑，方圆接着说，“我每天跟她一起吃饭都很开心，有时候到点了我也会多陪她一两个小时直到和她一起走。我觉得她其实也喜欢我的，她这几天总是找机会，又说饭后要一起散步，又说要给我安利她喜欢的餐厅，一来二去我们就总是最晚走的，也总是一起走。”

    方圆顿了顿，好像找回了一些平静。“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的。”

    “你抱她啊。”何与的回话似乎很不合时宜，但却又入情入理。确实是万花丛中过的伶俐手段。

    半晌，方圆也没有回音。

    “说起来，我很久没有听你提起那谁了。你这段时间跟我说的，大部分都是她。”方圆自然知道那谁指的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另一半。良久，方圆轻笑，点了点头。

    方圆身上有一个特点是何与很欣赏的，即便是相识于微时且彼此都远远谈不上完善，她也看到了方圆身上的这个点：坦荡。

    认了的事情，就是认了。明知道骗不了自己的事情，即便处心积虑地骗别人，也不会费半分心力用在骗自己上。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何与轻呼一口气，吐出一个烟圈。

    “怎么会不知道，我都这么明显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没辜负自己的多年经验。

    “她什么反应？”

    “我觉得……我做什么都会被她用惯常的套路腾挪开去。我累了，哪怕她现在站在我面前说要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了。”方圆顿了顿，“我想得明白，只是这六个月……我只是放不下。”

    “她就是个垃圾。”何与恶狠狠地灭了手里的烟，“且不说她比你年长多少，基本阅历总该有，一个结了婚的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姑娘的爱意，又一切尽在掌控。好啊，真是个垃圾。”

    方圆本能地想开口维护点什么，但临了了却什么也没说。她没说错。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锅也该两个人一起分。

    “你也是个软蛋，就这种货色，就这种手段，居然也能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与再次开口：“过几天，约她出来吃饭。”

    “啊？”正在放空的方圆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惊了一下。

    “约她出来吃饭，我陪你去。你什么都不用说，找间你爱吃的餐厅，你吃就是了，别的不用管。”

    方圆抬头看着何与，何与的目光依旧盯着窗外，没有什么表情，也并不是在征询方圆的意见。

    “好。”方圆听见自己是这么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