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苦夏
六月，艳阳高照，唯有一丝凉风能吹散烦躁。只是这个夏天对夏油杰来说，苦涩异常。 夏油杰在走廊碰到了九十九由基，面对阅历丰富的特级咒术师，他组织了一会语言才开口叫住她。 如果是特级咒术师前辈的话，会是怎么样的想法。 麒清是不一样的，所以夏油杰总是有意隐瞒自己心中的阴霾。可是麒清看得出来，夏油杰也明白，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想认输。他想挣脱出来，然后清爽放松地去接受麒清的拥抱和抚摸。 那是一颗面对爱慕的人，作为夏油杰不想认输的心。他想一个人扛，为了自己，为了麒清，他要扛过去。 于是在九十九出现的时候，夏油杰意识到，这是一个寻找答案的好机会。 “九十九前辈，你觉得，普通人真的有保护的必要吗？” 准备离开的九十九由基身体一顿，勾起嘴角，转身走到夏油杰面前。 “你觉得呢？” 夏油杰坐到椅子上，垂着头，他坐在暗部，让人看不清神色。 “我有点矛盾，普通人真的值得保护吗？那样恶心的人真的有必要保护吗？” “他们还是产生咒灵的源泉之一不是吗？” 九十九由基笑着也坐到夏油杰旁边，和他隔了一点距离。 女人摇晃着手里的饮料，说：“那我说说的的看法吧。” “我觉得，普通人是产生咒灵的大头。不是因为他们强大，也不是因为咒术师就不产生咒灵，而是因为他们数量多。” “人越多，带着恶意的人也越多，自然产生的咒灵就越多。” “人本来就是卑劣的东西，所以我想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毕竟普通人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不是吗？他们除了被保护和产生咒灵，其他时候和我们一点关系没有，却还需要我们这些保护者去承担指责。” “至少这样，咒灵都能被有效消除和控制，而且也不需要保护谁，咒术师可以自己解决自己产生的咒灵。” “我们也就轻松很多了，不用代替那些愚蠢的人去面对他们自己产生的恶意。” 夏油杰思索，喃喃自语：“只有咒术师的世界吗？” 九十九由基接着说：“你其实有这个念头吧？我看得出来，你死气沉沉的，可瞒不住我。”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九十九由基离开了。夏油杰还坐在原地，眼里带着一点绝望，心里充满迷茫和纠结，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反而有些难过和不想妥协。他不想承认已经没有希望，那会打碎他的幻想和期待。 那或许是最后的选择，但那条路他其实并不想走。他不想去伤害别人，他一直说是以保护者自居，他只是现在有些对现实和想象不一样的失望。 他还是不甘心，他还是觉得应该会有好的一面的，还会有值得期待的事情的，肯定会有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始终胸口有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压抑得难受。 夏油杰走到拐角，看到了站在原地的麒清，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 麒清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面颊飞起红晕，说：“杰，我本来打算找你的，结果不小心听见了你和九十九小姐的谈话。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夏油杰愣在原地，握紧拳头，低头说：“那老师怎么想呢？那，麒清，你怎么想？” 麒清回答：“我永远在你身边，直到不能那天。我尊重你，所以，杰，你想要我的回答吗？” 麒清其实是知道的，夏油杰想要自己努力蜕变，他不想依靠他人，可他也走到了死胡同，所以他朝九十九问了问题。 夏油杰不想让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尤其在麒清面前。 夏油杰抬头，嘴唇咬出牙印，说：“我好累，老师。” 夏油杰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看到那个人，心里的感情就控制不住，忍不了。只要麒清开口，他的防线就崩溃，平常习惯的痛苦压抑变得难以忍受。 可他一直想，唯独不能在麒清面前，在爱慕的人面前露出那般狼狈的样子。想在爱的人面前保持最好的样子，是控制不住的。 夏油杰接着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难道是因为苦夏吗？” 他说到最后，甚至自嘲得开了玩笑。 夏油杰走近，轻轻抱住麒清的腰，将脑袋搭在他肩上，闷声说：“老师，现在先不要说，我还想再努力一下。” 麒清抱住微微颤抖的夏油杰，将脸贴在他的脑袋上，回答：“我会看着你，所以，到最后撑不下去，就叫我的名字，无论多远，我会来到你身边。” “杰知道吗？老师其实知道杰在迷茫，在寻找答案，但是我也知道，杰还不想认输，所以我现在遵从杰的意愿，不会给出答案。” “但是啊，杰，想不明白不代表就认输了啊，找不到答案，也不要怀疑自己。在这个世上，只有迷失了自己，才算认输啊。” “你的人生是你做主的，很多时候情感这种东西就像天气，是猜不透的，恶念油然而生只是一瞬之间。” “杰很强大，但不代表强大就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部分。” 麒清没有说出答案，但他在隐晦地安慰这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杰猜不到我的答案吧？那要不要听我讲故事呢？” 麒清回抱着夏油杰，两个人一同坐下，夏油杰的头埋在麒清的腿上。 麒清其实也有些难过，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找寻自己的时候，这些孩子的时间却全献给了无休止的战斗和无尽的怪物。 有能力不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他们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无休止的奉献？ 从来就没有有能力就一定要承担什么的道理，从来都是凭个人意愿。 他看见过许多人的命运，十七八岁都是他们自己本心的转折点。可这些孩子没有，他们这段时间有的转折点，全都不是关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这样，用异于常人的能力绑架他们，再灌输能力强就应该承担这些的思想，就仿佛在培养一个又一个战斗机器。不教育正确的思想，不指导他们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只在意他们的能力，不在乎他们的生命。 麒清对咒术界的憎恶又多了一分，他一定会改变的，一定会把阻挡这些孩子未来光辉灿烂的东西全部铲除。 他知道夏油杰在痛苦什么，他一直都认为保护普通人是咒术师的责任。可是某天，普通人刺了他一刀，夏油杰还没有真正面对过普通人的恶意，所以他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坚持被残忍的打碎，他开始痛苦。 过了一会，夏油杰的声音传来：“我猜不明白，所以在我同意之前老师不会说出来。” “我想听老师讲故事。” 夏油杰深吸一口麒清的气息，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就片刻吧，把所有都抛之脑后。 麒清轻轻抚摸夏油杰的头和脸，另一只手被夏油杰紧紧握住。 麒清垂眸，望着夏油杰浅浅笑：“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我随师父第一次下山修行，简单说一下吧。” “我和师父一共去了两户人家。解决问题后，一户非常感谢我们，一户却把因为自己的懒惰导致房屋损坏这件事算到我们头上，要求赔偿，即使我们帮他解决问题都没踏进房子一步。最后我们什么也没管，事情解决就走了。” “可是还有后续，我们还观望了一会。师父说既然我有些在意，那就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我能学到的东西。” “结果我发现，感谢的那户其实私底下会诅咒生意比他们好的人，而要求赔偿的那家，对自己的孩子非常好。” “随机选的两户，就把人的多面性展露得明明白白。”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人性是最不能信任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不留余地地绑架你。为了他们自己和爱着的人，又会付出一切。” “真正值得的人，不会这样对待你。这样对待你的人，不会是值得的人。” “人都是多面的，所以，不要把自己责任的对象具体地缩小到每个人上，那只会让自己痛苦。” “那些人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一个眼神和一丝情绪，杰只是站在保护者的角度太认为他们是好的了。” “在保护者的视角，因为弱小，所以宽容，可是不代表他们没有獠牙。” “杰想保护的，是让杰觉得值得保护的那部分人吧？那就不要在意不行的人，因为他们会有报应的。上天是在看的，天灾人祸，皆是命运，这是躲不掉的。” “这点相信我吧，怎么说我也是个道士。” “不要去在意他们，不要去可怜他们，只要公事公办就好。” “即使杰顺带保护了他们，他们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到报应，因为人作恶是拦不住的。” “我本身不会在意他们，感恩和憎恶无差，会不会觉得我无情？” 夏油杰摇头，麒清轻笑。 他说：“可是有些时候，杰，无情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选择。” “不同人有不同视角，有不同态度和观点，正因为这样，人性是摸不清的，所以只要保持自己的信念就好，没必要在意和了解他人的观点，也不要逼自己去承认。” “有些时候，往往说不明白不对但就是不对的，才是真正要提防的东西。那是你的内心在告诉你，要注意。” “这个世界上，唯独不能失去的，就是自己啊。” “我话是不是有点多？” 说着，麒清轻轻亲吻夏油杰的脸颊。 他是直接的，所以他的话变得多其实也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倾囊相授的表现。他接触人，逐渐有了感情变化，所以有了想说的话。 以前不说，是除了和师父相处之外没有什么要说。现在是有了想说的东西，想让对方明白，所以要说，直到说明白为止。 麒清其实在这种时候有些地方还在对师父照葫芦画瓢的模仿，他不知道这是否能让他们开心，但师父这样对他说保持内心的时候，麒清很开心。 所以他想，要是能让他们开心一些就好了，这是他目前知道的唯一方式。 这不是说麒清所有的话都是原原本本的搬过来，恰恰相反，他所模仿的，只是坦诚相待这点。 师父对他的时候总是坦诚相待的沟通，所以他也学着对学生坦诚相待。 他只是模仿了态度，没有模仿其他。麒清保持这样的态度，用自己的真心去触碰他们的真心，这是麒清独有的方式。 模仿并不是可耻的行为，那是麒清在摸索如何当好一个老师的必经之路。 师父常常到处走，和他亲密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亲吻和发自内心的话语，其实已经是麒清不再模仿的一点表现。 他找到了和学生们相处的方式，哪怕现在有时还是会不知所措，但他已经会反应过来，认真的用心思考和面对。 麒清在进步的同时，他说的话，也让夏油杰稍微找到了方向。可或许他还是不想放弃，他还是想找一个其实人性没那么大恶意的可能。所以他没有让麒清说出那个答案，只是接受隐晦的安慰。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天真。 他们刚刚明白些许道理，却又不像孩童时期爱憎分明，是一知半解又摇摆不定的时候。 夏油杰和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在普通人的世界待过，他亲身体会过，所以在拥有可以保护他人的力量后，产生了强者就应该保护弱者的观点。 可是这其实取决于个人的选择，没有什么东西规定拥有这份力量就应该去做什么。力量的用处应该只取决于主人的意愿，没有有资格指手画脚。 没有什么人有责任必须保护他人。世上保护他人的人不是因为被保护的人一定值得，而是保护他人的人自己愿意。 在麒清看来，因为自己弱小就理直气壮要求强大的人必须保护自己，还觉得是应该的，这纯粹是死缠烂打的绑架。 恰恰说明那种人是自卑又自负的。 夏油杰努力蜷缩自己，把自己塞进麒清的怀里，埋在麒清的脖颈处轻嗅。 他说：“没有，老师，我很喜欢听老师说话。” 啊，是麒清的味道。 是一股淡淡的，柔和的香味。 夏油杰比麒清高，少年已经有明显的肌rou了，自然塞不进去。 麒清抱着夏油杰的腰，轻轻拍他的背。 两人面对面相互拥抱着，夏油杰坐在麒清盘起的腿上，两条腿交叉在麒清身体的两侧后方，似乎一收紧，就能盘在麒清腰上。 麒清凑过去蹭蹭夏油杰的脸，眯着眼笑道：“好可爱哦，杰。” 夏油杰闷闷说：“那老师，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老师会不喜欢我吗？” 麒清反问他：“那这个样子是杰选择的吗？杰更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以前的自己呢？” 夏油杰说：“是我选择的，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因为那时候现在想起来还是太天真了。” 麒清把脸贴在夏油杰的头上，小声说：“只要杰变成的样子是杰喜欢的，那我就喜欢。” “老师最喜欢的，就是杰内心真实的样子。” 夏油杰说：“即使会阴暗、冷漠和傲慢吗？” “是哦，因为我接触的，是没有任何伪装的杰的内心呀。” 麒清把手轻轻贴在夏油杰的胸口，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 隔着衣服，两人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夏油杰哑声说：“我会说出来的，不会过太久，老师会等我吧。” 麒清笑着紧紧抱住他轻声答应，彼此紧贴在一起。 夏油杰整个人陷在麒清怀里，他闭上眼，神经放松下来，埋头沉浸在那股他迷恋的气息中。 他知道，这些话语都不是虚有其表的说教或者是心灵鸡汤。而是麒清发自真心的这么觉得，并且想要告诉他，想要他明白，所以说得很详细。 咚咚——咚咚—— 啊，好吵。 夏油杰迟一步反应过来，原来是他的心跳声大到脑海里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只是直愣愣盯着那只手，然后抬头看着麒清的脸。 仿佛耳膜都在鼓舞，神经在欢呼雀跃，原来心脏可以跳动得这么大声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悸动的心，他控制不住这颗虽然痛苦和疲惫不堪，但却被麒清保护得很好的不再伤痕累累的心。 夏油杰的心在告诉自己，看啊，我喜欢的这个人，他欣赏着最原本的我啊。即使我有不好的缺点，他也喜欢我啊，他喜欢我内心里最真实的自己啊。 光是这点，就足够幸福和高兴了啊。 夏油杰眨眨眼，缓解汹涌起来的酸涩，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长出了一朵花。如果不是蜜蜂采的花蜜流了下来，那么为什么口腔舌尖会这么甜，久聚不散。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他像一只努力装作友好的大狐狸，某一天遇到了特别的那个人，被他捧起来说，不用伪装啦，最原本的样子，那个凶凶的狐狸我最喜欢了。 于是大狐狸试探着撕开伪装，刚刚探出一只爪子，就被温柔的握住，被抱了出来，有了温暖的怀抱，闻到好闻的气味。 大狐狸不需要伪装了，他不用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傲慢。自己坏和阴暗的一面，那个人都接受了。 大狐狸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属于自己的主人，是即使大狐狸调皮捣蛋作恶多端也会笑着接受把他带回家的主人。 无论他选择哪条路，最后的归宿，最后的交叉点，都会是他的家——麒清的身边。 有他在，这世界还有期待。 不必再迷茫徘徊，他们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