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力过气息停，

    圣水节前的中午，财政大臣蔈萌萌院里的露台上，一张小圆桌旁，早早放假的蔈萌萌与觉云逡一人一张相对而坐，还有一张空凳放在二人中间，两人手边摆着些小碟糕点和茶水，一人饮茶，一人吃糕，都在默默等着谁。

    在静默的氛围外，传来了仆人的请入。

    蔈萌萌站了起来，说：“仆人有事禀告，我去看看。”

    觉云逡笑眯眯地摆手，说：“去吧去吧，等两个也是等，你慢慢地，不用顾及我。”

    蔈萌萌转身走了，在院门前听仆人芬厘小声说：“大人，国主大人的房里出现刺客，您等的大人说涉及其中，不能来了。”

    蔈萌萌急问：“具体如何？”

    芬厘答：“国主府来的人说的比较简单，只说涉及其中，但小人觉得，不像求救。”

    蔈萌萌缓和了一下呼吸后，问：“国主现在如何？”

    “府中派去的人也放了消息回来，说是代国主大人正在亲自抚慰国主大人，恭尔金王大人也赠礼压惊。”

    蔈萌萌垂眼沉思，问：“今年还是按往常邀请了各位皇亲到国主府共迎圣水节吗？”

    芬厘说：“除了外嫁的几位王男，其余的大人都齐了。”

    蔈萌萌点点头，吩咐：“既然来不了，那让厨房撤菜吧，多余的给下面人分了。”

    芬厘问：“土政大人的……”

    蔈萌萌摆手打断，皱眉摇头，芬厘看明白了其中含义，点头道：“明白了，大人。那小人去通知厨房了。”

    蔈萌萌点点头，回身走向露台小桌。

    觉云逡远远地先是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后又坐了回去，等蔈萌萌到桌边，觉云逡立刻问：“行姐呢？我以为你亲自接他去了呢。”

    蔈萌萌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国主遭遇刺杀，翁行涉及其中，没办法来了。”

    “什么？”觉云逡惊讶了一瞬，想了想说，“行姐逃哪去了，我可以给他做个接应。”

    蔈萌萌讥笑道：“需要一千万在日晖西国买个身份，我们土政觉云逡大人愿意出多少啊？”

    觉云逡笑道：“给我行姐买身份，倾家荡产也可以。倒是蔈蔈姐，你自己复仇非要拉上行姐，太不是朋友了吧。”

    蔈萌萌一拍桌子，压低的眉毛给双眼蒙上了一层阴影，显得可怖，他被压得极扁的声音用了好大力气才从绷紧的喉口里出来：“你的女儿在外自自在在地游历，怎么能懂我和翁行的痛苦！”

    觉云逡也站了起来，冷脸道：“不必扯上行姐吧，行姐痛苦的时候是我将他送出国外的，他经过游历已经愈合了伤痛。只有你一直沉浸在痛苦里，杀了也丁尼不行，杀了也丁尼两个女儿也不行，现在为了杀也丁尼的孙女，还把行姐叫了回来！你想把行姐的人生也毁了吗？蔈蔈姐！”

    蔈萌萌捏紧了拳头，咬牙瞪着觉云逡，但更像是瞪着他自己眼中幻视的人，切齿的缝隙里崩出他含恨的话语：“也丁尼，你不让我有正常的后代，你的孙女也别想正常！”

    觉云逡叹了口气，说：“既然行姐来不了，那我也告辞了。”

    蔈萌萌没有反应，觉云逡一口饮尽自己杯中的茶水，撂杯走了。

    觉云逡出了院门，自己带的仆人毛毛、金刚就跟了上来，他摇摇头，说：“看来蔈蔈姐是真不想看见我。”

    毛毛问：“大人，中午您在哪里吃啊？要通知府里开火吗？”

    觉云逡食指压在下颌上，其余四指撑着下巴，抬头想了一会，说：“去找阿尔芬吧，笛力俊前段时间送了他一只红顶啄虫鸟，看看啄死他几只上品虫了。”

    觉云逡与阿尔芬在斗虫会上认识，因兴趣相投，虽然相差快二十岁，却处成了实在的忘年交，两人互相走往，甚至无需拜帖。

    觉云逡到了聆天臣的府前，两个门仆看见他的脸，一边笑着问候一边为其淋香。

    “见过土政大人，今天怎么是这个时候拜访？”仆人挪天（一号）。

    觉云逡弯腰方便仆人淋香，笑着答道：“被人爽了饭约，来找你们大人讨口饭吃。阿尔芬怎么还那么老套，用水香多累人啊，还湿衣服。”

    仆人勇斗（dòu）捂嘴笑道：“淋好了，大人。我们可决定不了用什么，您上饭厅找我们大人说去吧。”

    觉云逡抖抖衣服，振起腰，说：“好！我这就去问问你们大人！”

    觉云逡迈步进了府，径直走去饭厅，他踩进门，刚收到消息的阿尔芬才放下餐具，正被仆人伺候擦嘴。

    看见觉云逡来了，阿尔芬立刻站起，带着嘴角的油渍笑道：“觉云逡！你来啦！你今天带了什么虫要跟我斗？”

    觉云逡接过急急跟来的仆人手中的手帕，为阿尔芬擦干净嘴后说：“我来找你吃饭来了。本来有人约我吃饭，但还没开始我就被人赶出来了，家中没开火，只能来找你了。”

    “快快快！给土政大人上饭上菜。”阿尔芬拉着觉云逡坐下，“什么人还敢惹你，你不是往别人碗里丢虫子了吧？”

    “我的臭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嫉妒我腰缠万贯，你又不是不知道。”觉云逡落座，由仆人引水净手。

    阿尔芬大笑，笑完说：“他们努力错了方向啊！”

    觉云逡拿起餐具，环顾了一下，问：“阿尔芬，没我陪你，你吃饭看起来好孤单哦。”

    阿尔芬佯怒：“哪里的话，我老婆子儿孙满堂，你女儿走那么远，也没给你留个孙，我看你才孤单呢！”

    觉云逡说：“这留我一个赚钱就够了。”

    两人共进午餐后来到了阿尔芬的鸟虫园。鸟虫园乍一看是个开放平台，仔细一看却是顶墙和四面墙都连接着树枝，仿作户外。两人一进来，仆人就点亮了树叶，盈盈微光汇聚照亮的屋内，红的蓝的绿的灰的紫的鸟站落各处。地上有几个厚布条围成的圈垒，里面堆积着扭动的活虫。

    觉云逡看着圈垒，连连叹气，说：“阿尔芬你真是没有品味，这么多不错品质的虫子你竟然就这样放着。你看，那只绿斑王虫竟然一边吞食着另一只虫子，一边被红叶纹虫吞食！真恶心！”

    阿尔芬哈哈大笑，说：“像你那样一只虫子一笼单间才是错误的。这些小家伙还饿着，让我给他们喂只鸟吃。”

    阿尔芬抬起右臂，惊飞了较近的几只鸟，只剩一红顶啄虫鸟站在原处，侧头对着阿尔芬，圆圆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是笛力俊大人送你的那只鸟吧。”

    “那就它吧。”

    话音刚落，阿尔芬右手成爪，左手竖二指，于空虚点几下，念道：“索锁诀。”

    那只懵懂的红顶啄虫鸟便被阿尔芬牢牢抓在了手里，阿尔芬将它丢进了身前堆满虫子的圈垒中。

    “笛力俊大人要是问起怎么办？”

    “一只鸟而已，这点面子国主大人还是会给我的。”

    “哈哈，阿尔芬，我可是真国主派啊。”

    “我早想劝你了，两岁的娃娃领不了头，笛力俊大人虽自称‘代国主’，但实际与国主地位无异。你应该转换立场才对。虽然笛力俊国主大人有些过分亲近日晖西国，但这也只是延续林间国一贯的外交策略。”

    红顶啄虫落入圈垒后，两只爪子上立刻爬满了虫子，它惊慌飞起，被阿尔芬施法拦截，只能扑腾翅膀蜷起才有一点离地的短距。

    “我觉得，猎物猎手这种东西，从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绿斑王虫的女儿会是绿斑王虫，红叶纹虫的女儿会是红叶纹虫，红顶啄虫鸟的女儿会是红顶啄虫鸟。稳固的传承利于生态的平稳，肆意改变恐怕会颠覆生存。”觉云逡面皮上带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平静地自述观点。

    红顶啄虫鸟在自己脚上啄食，来不及仰头吞咽，原处便又盖上数条。虫一条条连接在一起，形成了爬绳，越来越多的虫顺势而上，压上红顶啄虫鸟的身。红顶啄虫鸟拍打着翅膀，奋力腾空。

    “你说的没错。但你生成绿斑王虫的女儿，能甘心被吃吗？既有如此多的同类，为何不通力合作，反食那鸟兽？”

    红顶啄虫鸟慌乱中啄伤了自己的脚，虫子立刻附上，从伤口开始吞食着鸟rou。

    觉云逡想起某天自己提着鸟笼出现在丰大人面前，对方一脸惊慌想避开的样子，轻轻地笑道：“国主大人并非孤鸟。”

    “你误会了。”阿尔芬摆摆手，“你是人，我是人，我的国主大人是人，你的国主大人也是人，我们都是人。”

    觉云逡看向阿尔芬，皱眉问道：“老jiejie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若是谈论战事，我不过一管土地的小官，对那半点不通。”

    阿尔芬与觉云逡对视了一下，又看向别处，焦点渐渐模糊，话语也慢慢飘远：“我家原来是六个姊妹，我是姐妹几人中魔力最强大的，我有个兄弟，魔力微弱，到了三岁还控制不住魔力，时不时会飘到空中。那时候用隔砖的人家还不多，我那个兄弟在院子里玩的时候，魔力失控飘到了空中，被禽鸟捉走，仆人去打，鸟受惊后放爪，因为魔力爆发，他反而高空坠落，摔死了。”

    “我和小堂姐是同年出生，但他魔力比我弱多了。我两岁会跑后，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抢走小堂姐的玩具，看着他一边哇哇哭一边飘到空中，怎么扑腾也抓不到玩具。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每个人的魔力不同。”

    “亲强则子强呗，不然我们费力在惨绿楼养那么多男人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挑出强的。”觉云逡说。

    “不，我思考的是更本质的原因。打个比方，我思考的不是天上的雨从哪里来，而是天上的雨为什么从海里来。我觉得知道原因后我便能更加强大，所以我一直用推演之法去探寻，但我多年来仍然一知半解。”阿尔芬眯起眼睛，他的嘴角已提前翘起。

    “终于我明白了如何变强！当我看到精灵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就像月亮吸收世界的热一样，离月亮越近就越冷。而精灵就是那轮月亮！它吸收了我们人类的力量，才会那么强大！”阿尔芬灿烂的笑着，极度兴奋点亮了他的双眼。

    红顶啄虫鸟的半个身子上爬满了虫子，它不堪负重，哀叫一声后，乏力的翅膀停滞，它摔入圈垒中，很快被群虫淹没。

    “知道了这个又如何？”觉云逡问。

    “该轮到人当月亮了。”阿尔芬的眼睛更亮了，简直像晚上的夜行鸟一样。

    “精灵在笛力俊大人那……”觉云逡低头看了一眼，圈垒中群虫回归了平静，已经看不到红顶啄虫鸟倒下时凸起的小峰了。

    “我已将相关书籍献给了国主大人，国主大人身体瘦弱，但有了精灵补充，他一定能由月转日，为我们带来能量，如这棵永垂不朽的垂水树一般，庇护我们。”阿尔芬说。

    觉云逡笑道：“看来我得趁黑矿爆炸前多挖点啊。”

    生金听到驯练员的命令，左臂一抬，窜逃的若符芯眼前竖起了高墙。若符芯立刻转身，生金右臂一抬，便将若符芯关在了圆墙中。

    生金高举双臂，为自己欢呼了一下。佩里斯冷脸打断：“收起来。”

    生金莫名其妙，但他两手背靠彼此，向外一拨，圆墙便向外倒下，半路解体成土块，落在地面上滚动。

    “看好我。”佩里斯说着，便做了示范，“抱腿诀。”

    大小土块以若符芯为中心聚拢，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便缠绕双腿，形成了量身定制的土筒，比脚腕高一点，牢牢限制了若符芯双腿的移动。

    生金惊喜地张大嘴巴，为佩里斯欢呼：“你真棒！”

    丰就在此时来了，生金一见到他就跑了过去。生金高兴地抱了抱丰，说：“丰！好高兴在这见到你！”

    佩里斯与萨拉文站在原地，对丰鞠躬：“见过丰大人。”

    丰对二人没有下跪心生不悦，但他自知无力惩罚，便提了另外的话题：“那个男人是谁？”

    生金顺着丰指向的地方看了看，说：“他是‘好多鼠’，今天只有他，没有黑鼠。”

    佩里斯说：“丰大人，精灵还需要继续驯练，还请您不要打扰。”

    丰说：“抱歉，是jiejie派我来看一下你们练习的效果，所以我得看一会去汇报。”

    “请大人站远避让。”佩里斯说，“精灵，像我刚才一样只针对双脚困住他。”

    萨拉文走近了丰，微笑道：“丰大人，队长他做事比较投入，您想了解什么就找小兵吧。”

    丰笑了笑，问：“那个用来训练的人是谁啊？”

    “是早上的刺客，被国主大人身边的仆人发现后想自杀，所幸那个仆人阻拦及时，刺客没死成，但声带断了，成哑巴了。笛力俊大人审问一番后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丢这给精灵驯练了。”

    丰觉得疑惑，男人在魔力上一向不如女人，一般都需要通过珠宝辅助增强实力。国主是个孩子，周边都是女仆，男性也不好混入。日晖西国为什么要派一个男人去刺杀国主呢？难道这个男人很强吗？

    几次逃跑都被生金立刻拦下，若符芯筋疲力尽。筋脉被挑断多处，辅助的珠宝已被拿走，他自知无力逃脱，继续挣扎不过给精灵徒增练习机会。于是若符芯顺势坐下，双手后撑，喘着粗气休息。

    丰心想：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啊。

    佩里斯明白了若符芯的想法，他说：“进行下一个内容。在战场上，你用‘抱腿诀’阻拦对方行动后，要通过攻击迅速杀死对方，就像这样。”

    佩里斯捏起“掷金诀”，魔力凝聚如刃，顺着佩里斯的指示袭向若符芯的脖子、胸口与腹部。

    “金盾诀。”萨拉文施法，挡下了佩里斯的攻击。

    两股魔力撞击在若符芯咫尺前，他被震得发麻，骇得张开了嘴。

    “你来。”佩里斯说。

    生金放出体内的魔力，它们如出笼之兽，带着磅礴的气势踏过了若符芯。因为分散，只是造成了些皮外伤。

    生金又试了一次。被庞大魔力踏过两次，若符芯连惊惧也没有了力气，麻木地喘气等待。

    丰触景生情，想起来孩童时期的事情。孩子之间发生矛盾是很常见的事情，那天，八岁的丰与jiejie们因为争夺水果发生了争吵。他们三人得了母上赐的五个红果，每个都香甜诱人，两个jiejie一人两个，丰得了一个。二姐吃得很快，吃完了就来抢丰的，丰死死抱住，大姐也伸手阻拦。二姐就放出了庞大的魔力冲向丰，丰被吓得坐到地上，红果滚到地上，二姐嫌弃地不要，最后他们走后，丰捡起来吃了。

    “不要浪费魔力了，你将地上的散土聚成尖块砸过去了。”佩里斯说。

    “承令。”生金聚起地上的碎土，随意捏了两个圆球，回想了一下刚才佩里斯魔力的形状，生金又将圆球拉长，并把一端削尖。

    咽喉、胸口同时命中，若符芯长大了嘴巴，无声地倒下了。

    生金兴致勃勃地问：“再来一次吗？”

    佩里斯亲自检查了若符芯，确认对方死亡后说：“不用继续了，在战场上你只要把一个敌人处理成这个样子后就该处理下一个了。”

    “那今天结束咯！我要去和丰一起玩！”生金欢快地跑向丰。

    丰看见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倒下后流出鲜血，而始作俑者转身向自己跑来，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