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嫁衣

    一年后，又是一个冬天。

    下班后，方圆乐颠颠地抱着两个远渡重洋的包裹进了出租屋的卧室。她拧开暖黄色的台灯，细细抚摸着。盒子带进来了一丝室外的凉气，但她的心雀跃得像是热锅里的油星儿。

    “刺啦——”她小心翼翼地划开封口，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套纯白色的衣裙和一双高跟鞋。

    在灯光下，她细细端详。整件上衣由透白的丝线织就。脖颈及肩背是整片的镂空月白色蕾丝，在领口处以板正的褶纹收口，另有一枚缀着珍珠的盘扣。衣袖宽松，但自肘部至小臂微微收紧，将上臂轻薄的衣料束成轻微灯笼袖的样式。身前一整片面料薄如蝉翼但却不透，仅在心口处缀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蝴蝶结。

    半裙与上衣同色，但考虑到那日将是隆冬，「要温度不要风度」的她还是选择了保暖的羊绒。裙子包裹着她的臀腿一路往下，层层平针织就，并无繁复的花纹，仅在裙摆一圈构成花瓣般的波浪状，衬得光洁的小腿更是玲珑。

    高跟鞋以小羊皮为底，月白色丝缎为鞋面，并无其他颜色或花纹点缀，仅在脚后跟的包围顶端牵连出一条环绕脚腕的绊带。她用指腹轻抚过尖细的跟。

    「十厘米啊，会不会走不动路。」她有些忐忑，但随即又在心里默默打气，「坚持！必胜！我能行！」

    方圆将衣裙并鞋一套换上，在镜子前转了好几个圈，左右端详。

    唔，这个腰身有些大，怎么最小号还是不合适，哎呀……肘部收紧也不太够意思，得再补几针才是灯笼袖的样子嘛……裙子也有些宽，呀，走两步感觉就挂不住了，要不在腰上给它钉个暗扣？嗯，就这么办。

    夜已深，原是要准备入睡的时分，方圆坐在床上，将针线、工具包和衣裙铺了半张床，她搓了搓手，雀跃地开始了缝嫁衣大业。

    针线活还是熟练的，但她拿不准自己的尺寸，也不懂更高明的裁缝技艺，只能缝几针再套上、再缝几针再套上……一面感受合身程度，一面在镜前端详衣裙的剪裁是否有因她的三脚猫针线功夫毁于一旦。

    似这般往复几次后，她出了一身薄汗，手上的动作也不如初时精准和沉稳，她不免有些悲伤。

    “啧，哪有我这样的新娘子，还自己给自己缝嫁衣的，要是有爸妈来cao办，可不得给我量身定制……哎，我为绝美爱情居然能做到这等地步。”方圆一边缝着一边嘟哝。

    “老天保佑，这回一定要合适啊，我可没有时间再买一套了。”

    “况且我也没有预算了，这已经一个月工资出去了……”

    “不过……好像省一省再买一件也不是不行……不不不，打住，赚钱多累啊，哪能这么花。”

    ……

    她和她要结婚的事情，瞒着一众亲友。

    方圆一边缝着一边想起去年十月某天和何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她突然发来一个市政厅的链接说：“我发现我们州可以结婚欸，我们要不要去结婚？”

    方圆想都没想：“真的吗！好啊我们去结。”

    又过了几日，还是何与反过味儿来，觉得婚姻大事是否不该如此仓促。连正经求婚好像都没给她，她会不会不开心，正常人都会不开心……的吧？

    但谁承想方圆竟似不在意地答道：“你们州能结婚那当然要趁你还在的时候咱就去结啊，不然回头还得专程去一次，省钱你懂不懂？”她眨眨眼睛，“难不成你不想跟我结婚？呜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方圆当然是假哭。

    “不不不，不是。但是我这几天越想越觉得，我求婚的时候好草率啊……甚至都，算不上是求婚，我就那么一问你就……你，不会觉得不好吗？”

    何与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感受电话那头的情绪起伏。

    没感受到什么情绪起伏，但感受到了方圆的一记白眼：“不觉得啊！难不成你还指望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呢？做什么春秋大梦。我问你，你知道怎么办婚礼吗？”

    “不知道……”

    “对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婚礼。我再问你，咱俩结婚能有双方家长亲友团出席吗？你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你确定不会红事变……闹剧？”

    方圆其实刚想脱口而出「红事变白事」，但转念一想甚是不吉利，就算是俏皮话也不能太过分。

    “确实不能。”

    “那不就对了！”方圆一拍手。

    “什么意思？”何与摸不着头脑。

    “意思就是，既然咱俩处对象也好、结婚也好，连双方亲友都不知道，就我俩张罗个屁婚礼，既然没法张罗那干脆一切从简不就好了，求婚也好、婚礼也好就是个仪式罢了，咱们直接进入主题领个证不就完事了。”

    “可是……我知道你很在意仪式感的……”

    电话那头难得有几秒静默，何与听见那头有一声轻叹，再说话时语气有些复杂但仍旧笃定。

    “嗯，我确实很看重仪式感的……不过，登记和领证也是仪式的一种啊，咱俩能在一块，我很满足了，我不贪心的。”电话那头又吸了吸鼻子，“你知道我在意仪式感，这就够了，我很开心。”

    “……好，那我们就这么办。”何与有些难过，如果她是男孩，她一定可以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盛大婚礼。

    “你婚服自己准备好喔！我也会自己准备的，嘻嘻。”方圆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

    “嗯……我看官网说还需要一位本土的证婚人，我去找我的导师，她应该愿意的。她看过我的申请文书，我经常跟她提起你。”

    “好呀！”

    ……

    往事历历在目，终于缝好衣裙的方圆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她再次换上衣裙，再从衣柜里拿出奶白色的长大衣套上。

    「嗯，挺好看的，那天就这么穿。」她给自己拍了板，换下婚服后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收纳盒里，同婚鞋的盒子摞在一起。

    “啊！终于了却一桩大事！”她张开双臂躺倒，不多时便呼吸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