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白
伊凡带着我走下楼，我总算是第一次见识到我所处的这栋豪宅的气派。 豪宅大厅具有挑高的空间，地板上舖满贵气的红色地毯，美丽奢华的水晶灯自天花板垂吊而下，四周都是玻璃窗，提供大厅明亮的採光。大厅中有一组优雅的红色沙发，一边是酒吧区，另一边则是我们刚刚下楼的楼梯，楼梯边看起来是餐厅入口。 此时曼蒂夫人从餐厅走出来，她今天穿着一身优雅的白色洋装，脸上充满笑容地站定在我们面前。 「我还没正式向你介绍曼蒂夫人。」伊凡站定在我们身边，替双方介绍。 「我知道，我们昨天见过面了。」我想起我昨晚喝酒喝到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曼蒂夫人。 「小姐对先生的酒很讚赏呢！」曼蒂夫人识相地没有提起昨夜我发酒疯的事，而且还帮我转移了话题，让我不禁佩服起她的专业。 「真的？」伊凡挑高眉，勾起嘴角，饶富兴味地看向我。 怎么？我爱喝酒有让人这么惊讶吗？「那是你的酒啊？」不过我还挺意外伊凡也有收藏酒，我跟他竟然也会有共同的嗜好。 他立刻点了点头。「我在英国的住处有一个地窖，里头放了很多陈年老酒，而你昨天喝的是最新一批运到这里来的红酒。」一说到酒，伊凡原本有些阴鬱的表情顿时变得开朗有自信，看起来他应该对酒情有独钟。 在英国？我原本想为何不放在这座岛上的，但立刻想到这里受了诅咒，酒放得再久都不会发酵，所以似乎也只能放在外处了。「那你说的『陈年老酒』有多老啊？」我感觉到口中的涶液变得浓稠了起来。 「最老的放了超过百年了。」似乎是发现我的兴趣，伊凡以诱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告诉我，只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要喝多少酒都没问题。 哇哦！我做了一个o字的嘴型，充分表现出我的惊讶。我好想喝喝看放了一百年以上的酒哦，不知道味道嚐起来如何？或许会像天堂一样…… 快点答应他！小魔鬼在我的耳边吶喊着，好险小天使适时打昏了祂，我才不致于衝动地一口答应。 不过伊凡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继续诱惑我：「下次如果到英国，我再让你品嚐酒窖里最老的酒。」 好啊！ 我努力地吞下我的尖叫声。不能中了他的计谋！我装出感兴趣的模样看向门外，双腿也朝门口移动：「外面是花园吗？」这话题也转得太烂了吧！ 伊凡立刻听懂了我的暗示，他以手摸了摸鼻子，看起来很努力地克制住笑容，跟着我的脚步走出大宅。「我带你介绍这里吧。」 算你识相，没有当场取笑我，要不然我就不帮你了。 能够凌驾于伊凡之上的感觉好像挺不错的，就不知道希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怕伊凡，他哥哥可是个好脾气的人吔！ 一出大宅，伊凡便示意我停下脚步。他转身向面我们步出的豪宅，向我介绍道：「这座庄园是我的曾祖父所建造的，一开始庄园内只有这栋大宅，家族的所有成员都住在这里，不过后来因为成员们越来越多，所以才又在大宅旁陆续盖了四座小宅。」 原来我们处在普林斯家族的庄园内。眼前耸立着几座砖红色的豪宅，我所住的这座豪宅特别高也特别雄伟，伊凡又一一为我指出其他四个建筑物的位置，我则为这些建筑物的美丽而倾心。 建造这些房子的人一定十分具有艺术气息，因为这些房子的外观看起来非常古典且优雅，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之下更显得生气勃勃。但仅管如此，它们的存在又不会抢了主宅的风采，反而就像是环绕在主宅周围的卫星一般，让主宅显得更突出。 「这里好漂亮啊！」我忍不住惊叹。 「是啊。」伊凡微笑地附和着我，并带着我穿过花园绕到主宅的另一头，让我能够近距离欣赏其他的小宅。「不过因为现在家族只剩下我跟希斯，所以目前其他的小宅都是空的。」 所以伊凡的意思是，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成员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吗？这不就表示伊凡不但没有父母，连其他的亲戚都没有。他一定十分的孤单，因为我深知这种没有其他亲人的孤独感，所以我的心里为他感到不捨。 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不会因为如此而心软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一起经过一栋不起眼的平房。伊凡似乎没有要向我介绍的意思，但它诡异的外观还是让我停下了脚步。 这栋平房座落在大宅的阴影处，所以看起来有些潮湿，不过这还不是让我感到诡异的地方。它虽然有对外窗，可是所有的窗户不但有着厚重的铁栏杆，而且里头的窗户却是紧闭且不透明的。一旁的大门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看起来大门是由钢板所铸成的，感觉敲下去会有厚重的金属声。 这间平房为什么会这么阴沉，感觉起来毫无温度，而且还给人一种隔离感，就像是为了要关住什么东西似的…… 我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这里是—— 「伊凡，这不会是你的房间吧？」我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越走越远的伊凡，而他也终于在我提出了这个问题后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才慢慢转过头来面向我。「是啊。」他又笑了，只是他这次的笑容带着勉强，似乎是不想让我察觉到他的不自在。 看到他刻意装出来的笑容，我的胸口像是被个沉重的石块压住，难以呼吸。虽然他没有拒绝，但我知道我碰触了他不愿分享的事，而且我强烈地感受到他希望我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该结束这个话题吗？我不想，因为我很想多了解他，我想知道受诅咒后的他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也知道只要是我要求，碍于我对这座岛的重要性，他一定会告诉我的。但这不是他心甘情愿告诉我的，这种强求来的回答对我来说不但没有意义，反而会伤害他。 我不想伤害他。即使他在把我绑架到这里来的举动已经伤害了我，但这并不代表我也要伤害他。 我不想。 我对他露出了笑容，再次提起脚步向他走去：「这座岛上还有哪里好玩的？」 伊凡的表情因我的话而充满了惊讶，他或许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带我参观他的房间了，却没想到我竟然放过了他。他看着我，而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他帅气地以下巴指向花园另一侧：「庄园的大门在那里，我们从那里出去。这里有很多好地方可以逛，不过我们得先带把雨伞才行。」 他踅回大宅，拿出一把雨伞，便示意我一起离开庄园。 事实上，现在的天空看起来晴朗无云，天气好得很，实在是看不出来等一下会下大雨的样子。不过既然午后下雨是这座岛的诅咒之一，那我应该寧可信其有。而若等一下没有下雨的话，也能够成为我拒绝伊凡请求的理由。 我看向伊凡，但马上在下一秒就后悔了这个举动。因为他一手立起雨伞，另一手插入裤袋中，右脚微垫在左脚后，整个人呈现得十分地模特儿，帅气又有型。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摆姿势，他现在就可以说是从杂志中走出来似的，轻易地让旁边的景物黯然失色。 「你还没回答我，这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吔。」我装作好奇地四处张望，就是不再看他，希望他不要发现我脸红了。 不过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也或许是他太过乐于向我介绍这座岛，他立刻开啟了帅导游模式。「我们会先经过一个市集，接着会到百慕达最美的海滩，然后再沿另一边逛回来。」 海滩？我的心突然一阵紧缩。伊凡不知道自从半年前的遭遇后，我就对海滩有恐惧症，我不知道等一下如果真的到了海滩，我会不会失心疯，在他面前变成一个疯女人……我可不想要在他面前失态。 「怎么了？」伊凡的灵敏度比我想像中的要高，他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立刻停下脚步关心我。 「我……我不想去海滩……」我的症状好像有些严重，即使是说出「海滩」这两个字，我也觉得压力沉重无比。我不想回想起那个老人，他背上的恐怖伤痕以及海滩上的那片血跡。我不想！ 「好，我们不去海滩。」伊凡回答得很乾脆，完全没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让我不禁好奇起来。 「你……不会怪我不告诉你原因吗？」我想起了阿姨，每次当我说话欲言又止时，她就知道我有事瞒着她，而她每次也都会发挥她的缠功，非要我把所有的事全盘脱出她才罢休。所以现在……伊凡的态度反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当然不会。」伊凡给了我一个我想太多的表情。「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我当然可以理解，尤其是你刚刚也没有怪我不是吗？」 呃……他说的也有道理。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恐惧海滩，但有时候说出来，释放心里的压力，或许也是克服恐惧的一种方式。」伊凡温柔地说道，但他立刻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活了五百多年的经验谈，你不必要照做。」 唉呀！想不到伊凡还会开玩笑啊！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让我放松心情才这么说的，但我的压力确实因他的这番话而减轻了不少，所以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选项。 「真的吗？说出来真的会有帮助？」 伊凡耸了耸肩道：「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我陷入了沉思，而伊凡也不逼我，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在大马路上走着。 我原本以为正中午会特别炎热，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此时的气候十分凉爽，徐徐吹来的微风有着海水独特的咸味，路上没有什么建筑物，路旁倒是种了不少椰子树，路人也十分稀少，看起来就是个渡假的好地方。也难怪有很多人对百慕达的印象就是「悠间」二个字了。 但现在的我对这种环境就是感到莫名的恐惧。或许……伊凡说得对，我心中的压力需要释放，而倾诉应该是个好方法。 「我是在半年前才开始恐惧海滩，甚至连坐飞机都怕。」我低下头，看着我逐步前进的脚丫子，缓缓地道出我半年前的所有经歷。 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我原本的个性、在海边遇到了老人、因奇怪的遭遇而昏倒、在医院醒来以及回国后突发的恐惧感。伊凡静静地听，在我说到激动处的时候，他则是轻拍我的背安抚着我。我很感激他的举动，他让我感觉我不是孤单的，他是会陪在我身边的。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因激动而停了几次，才断断续续地将我的那场经歷说完，之后则是一片沉默。 我低着头，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手指搅着衣角。伊凡在想什么？他会不会像那个护士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他是不是也不相信没有任何一丝血跡的命案现场？他会觉得我的反应过大吗？会觉得我的精神有问题吗？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怪人。 「你说……你是在海滩上遇到老人的吗？」伊凡轻柔的语调有着一丝的不确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但我点了点头。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伊凡陷入了沉思。他紧皱着的眉头透露出他对这件事关心的程度。但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他为什么会对这种诡异的事这么感兴趣？ 等等，诡异？这么说起来，在伊凡周遭所发生的事都很诡异，他不会跟老人有关係吧？ 「不要告诉我你认识那个老人。」我以受够了的表情看着他。我想现在就算他说认识，我可能也可以很淡定地接受这个事实。 「可能。」伊凡认真地说道。「但我知道你对这整件事还十分地恐惧，所以我可以等你好一点后再确认。」 真的假的？这世界真这么小？伊凡语带保留的语气反而提高了我的好奇心。 跟他确认看看，说不定可以从这件事推测诅咒的事是否是事实。小天使在心中驱使着我。 「我想现在确认。」我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以坚定的眼神看向伊凡。没有错，这是个确认诅咒的好方法，我想起老人曾经跟我说过，要我帮助「他们」，但在我还无法得知「他们」是谁之前，他就消失不见了。难道，老人说的「他们」是百慕达岛的居民吗？ 「但……」伊凡的眼神充满着担心。 「我没事，你要怎么确认？」我知道伊凡是为我好，所以有时候我还真讨厌自己像牛一样的脾气，遇到别人反对我，我就越想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往往到最后自己还会自食恶果。 伊凡认真地看着我好一阵子，之后才选择妥协。「好吧，但如果你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我。」他从裤袋拿出他的手机，在上头按了几下，接着把萤幕转向我，上头是张伊凡与一个老人的合照。「你遇到的老人是他吗？」 我接过手机，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老人，虽然他笑得很开心，但我仍一眼就看出他就是我半年前在海滩上遇到的那个人。 顿时，他在我面前求救，以及他全身沾血的恐怖模样佔满了我的大脑。这画面太过恐怖，让我不由得尖叫。我大力甩出手机，以惊恐的眼神看着躺在路上的它，好像它是什么毒瘤似的。 伊凡没有因为我摔了他的手机而生气，他反而连看都没看它一眼，立刻就衝上前来抱住我，并把我的头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没事了，没事了。」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背，磁性低沉的嗓音就像催眠曲似的舒缓了我惊慌的心。 我的身体因他温暖的举动而放松了下来。我开始哭泣，却泣不成声。伊凡持续地轻拍我的后背，但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任我发洩情绪。 不知隔了多久，我的心慢慢地平復了下来。我停止了哭泣，抬头看向伊凡，他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一边抽着鼻子，一边用着鼻音相当重的语调向他道歉。 唉，都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根本就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事，就向他提出了个害自己出糗的提议，我真是没用啊！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我才得以知道老人跟伊凡是认识的。他们是什么关係？为什么在我遇到老人后的半年会遇到伊凡？难道……我跟伊凡的相识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不，该道歉的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才让你陷入这场灾难中。」伊凡的语气带着懊恼，看着他的表情，我直觉地认为他想通了这些事之间的关联性。 「什么意思？」我才出声，就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好伊凡没有再接下这个话题，反而给了它一个句点。「这个话题先到此为止吧，等到你好一些了，我再向你解释。」伊凡给了我一个微笑，并以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才发现自己在他的怀中。 我猛然地推开他，突然袭来的孤独感让我有些后悔刚刚的举动，但我尽量保持镇定，弯下腰捡起掉在路上的手机。 唉呀！手机萤幕变成蜘蛛网了，我真是个灾难啊！ 「对不起，我会还你一支新手机的。」我把手机递给伊凡，低头吶吶道。我连这岛上哪里有得买手机都不知道，更何况我身上完全没带钱，我要怎么还他啊？ 「没关係，我还有别的，别放在心上。」伊凡接过手机，随手把它仍进口袋，接着递给我一条折成四方状的手帕。「擦一擦眼泪吧。」 我乖乖地接过，快速地把脸上的泪痕擦乾净。这条手帕带着伊凡专属的阳刚味，就好像他陪在我身边一样，让我的心里顿时有一道暖流流过，所以我不想这么快还给他。 「我洗好后再还给你。」我把手帕折好，放入自己的口袋中。况且这条手帕上还有我的鼻涕，我可不想破坏我在他心中的印象。 这次他没有拒绝，只是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还好吗？」 我快速地点了点头，不想让他觉得我很脆弱。我讨厌脆弱的自己，我更讨厌让我在意的人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那我们继续走吗？」 我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伊凡突然把手轻轻地环在我的肩上，这个举动让我吓了一跳，但他接下来望着我，他说的话更让我惊吓：「我很抱歉让你一个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希望我可以成为让你依靠的人，能够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在你害怕的时候陪着你，我希望有我的陪伴，你能够在这里过得开心点。」 「你……」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什么？他是在……跟我告白吗？ 伊凡低下头，目光盯着地上，但我却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丝靦腆。「我知道这有些突然，而且你应该还没原谅我对你所做的事。但在刚刚，当我看到你难过哭泣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难受。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我想看你开心的模样。当你开心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心情也变好了。所以我希望从今以后，当你跟我在一起时，你都可以很快乐。」他顿了一下，突然认真无比地看向我：「我想，我对你有好感。」 伊凡的最后一句话就像炸弹一样，把我的小天使和小魔鬼瞬间给炸昏了。 怎么办？我要怎么回应？我们才认识不到几天，实际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天都还不到，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但我又想了一下，我自己不也是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我的心就沉沦了吗？我是被他的温柔体贴所吸引，那他又是被我的哪一点所吸引？ 正在我苦恼要怎么回应时，伊凡突然笑了起来。他看似故作镇定地看着我，并不着痕跡地抽回了他的手。「别紧张。虽然我对你现在的反应有些难过，但我知道这么突然，你会迟疑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会现在就要求你的答覆，等到你准备好再告诉我吧。」语毕，他悄悄地拉开了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因他的话而松了口气，但也因他疏远的举动而感到有些惆悵。 「我是哪一点吸引你？」我微皱起眉头看着伊凡。他活了这么久，什么女人没看过，既然他阅人无数，我还是真的不懂自己有任何吸引他的地方。 「感觉吧！」正当我要反勃他时，他及时再补一句：「活了五百年，对自己想要的总是会看得透彻一些。」 是啊，我都忘了，他的内心已经是个老爷爷了，而这个老爷爷对我有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