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经典小说 - 大魏王侯在线阅读 -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势已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势已去

    无数汉子血脉贲张,持矟相行,很多秦凤路和河东路相随多年的武官,也是趁机鼓噪激励部下,留在营中随李开明的,原本就是训练出来的矿工精锐,一半矿工在北营,一半在南营,李开明身边则是有少量的老卒精劲,是其多年护兵,再有武官所率矿工,此时一直以普通的民壮在外持弓而战,至此时,数千矿工在李开明的率领下,单衣持矟,蜂拥而出。

    此役的关键之处,已经到来了!

    而北营之处,也是鼓声突然激昂,原本列阵与厢军相持的流寇主力,竟也是不顾厢军人数众多,却是也在鼓声激励之下,向着厢军大阵猛扑而去。

    “小民发如韭,剪如生……”李开明在黄马之上,悠然而唱。

    秦腔仓凉朴实,战场之上,犹为激动人心。

    “头如鸡,割复鸣!”

    相当多的秦凤人,河东人,一起跟着高唱起来。

    这首著名的歌谣还是始自东汉,千百里来无数次起义之时被人传唱,官府虽屡禁而不止。自流寇再复起事后,这首蒙尘几百年的百姓战歌,又如明珠被拭去浮尘,再度迸发风采。

    更多的福建路,江西路,荆北荆南的汉子跟着一起歌唱起来。

    “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

    歌声之中,不论弓手,矟手,盾牌手,无数百姓,矿工,义军老卒,都是相随李开明,向着列阵而来的禁军大阵,迎击而去。

    无数人高歌向前,盾手以刀击盾,矟手横矟向前,声浪一起就再无其余声响,连那激昂的鼓点声也是被压制了下去。

    在无数人的歌声中,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这首苍凉的战歌,起自汉末,却是又在大魏的战场上出现,过往的古老历史与眼下的现实结合,仿佛是祖先的英灵浮现在半空,俯视着战场上的这些后辈们。歌声古老而朴实,象是从墓室中挖掘出来,却又是和眼下的情形无比契合,歌声雄壮,悲凉,道不尽黎民百姓的辛酸与苦难,若徐子先在此,必定感觉复杂,甚至无比酸楚。

    汉民后裔就是有陈胜,吴广的这种气势,管你是天子官家,达官显贵,尊贵无比,一旦使百姓感觉受到压迫,再无活路,则黎首可以揭竿斩木,起兵之后,连天子亦不放在眼中,斩首又如何,细民百姓的头颅如韭,割之复生耳。

    这种豪气,亦只有华夏一脉相承,沿袭不断!

    而在刘广泗等禁国大将眼中,眼下贼寇的反扑,不过是迫于无奈的亡命之举,虽然也略微吃惊于贼寇的勇壮之气,但禁军诸将,却并未将眼下反扑之敌看在眼里。

    虽然其倍于禁军突前的矟手和盾手,两翼还可以用弓手弃弓压上,毕竟贼寇人数八倍于禁军。但训练,经验,装备的差距,在刘广泗等人看来,并非可以用搏命的姿态来弥补。

    而另一侧的北营,万余贼寇却也是摆开了突击的阵列,向着六万余厢军猛扑过去。

    高坡之上的赵王,两眼微张,着实感觉有些意外,同样也觉着有些异样。

    贼众南北两处大营的情形,实在是令赵王有些想不通透。

    多的一方面对禁军,居然敢于反扑,而人少而精锐些的北营,居然也是主动出击了。

    “如此也好。”徐子威持矟在赵王身侧,安抚着自己因喊杀声亢奋起来的战马,对赵王道“父王,两边都很快能决胜负了。”

    赵王微微颔首点头,这是很明显的事,不需要徐子威自诩有经验的将军,特意提醒。

    厢军很快就受到了贼寇凶猛的箭雨打击。

    厢军六万余人,分为数十营,营旗沿四里多宽的战场摆开,整个冲击的阵列相当厚实,前阵已经抵贼寇营门前,后阵尚在二三里后,由于贼营在高坡之上,所以厢军是以仰攻姿态向上,由于士气不振,加上原本军事素养就是极低,在抵达三百步左右距离时,厢军弓手就开始胡乱射箭,抛射的箭矢多半插在贼阵几十步外,象是突然生出了一从从的茅草。待万多贼寇突击之时,厢军阵脚居然已经开始混乱起来,很多阵前将士,下意识的想转身退后,躲到同伴身后,而他们的同伴,也是希望能躲到别人的身后,种种混乱姿态,不要说与禁军和精锐贼兵相比,就算是那些入伍不到两个月的贼寇中的平民,厢军将士的表现也是远远不如。

    赵王远远得见,自是大为惊怒,立刻派亲卫持自己的仪刀至厢军阵前,斥责何得清,刘杰等人。

    诸多厢都大将亦是着急,他们和禁军大将有默契,禁军去吃rou,厢军却也不会硬啃骨头……何况硬啃也未必啃的下来。厢军出工不出力,围困北营,断绝其与南营和建阳县城的交通,最终迫贼寇精锐翻山而走……这样就算是达成了战略目标,事后赵王定有重赏。

    战场之上,亦毫无进取之心,但若是厢军被少数当面之敌轻松击败,他们也是明白,战后必被愤怒的赵王清算。

    何得清与刘杰等人接连下令,派出亲信组成督战队,凡有退后厢军,便在阵前立斩。

    砍下几十颗首级之后,厢军阵脚稍微稳定。

    而贼寇竟并未接连射箭,万余人的贼寇精锐阵列极为严整,长约里许,厚约三排,前排将士大半披甲,持矟而前,长矟如林,竟是没有想象中的以弓箭对射,直接便是白刃相扑而至。

    大量的贼寇披甲而至,放平长矟时,竟是涮涮连声,近至百步之内时,大量厢军已经胆寒,因贼寇面色狰狞,那种豪勇与杀意充盈的脸庞,令得厢军都有无可抵御之感。

    贼寇精锐大半是矿工,带队的武官全部是流寇中的老卒精锐,万余人的长阵如惊涛拍岸,瞬间之间便是与厢军前阵相接。

    长矟平端,前刺,喊杀声与不远处的高歌声混杂一起,铁矟刺入人体时的咔嚓声和噗嗤的闷声响,还有接连不停的惨嚎之声,各种响声,瞬间便是迸发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不远之处突然出现了奔雷之声,很多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天空仍然晴朗无比,这也是双方会战的根本所在,若天气阴雨,双方却都是不会在那样的天气之下展开会战。双方都认为会赢,才会展开会战,而阴雨天气会使弓弦无力,乃至弓箭受损受限,只有晴天,双方才会摆开阵列,施展会战。

    天空是一片蔚蓝,当然不是冬雷震震,这时赵王等人才醒悟过来,看向不远之处。

    数里之外的西北一侧,在起伏的山丘和田野之间,在一个个荒村之后,千余贼寇骑兵逐渐汇集起来,如怒涛,似奔雷,又似无可阻挡之巨兽,咆哮呼啸而来!

    这些敌骑,赵王原本以为是要在侧后袭扰粮道,却是不曾想过,贼寇居然有如此魄力和决心,居然没有把轻骑放在外策应,或是袭扰粮道,又或是在兵败时接应逃离,而是如胜负手一般拿在手中,关键之时,居然就这样用了出来!

    厢军将士立刻哗然了,正面对贼寇精锐,原本已经难以抵敌,侧翼又有千余敌骑,虽然是轻骑来袭,却仍然有奔雷之势……骑兵对步兵,特别是对缺乏训练,没有战术素养的轻步兵,

    根本就是以强击弱,有着天然的优势。

    有厢军将士目光涣散,叫道“败了,败了。”

    “败又如何。”有人满头大汗道“身后有督战队哩。”

    “督战队又怎样?”身高力壮,在军中颇有威信的邱光宗大叫道“大将们把咱们的饷,械,粮都拿去瓜分了,打仗时却叫咱们卖命,天底下有这种道理没有?老子昨晚临上阵卖命,还想着家人无人养,临死之时,吃的最后一餐还是水煮黑豆,却他娘的大魏,去他娘的赵王,老子们也反了吧!”

    邱光宗是早有预谋,其早在暗中串联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厢军将士,甚至有一些队官级别的也是早就有意,此时邱光宗振臂一呼,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当然寥寥无已……厢军粮饷再缺乏好歹能活的下去,还能勉强养活家小。但待遇太差,所遇不公,也使得大量厢军将士毫无战意。

    此役之前,李安远,郑里奇,杨世伟等人最担心的粮饷之事,果然也是应在了这些厢军将士们的身上。

    贼寇骑兵突前,如快刀切rou般的切入厢军大阵,而大量的厢军将士却是在阵前逃窜,甚至倒戈,不少厢军转身冲向自己一方的督战队,用奋勇之姿,猛然砍杀那些将领派出来的亲卫,反是将督战队砍的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顷刻之间,局面立刻倒转,六万多厢军立刻溃散,任由骑兵左冲右突,很多厢军将领想收拢队伍,却是根本无此可能,只能也是分别逃窜,往昨晚临时所立营垒逃奔。

    在赵王父子目瞪口呆之时,南边的战场却仍然是在焦灼苦战之中。

    在嘹亮悲壮的歌声之中,受训不到两月的建州民壮与大量的禁军混战着。禁军吃亏在人数太少,且弓手太多,突前的禁军将士不过三千余人,被十倍的民壮围困苦战。就算如此,也很明显的能看的出来,大量贼寇并无阵列,几乎是各自为战,只有少量的不到千人的精锐勉强能成阵,抵住禁军锐气。而大量民壮,执各种兵器,阵列一团混乱,却是能与强悍精锐的禁军苦苦相斗,虽然死伤极惨,但歌者不绝,很多普通的百姓,就是拿着劣制的兵器,在歌声之中,一往无前的冲向前方,与那些技艺娴熟,身披铁甲的禁军缠斗。

    甚至身负重伤,手无寸铁的民壮,也是在临死之时,或是冲向前方,或是缠抱,甚至在地上打滚,用牙齿去咬,只要能缠住一个禁军将士,便是死而无憾。

    “王建州真是罪该万死!”

    看到北侧崩溃,厢军犹如滚水泼过去的积雪,顷刻融化,而南处精锐禁军却是被数万流寇缠住,根本无力脱身之时,赵王也是咬牙切齿,恨死去的王越入骨。

    若不是王越弄的建州天怒人怨,人心尽失,这些刚刚造反的建州百姓,怎么会如此奋力苦战,不惧死亡?

    就是因为此前太苦,百姓已经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李开明竖旗之后,虽然拷掠了很多大户,使得地方不安,但其对治下的普通百姓却是施粥舍衣,使得初入寒冬之后的建州并没有预料中的大量贫民因饥寒死亡,而是保住了大半人的性命。

    现在这些北营民壮的妻儿老小都在县城或其余地方安置,此战获胜终有喘息之机,所谓的歌声之中慷慨赴死,其实不过就是此前愤怒情绪的反弹,另外就是想击败官兵,使妻儿老小能平安度过一冬。

    至于更长远的想法和目标,这些正在奋力拼死一搏的建州百姓却是不会去想,也不可能去想的。

    赵王切齿痛恨之余,也是感觉大势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