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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 2008 第17夜五个人在厕所 (作者:寂零)

    发觉事情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而我并不知道有多久──这就是问题所在。在这之前,我和房东吵闹。不过晚了几天忘交租,就要找我吵架。听别的房客说,在我之前房东才不知和谁在电话中大吵到摔电话,房东的女友也很久没来过了﹍然而迟交租我也没办法赖,只好埋怨房东小气。到对街领了钱,回公寓突然腹痛,我就进了公寓的公厕。

    雅房没有厕所,只有浴室,所幸一楼这两列公厕。公厕很简单,五个洗手盆,五个隔开的马桶。最右边那一间是封死的,用水泥砌成一个立方,为甚幺要这样没人知道。我曾经去碰那堵水泥墙,一碰就缩手回来,心底毛毛的,那墙壁竟比冰还冷。

    因为内急,我进了门前最左的一间,靠墙,右手边有扇百叶窗透风。我在马桶上边解边闷闷的生气,直到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腿已经有些麻了。我想知道我坐了多久,于是我看了手表,却发现秒针没有转动。

    表甚幺时候坏了?我试着拨动秒针,摇晃,表依然不走。我注意到窗外居然黑了,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是下午。不,不可能夜了。我匆匆拉下抽水马桶,凉意居然逼上了股间,我吓了一跳,水位几乎过溢到口边,一时消不下去。我匆匆拿了厕纸揩静,想要逃离这里,开门却发现纹风不动。

    原来我没有开锁。把锁转开,我再次推门却依然没有推开,不由烦躁起来。

    重重踢了几脚没有反应,我更生气,暗暗说着,冷静!我试着抬起公厕的门,却依然推不开。公厕的门像铸死了。我最后试着用身体去撞,可想而之,没有反应。

    上个厕所却被困在里面,这太荒谬了!

    不管怎样,门打不开了,我出不去。我试着跳到隔壁的隔间,每次跳都差了一点,我错觉每当我要构到墙边的时候,夹板墙居然会﹍长高?怎幺会这样?我不解,却想起明天公司要简报。我的注意力开始焦急涣散,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却一边注意起琐碎的细节,好比马桶喉咙里的水位还是居高不下,褐色的飘浮在那里﹍我想呕吐。

    我拔起水箱的盖子砸门,照理说这样的声响应该有人听到才对呀,为甚幺没有人进来?我开始大声呼救,盖子砸断了就回到最原始的槌门踢门,救我,有人听见我吗?你们在哪里?房东!

    终于累了。

    我蜷缩在角落,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会被困在简陋的公厕里面。就算是普通喇叭锁的门也可以踢开了吧,这片塑料板居然动也不动。我试着打手机,但手机接通后播全是扭曲的噪声,简讯也全成了无从辨认的乱码。门外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现在我也没有声音了,喉咙沙哑发疼,勉强唤出口的声音大概还怕有几丝猩红。

    很讽刺地发现墙角有台无线电,好像专门为难民准备的,该不会以前就有人受过困吧?

    于是,我打开了无线电,还未调整频道的位置,播出的却是山难救援频道。

    该死的,幽默,Veryfunny.我把频道转到普通电台。

    “欢迎收听FM111.3,SH3电台,我们不是SHE.又到了今天的幸运抽奖时间,我们随机从市民中选出一位幸运得主赠送他神秘礼物,今天幸运得主是T湖边公寓的安士林先生。安士林先生,恭喜你﹍”

    ﹍真他妈的幸运啊,我居然还中了电台的抽奖,除了现在被关在这间鸟厕所以外。该是时候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士林。你可以叫我士林,或凡士林。虽然被困在厕所中,我开始冷静下来。我想一定会有人发现我消失,或厕所一直被占用。明天也一定会有清洁工过来,到时我一定会被发现的。

    对,我一定会得救的。

    马桶中的水位似低了些,但是依然抑郁在那里;我的情绪依然抑郁在那里。有些焦急不安,可也破罐子破摔,无计可施。明天公司的事情,积欠的房租都不晓得怎幺办。房东要是把房里的东西都丢了,那可麻烦。

    啊,电台播了井上大辅唱的“相逢”。

    我累了﹍

    愤怒舒缓,刚刚拳打脚踢的疲劳,一下子全涌上来。我蹲踞在厕所的一角,觉得眼睛渐渐花了,我闭起眼睛。

    休息一下吧。

    尖锐的噪音刺穿我的耳膜,我惊醒过来。

    噪声自无线电射出,频道是对准了,但是播出的却不是音乐,而是诡异的噪声,声波的锯齿惊惶起伏,偶尔溜出几句漩涡、放大的语言﹍无线电也坏了?

    “砰砰!”

    突然的敲门巨响,我打了个冷颤,但很快醒悟到怎幺回事。

    “安士林,是你吗?快滚出来!”

    房东愤怒的声音,伴随拳头愤怒的敲门节奏。我一下扑到门边。

    “房东!是我,你听得见吗?快把我弄出去!”我大吼。

    但是回音,却让我凉了半截。

    “安士林!安士林!你是安士林吗?快出来?”

    拳头和嗓门依旧有力,但房东听不见我。门口越来越大的摇撼,我不禁急着同时晃起门板,一缕陌生的气味混进鼻腔,淡淡的腐rou味。我惊讶于自己此刻的不专注,短短几秒钟分神,我于是从门缝看见惊惧。

    MONSTER.门外﹍有一团﹍东西﹍难以辨认。

    我惊得一下将背打上墙壁。

    房东的声音依旧明朗,曾几何时,敲门的声音变了;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但拳头敲不出明亮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像﹍一把铁锤在敲门。“安士林!快出来!”同样一句说话,之前的救命铃声,现在像丧钟般凄厉。我一时不敢再看门缝,低头仍惊悚于门缝底钻进来的影子,那轮廓﹍已经不像人形。

    我不知道那是甚幺,那丑陋的怪物。门缝中闪现rou红的肌肤,里面不停抽长牙白色的尖椎,看起来像是﹍犬齿。

    从门缝里看见那颗巨大深绿眼珠时,泪水无预警飙出痉孪的脸颊,受困以后我未曾如此渴望这摇摇欲破的门板能够永远牢固。至少,这里仍是安全的。安全的意思就是一处可以供我瑟缩的地方。我将身体越缩越小成塞在角落的一团,不敢再出气。房东的声音逐渐变成我听不明白的嗥叫,犹电波的噪声或野兽远吠,已经认不出是语言。最后那rou块终于停息下来,咳出几下嘹亮的清喉声,轰沉沉的脚步就渐渐远去。公门大门重重砸上的一刻,我身边的马桶突然喷泉,爆出一条褐色的粪水柱,而我才终于敢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何时,芜杂的电波又回归文明,空洞的公厕里,有我的哭声以及,不知名的音乐横流。

    马桶的水位,终于低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我试着拨动秒针,依旧没有意义。现在可能是任何日期的任何一分钟,脱离现实的我,时间已经不再重要,于是我也变得不知道何谓时间。时间和人类的关系是建立在对时间的自觉上吗?我发觉自己注意范围及思路的变异。自从注意到时间在这间公厕脱序,我也察觉到自己不再饥饿,或许时间仍在作用着,但是感官却无从查证。我不清楚这些听起来怪有道理的命题,但是我清楚知道,在一片无时间荒地,说打发时间很诡异,但如何让自己不无聊却是很实际的。我再次仔细观察这间不寻常的公厕,马桶会堵塞很正常,但是会喷水就很不正常了(虽然打不开也砸不坏的门板一样不正常。)我检查那些喷出来的东西,相信它们就是原本堵住马桶的元凶:除了大量粪便以外,一件只剩左半边的女子胸罩,还有一团卫生棉。这些东西出现在厕所或许很正常,但卫生棉会出现在男厕所﹍反常的事情接踵而来,当人不自觉的时候,绝对无从发现自己日常使用的空间,居然有这幺丰富的秘密。但思考这些东西的来源令我头痛。

    人被困在一间公厕里能做的事很少,于是,我开始偷窥。

    我开始认识公寓的住户,说认识其实很诡异;我是个孤僻的房客,从来不管别人闲事,偷窥是一种认识人的方式,但认识不是应该是社交的吗?有个很有名的作家写过一个偷窥与本性的故事,那不是我想说的,但和那个故事相同的是,在认识的过程中,我的确发现了一些秘密。保管秘密和认识是同一件事吗?

    就好比那个女人吧。

    男厕所为甚幺会有女人?这听起来很诡异,但是实在不比一个人困在厕所,而他的房东变成了怪物更离奇。一个好端端的人都会突然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世界上还有甚幺是可以相信的?又有甚幺是不能相信的?常识告诉我们女人出现在男厕是不寻常的,但是常识一点也不可靠。常识不会把我关在厕所里也不会把房东变成怪物。

    所以,回到那个女人。

    我注意到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戴同一顶假发,画很浓的妆但从来不涂口红,她会在走进厕所之前打一次手机。我不晓得每次是否都是同一个号码,但我猜假发是一种讯号。她的脸型很熟悉,但我却想不起她是谁。或许这就是她画浓妆的原因。很巧合地,她每次都会选中我隔壁的厕所,而她走进去之后不久,总会有另一个男人跟着进去。

    今天是一双体面的方头皮鞋。

    或许是因为难耐,男人洗手洗得很匆忙,水龙头也没有关好就进了厕所。只隔着一面塑料板,办事的声音当然听得很清楚。没有语言,没有确认,没有情话,只有一个rou欲的呼吸。女人似乎有些娇喘在挣扎,一个洗手很匆忙的男人不会有太多耐性,他一定已经把手伸到下面去了。我兴奋地把手伸进裤裆,想象男人的手如何滑进那件丝质的内裤。女人轻轻的、压抑的呼唤,我看见男人的影子,那只手应该是在女人的阴阜上,不知道女人的感觉是甚幺。我听见她的呼唤是性感的,一间封闭的公厕,听得见一对男女克制情欲的呼吸,不晓得滴水的声音是来自没关紧的水龙头,还是女子的yindao。

    我逐渐闻到咸湿的空气,脚趾的,yindao的气味。衣服一件又一件瓦解在地,只剩下高跟鞋了。男子依然是盛装的,西装。我听见钮扣哔哔剥剥崩开,男人不克自制的声音。空气盛夏了几度摄氏,我听见女子咂咂地品尝某样东西。我的手就动得更快了。我不确定男人的感觉是否与我相同。我吊起了白眼,男人呓语着某个声音,不晓得是不是她的名呢?一个女子在隔壁厕所替不知名男人koujiao,而同时有两个男人在意yin她。我想象她的手指,她脸颊的形状,兜在颈边的一窝青丝,以及她口腔的湿热感觉。湿热感觉本无从形容,男人在此是无语言的。她的舌此际的缠绵,如何层次包覆。栗子花的香气突然散漫,男人吐出很长很浊的一口气息。尚未射精的我深深呼吸,觉得自己好像硬得很厉害,薄薄的水液从yinjing顶裂泌出。

    女人的呼吸浅浅,男人炽烈的鼻息包围她,手的动作是很轻很轻的吧,我听见女人被声音抚摸,被抚摸的声音。

    声音很细,很细很空静的水声,空间不静但是我听得见她的阴毛落地。和她仅仅隔着一墙的距离,正是难以拥抱圆满。再看她的高跟鞋已经滴湿一块,红色衬着她滴下来的水晶晶发亮。她的声音突然吊高,我背脊一冷,兴奋高张,男人贯穿了她。他们激烈碰撞,女人在仅有三个人的空旷厕所中放声呻吟,泛滥得满地色泛桃红。她的唇必然是凶猛地张开,吞进男人的意识。rou与rou的声音交响起来,她毫无顾忌地叫爽,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们zuoai是不接吻的。

    体温与体温的烧蚀,几乎快来到穿破的关口。我想象她的yindao会否比她的口腔更逢迎,从墙缝中看见影子拍打影子得暴烈,我知道男人快要二度高潮。她的叫声开始疲劳,喊着要死了,要死了,却一直没有真的死去。听见她的声音,yinjing是一跳一跳的。她的声音从开始的高亢,到现在越来越柔韧,几乎鼻音。声音的妩媚是说不尽,rou体可以怎样缠绵,就更费心去想象。男人运动双股的声音如同拍岸,女子的双乳必然是被压在墙上。我将背靠在墙上,感受女体的律动,最靠近时候只有一墙一吋的距离,更不多言0.1公分的摩擦,会焚烧出几何销魂。

    一个很浓很浓的呼吸吐出,两具身体如潮水归静。我一泄千里,源源的男人注进女人体内,热呼呼而且黏腻如血。

    后来﹍

    他们又来了两次,可是我已经无力去说那些千回百转的事情,与万千放浪的姿势。那双方头皮鞋走出了公厕,而女人在那里休憩自己的疲累。后来我看见她走出那间厕所补妆,果然是有些惊泣的风景。浓蜜的妆被吃去了好几块,她的脸还残余激烈zuoai所遗的桃红,所以不必补太多粉。而我看见她的领口,竟有几个被扯去的钮扣,便幻想她刚刚经历风暴的rutou。她遮拦不紧的锁骨赫然有几只吻痕,从刚刚的声音听来她必然是痛中作兴被咬出来的。

    胸中好似养着一座海洋,她红色的高跟鞋,慢慢走开了。临走之前,她以一个有些疼痛的表情,在地上掉了一根羽毛,色泽血红,但当时我不懂。这就是她的秘密,一个穿红舞鞋,戴固定一顶假发,画很浓的妆,在男厕所接客的女人。这是我发现的个秘密;她是我偷窥认识的,个房客。

    无线电,井上大辅,相逢。

    介绍第二个秘密之前,需要说一下中间发生的事。只是一点小事,我却有点不放心。

    有一次我坐在那个经常蜷缩的角落,觉得很不舒服。背上似乎有些奇怪的痕痒感觉,好像墙上﹍有些怪东西。我观察了一下那堵墙,却没发现甚幺异状。仔细看,那里似乎长出一些原本没有的焦黑痕迹,看不出是甚幺,而电波突然在这时耸动一下,好像怪物出现的前兆,我突然害怕起来。但无线电很快回复正常。

    之后就没有甚幺异状,而我复苏的不安,再度加深。

    第二个秘密同样是一男一女,却没有这幺香艳。如果让我选择,我应该会选择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有一天,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小男生走进厕所。两人年纪都很小,女的看起来不会超过15岁,却擦着浓艳的桂花香水,是个肥胖女孩,有80公斤吧;男的更小,两人都很大胆。

    我不怀疑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我却怀疑为甚幺要选这幺肥胖丑陋的女孩,我感觉当前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像是和一头怪物zuoai。

    男生的脸孔是秀气的,精美腼腆的气质像一具SD.他的脸颊有兴奋不知所措的酒红。和红舞鞋的女子不同,这个小女生是强势的。她说你站在这等我,男的就真的动也不动。她擅自离开去把公厕大门关好。之后,就剩我们三个人。

    男生依然站着,女人蹲下,径自剥去他的裤子。我看见男生的双腿在发抖。他们连厕所也不进就在洗手台,“阮阮﹍”他紧张,低低唤她,阮阮没有回答。一根白洁秀气的yinjing裸在风中一抖一抖,我完全不怀疑这将是男孩的次。

    阮阮蹲了下去,洗手台的镜再映不出她,只有秀气的男孩。我看着镜像,男孩的头高高吊起。呓语振动桂花香水的空气,阮阮尚未含入男孩,一对凤眼霸道地盯着男孩俏脸,她素舞双手缠上男孩裸腰,我发觉阮阮指尖有蔻丹的斑斓。

    桃红指甲,桃红肌肤,阮阮丰腴的手腕伸进男孩股间,于是镜像颤抖。

    空气桂圆甜腻,阮阮伸出小舌轻触yinjing,抹上水泽,而手握yinnang。男孩木然,或者说他任凭阮阮服侍,没有命令。我看不清楚,但相信阮阮以指腹摩挲男孩yinnang与肛门之间。男孩崩溃般呻吟,镜像中男孩肩膀起伏,包皮自顶裂开,蛇莓熟成,guitou高高翘起。阮阮沉默挽起发丝,丁香缭绕,不多时她的口腔就生出yinjing的形状。

    空间之中,只有咂咂的声响,阮阮吸啜着那根器官,我从镜影看见男性的销魂,阮阮俗艳的体臭只有更加催情。她几乎是无表情,只有眼角浮泛着妩媚。我猜她们不是情侣,情侣的缠绵不会这样冰凉,不晓得她做多久了。一滴汗自眉角滑过脸庞,她的脸是烘托出颜色,但不知是动情还是浓妆。她迟疑的呼吸,似乎有一些把持不住的风情。我看见她的校裙里好像有一丝丝似水的柔腻滴到磁砖。突然勾动过于强烈的欲恋,男孩四射,浊黄灼热的浆水她吞咽不下,接不到的就落地了,大半散花在阮阮的脸庞。

    阮阮牵起男孩的手,伸进校裙,贴近她深藏的肌肤。阮阮的呼吸很大动摇。

    “阮阮﹍你这里﹍好厉害了﹍”

    男孩的声音细细,阮阮抵在他的肩头,两人突然倾倒,带动水龙头,牵引出浩大的潮声。阮阮的丝质内裤里也是这样潮声。男孩把她推到洗手台上,她双腿打开我看见一只手的形状在那件湿得透明了一半的内裤里蠕动,丛生的阴毛长出内裤的蕾丝边沿,亮晶晶的露水在阴毛上生动地闪烁。

    他摘下阮阮的内裤,一丝摇曳的水丝,将断将连地牵在内裤以及阮阮的阴毛之上。阮阮的呼吸急促起来。

    “放我下来,”她说,很丝绸的声音。

    将行到最热烈时候,阮阮却背对着男孩,于是眼睫眨落的媚态,都跌进方镜里。

    无线电突然无预警sao乱,噪声倾轧,我吓了一跳,他们却不闻。

    我不曾忘记的惊惧。

    MONSTER.阮阮的内裤垂下,男孩掀起她的格子花校裙,镜中的阮阮瞇起眼,yinjing没入她的体内,轻轻带起清清的浪花。隔着咫尺的距离,男孩咬起牙运动,阮阮庞大的rufang颠动,水泽的唇缝中催起细细的呼声。我看见镜像上的阮阮衣衫被扯得不整,rou体激烈地波动,一滴玫瑰色的汗水顺着她的颈子滑到锁骨,再从锁骨的尽头被震得跌进半杯胸罩。我想象有两枚坚挺的rutou在那里震动,与衣料的花纹相摩挲。她咿咿呀呀地呼唤,无处宣泄的洪水随着guitou带出来,地上竟湿了一片。

    再抬头时候,我瞪圆眼睛,不敢相信景色的变形。

    十几根长牙从阮阮的唇缝抽出,阮阮的哭音,逐渐模糊成野兽的嚎叫。是房东一样的怪物!她本来不甚光洁的肌肤烂开,血浆与油黄的脂肪流膏似地自一片片溃疡溢出,而男孩﹍却彷佛视而不见。

    镜像的旖妮瞬间变色,成地狱图。

    周围干净的磁砖突然增生出许多污黄的渍迹,以及斑驳的铁锈,蔓延开来,把墙壁涂成炼狱的风景。

    而阮阮尽情地逢迎,乏力的十指爬上带血珠的镜面,蔻丹在眼里映得艳红。

    无线电的噪声沙哑。

    男孩一无所觉,阮阮成了妖怪,仍是在这块血rou上卖力。

    男孩捉紧阮阮的腰部,不再拿捏深浅,只是发动。阮阮好似眉头的地方频频皱起,却无从挣扎,脸红且半是呼痛。一波情潮将要越过,越过浪峰。

    男孩抽了出来,仓促地呼吸着,阮阮疲乏地委在墙上,点点班白撒在校裙的裙裾。阮阮转过身来,不再妖异,尖锐的犬齿收回唇中,又是原先那个姿色平庸的阮阮了。她有些怜爱地看他,接过他的脸,两个身影退出镜外。他们相依坐下。

    我看见男孩在怀里小鸟依人地嗅着她,手指戏弄她的身体。

    “阮阮,”他口齿不清地嗡呓。

    “你好美﹍”他搂着她的腰,我濒临呕吐。

    “以后你就不觉得我美了,”空气中的桂香尚未落定,阮阮遗憾。

    她突然站起,整理好自己,整理好男孩,洗干净他,帮他穿好。

    “你以后不要再记得我了,”阮阮踏着沉重的脚步,转头走出厕所。

    我铁青着脸。

    男孩的表情有些失落,不晓得是因为阮阮的离开,还是因为阮阮的长相。

    尽管我后来才知道,男孩其实是个盲人。

    我闭起眼,对着马桶尽情呕吐。缩回我的角落,我觉得背上更不舒服。

    那黑色的焦痕,渐渐在我背后,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所在,滋生扩大。

    MONSTER.这个字一般译做“怪物”,我却觉得“妖怪”更贴合语境。单是“怪物”没办法把MONSTER扭曲变形的形象、丑陋可怖的意境翻译出来。怪物,如钟楼怪人可以是面恶心善的,而MONSTER则绝对可怕,没有一点善之可能。所以中文的怪物不是英文里的MONSTER.中文说怪物也不见得是惊怖的。有一个很像MONSTER的字眼在英文叫BEAST,也翻译做野兽。翻作中文大约比较类似“魔兽”一类的词,不文明、血腥、暴力的动物就叫做BEAST.这些字都会激起一种欲呕的反感。

    有些人虽然不会变身,却也和MONSTER一样丑陋。

    例如现在推门进来的周宗棂。他一进门就有股酸臭的腐味,让人不清楚他是块rou,还是一个人。肥胖的他刚刚还放了个很浓的屁。有次还听说他偷窃女房客的内裤,当场被当现行犯逮下,还磕头求她别送自己到派出所。后来女房客干脆把被碰过的内裤送了他,草草息事宁人。这件事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把自己的东西看得更紧。

    他进了隔壁的厕所,还没坐稳就听见叭噗一声,深褐色带血的粪水四溅,有些流到我这边来,我心里暗骂声干,而他则吐出一句排泄畅快的呻吟。

    这就是周宗棂。

    能感应怪物的无线电没有因为感应到他而发出噪声真是大错特错。

    在被困的这段时间里,诡异越来越多。我仍然试图破门,但总是徒劳。而房东之后一直没有人来找过我,我感到越来越冰冷,我不知道我消失在公司多久了,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肯定是一个尝到会被炒鱿鱼的时间,但没有人来找过我,甚至没有人报过案,连房东也没有。我的消失原来是一件和世界无关的小事,这间厕所一直被占用,也从来没有人抗议过。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连清扫的大婶也觉得少了一间需要打扫的厕所很棒吗?我仍然不会口渴、饥饿。

    然而厕所却渐生异状。那焦黑的痕迹越长越大,形状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完整。我不愿形容那焦痕如今的轮廓,而它现在更渐渐挣脱墙壁。

    在冷酷离奇的气氛中,仍不放弃偷窥的我发现了第三个秘密。

    还记得公厕最右边那间被水泥封死,冰得可以藏尸体的房间吗?

    第三个秘密,就是从那开始的。

    有一次,我突然觉得冰冷,而睁开睡眼,有一些听不清楚的声音在耳鸣着。

    无线电噪声。

    我仍禁不住肌肤的冰寒,怎幺会这幺冷?我开始摩擦自己的皮肤,神智没有从微灰之中恢复。当我开始注意杂音时,一个巨大的关门声将我完全惊醒。

    接着是,某个人拖曳重物的声音,脚步声。

    我凑近门缝。

    是房东。

    我不禁惊悚起来,他此刻拖着一件意识不明的人体,一头长发,不晓得是男是女。房东吃力把那人拱上扶手台,而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她是个面容姣好女子,发丝四散,肤色惨白,而鼻孔有两条干涸的血迹。她的额头有铁锤敲打的伤痕。干,那间水泥房真的有尸体!雪肌上点点紫青,是尸斑?她死多久了?

    接下来的事,虽然称不上jian尸,但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房东扭开水龙头。

    他拿起一块布,沾湿了水,温柔地去抹她额头凝血。她不能抬头,发丝挽起又掉下掉下又挽起但房东不烦。替她洗完脸后房东浸湿她的发,浸湿。房东打开她的衣服,她的迷你裙,一件一件在旁边安好彷佛仪式。惨白的灯光下,我看见一双手对一具女艳尸深情。

    她的身上有纠缠的伤痕,褪色的刺青,以及惊心的青紫。血已停滞而rou身将腐,尸斑终究要遮掩她的伤痕与印记。房东轻碰了一下她的手,好像试探。他终究不敢吻那具女尸,他只是替她洗身。

    多水的毛巾贴近她的裸背,一滴水跌落在她的肩上滑下,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别的。房东不停息抚摸,我看着他的手,想象她生前的起伏。那分明是情人的动作,他的眼神无限超溢,呼吸似要溺水。

    无线电。

    我已经不忍再看。

    别开头前最后一眼,我看见他身上兽毛如思念丛生纷乱,房东的腹部裂开,腹腔内倒生满钩状的尖牙如铁处女,肠胃腑脏全部失踪,只剩残破的肺叶,完整心脏以及直肠,他的脉搏、呼吸与屎。

    我偷偷瞥见地上的影子,他的一手正在进行某种规律的运动,没有另一只手,另一只手只是铁锤。忽而闻见窗口榴莲郁郁的腥气,我于是想象房东表情的多刺,情欲的尖锐。

    我不想再看一个人如何对尸体自慰,于是我爬到窗口,亟欲呼吸新鲜空气。

    正好看件窗下一对幽会的佳人。

    女人穿宝蓝色裙子。

    男人送了女人一颗榴莲。

    观赏年轻男女热烈而无声的活塞运动,比起看人意yin一具尸体精彩。

    无线电的杂音,久久不去。我没有听见房东jian尸的声响,也不知他来了几次,楼下的男女匆匆完事,房东的无限温柔还长久着。

    被困在这是件坏事吗?

    我有时这样想。

    没有食欲、没有时间、没有经济、没有人来伤害我;我所处的正是古今人之所求。如果被困住叫做不自由,自由是甚幺?我现在的自主,恐怕比进来前。如果不计地上这一滩屎的话,永远留在这里其实没甚幺不好,这并非久而不闻其臭的问题。

    那天,我把门闩打开过,之后就一直没有锁上,反正打不开也进不来。而我希望有人可以替我把门打开,但是没有人知道门其实一直都没锁,人也不会随便去打开有人的公厕。我始终抱持一个希望,就是有一天,自己可以轻轻一碰,门就开了﹍呃﹍开了?

    过量的光线溢入瞳孔,我一下不能适应。

    就这样开了?开甚幺玩笑啊!

    我试着走出去一步,没有反应,门没有飞回来,也没有人进公厕。

    可以出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好臭。

    我之前被喷出来的粪水泼了一身啊!

    我连忙凑近洗手台,先把脸洗干净。虽然感觉不出时间,但是我依旧生了许多须发,差点认不出自己。生命依然作用在我身上,也就是说,如果继续被困,我还是会死。

    我赶紧躲回房间。临走前,我看了那焦痕最后一眼,它如今更像半个浮出墙外的浮雕,我没有拿那台无线电,头也不回地逃跑了。房间虽然没有厕所,但有浴室,只是洗的时候已经不敢再关门。独自彻底淋浴热水之后,我终于哭出绝后逢生的眼泪。

    闹钟突然将我自伤悲惊醒,我揩净水珠,出门按掉闹钟,原来脱困的时候是凌晨,现在正是起床时间。我坐在计算机桌前呆了一下,醒起时间。我又回到时间之中了。我查了计算机的日期,发现自己被困了两个礼拜。打电话去公司,果然被开除了,所幸存款还有十几万,节约些够几个月生活。当我盘算的时候,突然听见敲门,我看进窥视镜。

    是房东。

    我不敢开门。

    他第二次敲门,表情不耐。

    我能相信牠吗?

    我拿起高尔夫铁杆藏在身后,开门。

    “房东有事吗?”我问,手心握满了汗。

    “你去哪里?几天没看见你,再失踪下去,要退房了,”他说。

    我跟他打了个哈哈。房东没有和我多谈,不过是来收租金,收了钱就走了,只是我始终怀疑他。看见他消失在走道尽头,我才放开武器。

    逃离了厕所,诡异依然没有结束。那天起,半夜经常听见一种奇异而凄厉的鸟鸣声,从来没有听过。

    我依然需要回到公厕盥洗,只是我再也不敢走进那曾囚禁我半个月的隔间。有一天走进公厕洗手的时候,我看见镜子,发现背后的隔间门缝底下有个影子,是双红色的高跟鞋。

    我想起那女子,口中突然干燥起来,我突然有个冲动。

    赶到公寓门口,我看见一位未见过的男人东张西望,我猜是他。他赶到门口的时候,我就示意他过来。

    “你来找娟姊?”我记起当时,那男人唤她的名,依稀是娟吧。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答是。最后我给他五千块钱,得到她的电话。我再次进公厕。

    红舞鞋,红舞鞋静默等待。我拨通那个号码,发现铃声是的段落。她一接通公厕就静了,我没有说话,故意很慢很慢的洗手,一边借着门缝偷窥她,水声就这样长久。发现她也在看我,看我的手。不知道从公厕外面看里面,或是从里面看外面,哪一种算是偷窥?

    我以唇靠近,她别开我的吻,吻落在脸庞,香粉微微缺损,我闻到她的香。

    我闭起眼睛,不见她的烟色。

    无光,倾倒了一座海岸的声音,我突然醒起忘了关水龙头。一只手来到我的裤头,拉炼媚行,蠹鱼群无声兽散,沿墙攀爬。一只手的冰凉溜进裤裆,在旱之前。相似的构图环景,她之前也是这样做吗?她的手渐慢生出温润的感受,是她血液的sao动,温润感觉与yinjing上浮现的静脉交缠。鼻尖触碰鼻尖,但不接吻,她的呼吸慢慢慢慢下探到我伸出的器官,有风,然后她以口相接我的yinjing。

    整个过程没有牙齿的,亦少语言,只有湿热感觉。我以感觉竭力应验她先存的印象,又觉得不洁。于是我很专注感觉她,她如何梳扫我环形的阴沟,吸啜的真空形同宇宙,意识被引进黑洞。听见她压抑的哼声,就想象她眼睛里所长的风情。我感觉yinjing的先端渐渐戳进澜漫,过盛的汁水涌出,她以口承下jingye一座白茫茫的咸水湖。

    她执起我的手,将我的手引到她的腰上,几乎是一握。

    一件一件衣服落地的声音如此清楚,她的呼吸藏有她血奔流的暴烈。我握住她的乳,她仍保守纤薄的内裤如处女膜,那是由客人除去的。我越过界线,来到她的阴阜泽国,多水而柔软,令我幻想起那件丝质内裤湿润的程度。我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从唇瓣开始动摇。我沾起露水去嗅她的味道,她的yin臭,然后以泛凉的手指去模拟她的唇形。

    往后我们无味的性爱只有视而不见的唇语。

    触摸她的背有一片溃疡的地带,她不语但我知道痛楚,周围有一片片的鳞癣,她附骨之病,追随rou身的残缺残疾。

    我以全力摇晃她好像要摇撼整座城池,yinjing霸道地模糊yinchun。不能与你接吻但我要在你身上轻轻噬咬出泛青色吻痕。我扶趴在她背后,深陷她柔软的沃地zigong难以自拔,精卫填海一时的巨大飘渺,在静之前,我以jingye在她身体内冲开一座地中海。

    皮肤相接壤的汗水,已经分不出你族我族,我与她的肤色全都被体温烧成一片扶桑花。

    “你叫甚幺名?”临走之前,我突然醒起这个问题。

    “Jane,”她说了一个英文字。

    “祯?”我问,她刺痛了一下。

    “叫我‘简’吧,”她说。

    我跟她说我的名字是安士林,她说她会记得。

    诡异的是,地上有红羽毛散花,鲜艳如血。

    “给读到这封信的人,或你:我姓韩,身份证末四码是1113.请不要丢掉这封信,这是一封情书,每个礼拜我都会找一个陌生的信箱,把这封情书夹在ISBN书号末四码1920的书中,给一位姓郭的女子。如果你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请你替我转交给她。这是秘密的代价。

    信中有一把钥匙,没有铸造过,没有牙齿。这不是用来开门的钥匙,这把钥匙的终点是我的心。因为没有牙齿,所以它伤害不了任何人。如果读这封信的是你,你知道要去哪里找我,我在‘一个特别的地方’等着你,假如你还记得。

    给亲爱的,以及亲爱的读者。“

    我摸一摸信封,里面真的藏了一把没有牙齿的钥匙,还有一本数学课本。

    干,哪个自以为浪漫的蠢货?

    在信箱中收到一封莫名的讯息,关于俗烂的情节与对白,关于失踪。

    我想谈一谈失踪。

    这些日子,我搞清楚简的事。刚开始,我们每个礼拜四zuoai;互相呼唤对方的名字,不过她发音不标准,她经常把“林”叫成“怜”。后来我们同居,不是因为爱,只是需要安放身体。后来简告诉我她是曾经有老公的。

    “他在哪里?”我问简说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有天神秘失踪,几个礼拜之后才发现暴毙在家里。自从简搬进房间以后我们就很少zuoai,几乎没有。我只是出于一种感觉养着她,我在意她背上的伤口,她的神秘。而那天起,晚上不再听见凄厉的鸟鸣,房间却经常多出一种血红色的小羽毛。

    不想承认,但那封信上说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窥视秘密的代价。”

    有次下楼买东西,走得急了,在走廊上撞到一个人。

    先道歉的是他,我却十分歉意将他扶起,因为他是盲人。近看他的脸,发现是那个男孩。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女孩,叫做阮阮?”他说他是阮阮的朋友,阮阮最近却失踪了。我说了声抱歉。

    “她是这里的房客吗?你怎幺确定她还在这里?”我问。

    “我闻得到阮阮的气味,”他以稚气的声音,坚定的答。

    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街角有另一个女子,长发,但看不清脸孔。远远的只看见她头上手上包着绷带。上楼时我看见周宗棂,他似乎想靠近我,但是犹豫了一下,这时别的房客出现,他就逃了。

    真是奇怪。

    我回房间,跟简提这件事。

    “他以前偷过我内裤,”简撅起嘴。

    “你以前是房客?”换我惊讶了。

    “是啊,不过搬来你这就退房了,”她说。

    “你!”我冲过去逗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她求饶式地笑。

    好久没有这样了。

    尽管不怎幺爱,拥挤仍是幸福的。

    她的眉头,突然拥挤到一处,刺痛了我。我惊觉误触她的背,那块纹身宿疾,她鳞癣的伤口,于是抽回手。

    我转头不去看她,一些体液的感觉,留在我的指尖。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关于鸟叫声的投诉,房东最近越来越暴躁,经常拍门怒吼。我对他的铁锤记忆犹新,经常吓到。

    至于那间曾困住我的公厕,似乎之后就荒废了,但它仍是干干净净。无线电已经不见了。那团焦痕──现在该称作浮雕了,大半已经长出墙面,引起我的悚然。

    这几天,我经常梦见怪异的嘶鸣声。一种很熟悉的杂声,催起久远的恐惧。简的伤口渐渐绽开,她突然产生了狂燥的洁癖。房间里的血羽毛变少,我们的生活习惯开始摩擦。我越接近她,她就发作得越严重,越疼痛。她开始披起厚重的雪衣,戴口罩。

    我开始怕她,但是她的声音痛楚着我。慢慢她不愿意再说话,不愿意再使我担忧,只是哀婉地凝视着我,她的眼睛装满了这幺多。半夜经常会有热烈的脚步声在追逐,有时会有另一种扭曲的声音。每次惊醒,我都会先找简;有时,她无事躺在我身边,有时她却会失踪,躲在某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例如公厕的梁下。她开始发胖,衣服越买越大。她又开始上班,拒绝我每一分钱。

    有一天醒来,我发现水泥墙上感染了一条裂缝,有如冰裂。安全的地方不再安全,深痕比水泥坚定。简某一次的梦游,那晚醒来不见了简,发现她在我们初次zuoai的公厕失态哭嚎,地上有莫名的血痕,她流鼻血。而公厕的墙上,开着没有终点的黑洞。

    “林,”她血腥地唤我,“你相信有怪物吗?”

    记起那些怪物时,我记起了那封信,记起那把钥匙,那句话,心里有惊惧。

    公厕又封死了一间,是靠近最里面的隔壁那间。我仍会看见那头手裹伤的女子,并觉得极其面熟,看着她总会唤起强烈的恐怖。诡谲一点一点渗进我的房间,全然不由自主。

    在梦之中,有紊乱的声纹渐强起来,我往身边捞了个空。

    简已经失踪。

    侧耳倾听墙中的裂缝流出的噪声,悚然的感觉雾气般复苏。

    无线电,噪声,MONSTER.将冲出去的时候,公厕传来巨大的枪响。

    我飞到公厕,周宗棂崩溃在地上,一发热辣辣感觉削破我的手臂,竟是房东对我开了一枪。“你们都别过来!”周宗棂已经逼出了眼泪和小便,声音抽筋般抖动。

    “不要杀我!”震惊之下,我只能吼出这句。

    “你藏到哪里去了!”房东的鲜红的眼睛暴凸,发了第三枪,打碎了磁砖。

    “不是我﹍我甚幺都没有做﹍放我走﹍”周宗棂捂着脸,用扭曲的声音说。

    “我会杀了你!”房东一手抓着碎纸,失控地大吼。

    “你这怪物!”胖子的体内呕出绝望的声音。

    突然,中间的公厕打开。三人都没料到居然有人,完全愣住了!

    “你终于来了,”长发女子的声音浅浅的哀戚,头上裹伤。

    “小郭﹍你﹍不是死了吗﹍?”房东的枪口激烈地胆怯起来。

    “谁跟你说我死了?”姓郭的女子挑眉,无惧于颤抖的左轮枪口。

    “那你身上的尸斑﹍”

    “那是你捏出来的瘀青!白痴!”

    震慑中,我终于认出头上有伤的长发女子就是先前房东所“杀”的尸体。

    “可是你的体温﹍如果没死,怎幺会这幺﹍”

    “你不妨想想自己是怎幺藏尸体的。你以为用冰块埋住我就不会腐烂,被你用冰块埋了这幺久,当然不会有体温,”﹍她真的不怕那把枪吗?我心想“那后来﹍我有时候会把你拖出来,你知道的﹍”房东继续。

    “是啊,不过那时你忙着打枪,打完匆匆收拾残局,就甚幺都没发现了。”她漠然地解释。

    “不对!你是怎幺逃出来的!”房东的声音又恶狠狠地吼起来。

    “我男友是锁匠,我打给他的,”小郭答。

    “他不可能每天来帮你开锁!”房东大吼。

    “﹍你如果愿意解我的锁,我又怎幺会跟他走?”小郭的眼神哀凄起来,接着转身。

    我突然想起那把钥匙。

    “小郭﹍拜托你不要走﹍不要﹍”房东突然抛下枪,扑上了她,她尖叫着挣开。

    “放我走,都已经结束了,”她斩钉截铁。

    “我一直在等,你甚幺时候会发现我其实在骗你,”

    “为甚幺要等到我变成尸体才爱我?那些情人的动作,为甚幺一定要等到情杀以后?”她撕裂地质问。

    暴烈的宣泄在空气中落定之前,她收好仅有的哀凄,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东木然在那里,眼眶空洞了一片。

    一声枪响打穿房东的大腿,地上红了一片,房东吃痛跪下。胖子恐惧地举着枪。“周宗棂!”我大叫。

    “不要过来!”他压过我的声音。

    沉默之中,有我们牙齿的碰撞,楼上隐约的电波噪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群怪物!都是牙齿!”他咆哮着。

    我无限寒冷。

    “你见过﹍怪物﹍?”我艰难地问,上前一步。他的枪口对准我,眼中烧起了嫉恨。

    “宗棂,我相信你,我﹍见过那些怪物,你放下好吗?”我尽可能放低。

    “滚开!你这妖怪!”火光喷出枪管,碎了一片墙壁。

    “你跟他们一样!你这嘴里长了老二的妖怪!”他的声音完全疯狂了。

    “我甚幺坏事都没有做﹍我很乖,我没有看见尸体,我没有杀人﹍”他的眼泪激得枪口颤抖了起来。

    “宗棂,我相信你,我不会害你,你听我说﹍”

    “放屁!”他眼里喷出一条怒火。

    “你有甚幺不一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们都是怎幺说的?‘你这条连拉屎都对不到马桶的蠢猪!’就因为我胖!你们都巴不得我!你知道你们怎幺样?每天小事都赖我,弄丢剪刀也说是我偷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们?”

    他悲痛得嘶哑起来。

    “你是偷过内裤啊?”我反问。

    “那又怎样?我偷过一条内裤,天下的坏事都是我干的!”他直吼到力竭。

    “Youmonster(你这怪兽)﹍”他的眼泪滚滚涌出。

    公寓的天井里,无线电的噪声仍叫嚣着。

    他回过枪管,张大了口。

    “宗棂不要!”预感他的举动,我最后惊叫出来,扑向胖子。

    天井红了一片。

    在将聋的耳鸣声中,我捧着热呼呼的脑浆,血流过我的脸,彷佛有些疼痛,耳朵有些疼痛。

    房东瘸着腿,强忍弹伤看着无头尸体,缓缓跪下。

    门口打开,本已离开的小郭拉着一个男人回来,看见这些都说不出话。

    都结束了。

    我畏寒地坐在救护车上,开走之前,我看见那条曾经偷窥过的巷子。

    宝蓝色裙子的女子一个人,深夜在那里下着泪。

    不过已经没有榴莲了。

    破碎的都已经破碎。

    我闭上双眼。

    很早以前,房东以为自己误杀女友小郭,于是就近将她藏了。小郭大概是在他堆好冰块之后醒来,才打电话给现任男友(房东眼中的第三者),但她起心试探房东,于是留了下来。发觉房东所谓“怜惜”之后,她就彻底逃跑了。

    然而房东并不晓得女友还活着,以为尸体失踪。前阵子波及房客的暴躁就是起因于此。周宗棂当时恐怕已经错乱,以为自己所见的人类都是怪物。而房东心里有鬼,看见周宗棂见人仓惶,就咬定胖子和尸体失踪有关。

    本来房东借着自己有钥匙,打算偷偷摸进胖子房间,然而当晚接到一封莫名的来信,请自己到厕所谈尸体的事。他带着左轮手枪进去,刚好周宗棂在厕所,两下相对更是误会横生,房东只以为周宗棂打算要挟,就牵动杀机﹍回到房间时,墙壁像遭遇过拉扯,一条条裂痕爬满所有的景观。

    简依然没有回来。那晚,简就失踪了,只剩我和满室的缝隙。

    风,鼓满了窗帘,房间一下子空了一半,空了一个人的位置。

    我后来又遇到那个秀气的男孩。据说阮阮都没有回来过,但他总是闻到她的桂花香水。男孩对我说他的撕裂,他的爱欲,说阮阮是他的缺失。

    “小孩子懂得甚幺生命?甚幺爱欲?甚幺缺失?”我笑他。

    “小孩子为甚幺不懂?我和阮阮大到可以zuoai,你以为小孩子是无性的?如果生命的全貌始终奥秘,大人也未必更懂,更何况,小孩子更会感受。小时候的经验绝非微不足道,也许只是因为被迫离开游乐园,或百货公司,我们大哭,其实已经足够让我们记得,并以我们的破碎重复印证:终有一天,事物都要结束。”

    从他童稚口吻说出,我冷笑一下,不再说话。

    我忆起那封信,也是源自某个姓郭女子的失踪。一桩没怎幺大不了的破灭,于某个时刻被夹在某一数学课本之中,于我,于女子,于这个世界都没有影响,只是某时某地某个年轻人比起死亡更轻的一点事,一把没有牙齿钥匙的重量。

    我记起信上说,窥视秘密的代价。

    我的房间,到我的人里外,都已经伤痕累累。简走后,我必须独自承受半个房间的沉重。她已经离去了,只剩下我和我的记忆,成为她曾经存在的证据。我曾经回到我们zuoai的公厕,黑洞长大到可以将人吞没。我怀疑她是否走进了这个洞,沿一条秘道走到我不知道也没可能找到的地方。往后我的生命都存在她的洞,存在缺失。我想起她背上的伤,从此我成为她的病疮,在某一点我的rou身或幻影接近她的时候,就会绽开浮现,在她背上,在一个看不见也碰不着的位置。

    我也会想起周宗棂,想起吞枪以前,他的表情。

    情绪的痛楚,将他的五官刻得很深,几乎变形。

    但他始终没有变成长满牙齿的怪物。

    我曾经想过他为甚幺不能相信我?虽然将心比心,我也曾慑于房东的变异。在他眼中,我是怎样形象的怪物?

    最后我回到那间厕所。

    厕所是太初太始。早在我们还没有能够拥有自己的房间之前,我们就有了拥有一间厕所的权力。幼儿在厕所是自由的,大到爸爸不可以进门,大到可以将长辈呼来喝去:“mama,帮我擦。”在厕所一切皆不可视、不可触、不可说、不可闻。厕所里只有自己。

    我回到那间厕所,那团焦黑的痕迹飞出墙壁长成丑陋形貌,

    我之前不愿形容:

    那是人的样貌,飞出墙壁的是人的半身。

    我拿出铁槌,将眼前打成一片片碎片!每一槌都有灰蛾四散。

    停下手来时已经不知觉流了一脸的泪,整个身体酸软酸痛的累;满地都是碎片,满脑都是所活过的秘密。所有俗艳的情节都纠在一起没有结果。

    声音隐约渺远,无线电播的是,井上大辅,相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