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六出花

    第二天杜烁是在一楼客卧醒来的，醒来也是昏昏沉沉、头晕脑胀。神志清楚后，想起昨晚和从前一些事，就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他自知今天状态不佳，去了公司也是心猿意马，本还在犹豫，抬眼看了下二楼，比起工作、更无法面对她，因此便随意收拾了下，草草出发。

    果然人在曹营心在汉。助理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王星关切问道是不是哪出了问题，他心不在焉，随口敷衍。鉴于这异常，助理决定轻易不打搅他，也尽量阻拦其他人的叨扰——“杜总今天事比较多，改天吧”。

    他随手放了份文件在跟前装样子，实则心慌意乱，思绪万千，任记忆飘散在时空隧道、肆意游走，连起一串乍一看不相干的事。那些回忆滚动播放，反复蹂躏，直来到昨晚，才仿佛参透禅机、恍然大悟！

    他是落荒而逃，小溪是蒙在鼓里的；他躲藏回避，小溪在殷切等待。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不知她又该是什么心情？自己造的孽，为什么要连累别人受罪！杜烁，你这么遮遮掩掩畏畏缩缩，不做回应，不负责任，简直是个懦夫！你应该回去，看看她，向她解释，同她沟通，让她心安，或者至少，和她说说话。

    想到此，他茅塞顿开不再混沌，拒绝浑浑噩噩，当下即刻动身。与其躲在写字楼当缩头乌龟，浪费时间，不如主动做点什么，哪怕陪陪她也好。这是作为朋友的本分，更是男朋友的起码担当。

    十点半回到南山时，别墅静悄悄的，最响的就是他开电梯的声音。他不禁感到奇怪，没人吗？按理说她应该在。又下到一楼，客厅里明恍恍的，今天是个大晴天。他找见了李溪乐。

    溪乐在客厅的大桌子上看书。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天地间只有眼前的纸笔，没注意到任何人的到来。

    他能从侧面看见她姣好的面容——饱满的天庭，秀气的鼻子，精致的眉眼，绯红的双唇，小巧的下巴，流畅的脸颊轮廓，和凝脂白瓷的肌肤，冰清玉洁，恍如天人。她垂下了如瀑青丝，随意搭在肩上。晨风挤过落地窗，吹过象牙白的窗纱，吹上她的鬓角，吹起她的长发，在风中舒展、飘扬、舞动，轻轻歌颂白昼的美好。

    窗前有一瓶不知名的粉白相间的花，不是他的，是她的。其中几束快要落败了，风一吹，花瓣纷纷飘散，像飞雪又像云霞，翩翩起舞。有些落在她肩上，志得意满地炫耀；有些落在她手边，随之品味墨韵书香；有些落在她裙摆上，如愿以偿地小憩；还有些顺着她的小腿，擦过她脚踝，滑到她脚下，匍匐在她足尖，心甘情愿做她的奴隶。

    是她，是她！

    一直是她！今天也是，从前也是。

    十年前在学校公开和她的关系，不得不说令他的生活变了很多。同学们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看清事实后，逐渐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一些人完全刮目相看，甚至一度讨好献媚，连老师也似乎慈祥了些。同时，他渐渐发现了数学的魅力，乍一看错综复杂的天书，实则步步紧扣、环环相连，在数字奇妙的海洋里他挖掘出一些规律，后来越发感兴趣，越钻研越喜欢。成绩也稳步上升，一度进入单科前三，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疑惑不已，包括父亲也吓了一跳。分了精力给数学，违纪次数自然变少了，之前巴不得每天都出外野混，炸街赛车游戏唱歌抽烟喝酒打架泡妹网吧通宵，件件都比听课有意思。现在却逐渐享受解开谜题的成就，这种满足感独一无二，不是外面花花世界能给予的，所以一周在教室能坐住那么几天。

    某天中午，他顺着小巷去找崔骁时，越走越幽静，完全没注意到前后有人。他们没穿校服，个个来意不善，面色铁青，隐隐发狠。他猜是为之前与几个兄弟约着打架的事，对方趁他现在落单，挟私报复。心想糟了，这会儿摇不到人，真不行就只能自己上了。没成想冷不丁冒出一个人，这人比摇再多援手都管用。

    溪乐买文具时注意到了杜烁，本想跟上去转达一则消息，“今天早点回家，杜伯父可能回来”。不料却发现他被一堆大个头堵住，且那些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善茬。虽然她也隐隐发怵，但还是颤颤巍巍走近前。

    这伙人凶神恶煞，不过没关系，她自我安慰道，“你上次去高中部不也个个面目狰狞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错怪人家，说不定眼前的心肠也和善呢！”

    天生习惯使然，溪乐首先礼貌打招呼，“各位学长好！”那几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看样子他们认得自己。她又有了一点底气，继续解释，“这是我朋友，有什么事吗？”对面还是一声不吭，只无数道目光由上到下不停扫视着她。“没有的话，我们先走了”。

    那群人sao动了一阵，窃窃私语，溪乐心头警铃大作，神经紧绷。有个看着最成熟、最具气势，像小头头的站出来问，“你跟他怎么是朋友？”说着朝杜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杜烁回敬过去。

    “哦”，下意识看一眼杜烁，她答道，“我们住得很近，父母互相认识，关系很好，我妈让他今天早点回家”。心扑通扑通狂跳，就怕他们不相信，但面儿上还是要稳住！坦然自若，云淡风轻，以诚待人！

    那伙人交头接耳，杜烁已经准备豁出去了。他们半信半疑，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不过若非如此，她没必要主动凑过来。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作罢，少惹为妙。毕竟东窗事发，没有学生、家长、老师、校领导会相信他们这群坏学生，肯定毫无保留偏袒李溪乐，乃至那个狗东西，得不偿失。今天且放他一马。

    溪乐彻底松了口气，鞠了一躬，友善道别，“谢谢各位学长”。杜烁却在后面目光紧随她，不住打量。

    自那之后他们上下学时常结伴同行，有时溪乐晚自习待得久了点儿，他还会特意等着。

    杜烁，你还不明白吗？这里从来就没有战场，正相反，她的身旁才是你的归宿。

    曾妄想打败她？多可笑。她不是来击败你的，而是来救赎的。成年的自己能击败童年的自己吗？左手又能否战胜右手？

    她是你的天使，从前直到现在。

    每次怒不可遏念出这个名字，是不是她的烙印也深了一分？每次咬牙切齿记恨这个人，是不是思念也入骨了一分？每次心狠手辣折辱那人，是不是也同样渴求她的忏悔和眼泪？是不是想与她在一起，永不分离？

    杜烁，醒醒吧，你真傻。

    直至此刻他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从初见到今日，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