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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陰私

    

第二七八章:陰私



    自從趙玦提出五年之約又過了一段時日,趙玦如常忙於公務,但日日上原婉然的院子說話。

    原婉然眼見情勢相持不下,束手無策,事態又生變化。

    一日趙玦又安排她出遊,這回一去三日,而且他事多並不同行,僅由下人陪護。

    趙玦人雖未來,出手照樣闊綽,在路上包下整座客棧供原婉然過夜。

    原婉然帶上嗷嗚,且玩且走了兩日,到得第三日趕了一日的路,在黃昏時分下榻客棧。

    出門在外,原婉然輕車簡從,身邊僕婦有限,打水送飯等粗活由客棧下人代勞。

    這日客棧的老媽子打水來,她走到上房附近,嗷嗚便叫。

    嗷嗚在陌生地界對陌生人很是警覺,原婉然等人習以為常,不以為異,那老媽子卻不知情,在房外啊喲驚呼。

    原婉然拍拍嗷嗚腦袋:“嗷嗚,沒事。是客棧的人,不是壞人。”

    嗷嗚瞇眼搖尾領受原婉然輕拍,而後嗷嗚一聲,仰翻在地露出肚腹要人撫摸,原婉然從善如流。

    沒多久老媽子走到門口,將水盆交給丫鬟,不敢擅進。

    原婉然離開嗷嗚,走近房門向老媽子道:“老人家,對不住,我家狗兒嚇著你。”

    那老媽子喜歡原婉然軟款有禮,笑道:“不打緊,不打緊,打京畿來的就是不一般,連狗兒叫起來都氣派十足。”

    她胡亂閒話一句,豈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原婉然心生疑竇。

    大夏的京畿包含京城長平及其四周附近地方,廣達數州十來縣。原婉然思忖自己走得雖遠,今日到底走了一天回頭路,原該進入京畿才是。

    但以老媽子說法,此地在京畿以外。

    原婉然問向身邊管事娘子:“我們還沒回到京畿嗎?”

    那管事娘子恭敬道:“我們並未往京畿走。”

    原婉然意外:“玦二爺只讓我們出來兩日,如果逾了歸期,你們可不是要受罰?”

    “如今行程也是玦二爺囑咐,晚間他便過來,自會和娘子細說。”

    趙玦如管事娘子所言,果然到來,原婉然因問道:“玦二爺,這趟行程和你原先說的有出入,可是臨時遇事,必須更改?”

    趙玦摒退僕婦,道:“這才是真正行程,這趟出京畿,我們不再回去,要往別處安身。”

    原婉然如同頭頂響起焦雷,忙問道:“這是為何?你要去哪兒?”

    趙玦聽得原婉然話中用“你”字,而不是“我們”,可知她對自己始終壁壘分明,不曾打算同路,不禁生出幽怨。

    然而經歷地動那場劫難,他對原婉然縱使動氣也只得一瞬,此後都是心軟。

    “西北。”他帶著安撫意味答道。

    “西北?”原婉然驚愕,她這輩子都在京畿生活,除開韓一可能遭到流放那會兒,她作夢都不曾想過前往遠方。

    趙玦道:“路上食宿皆已安排停當,你在別業使慣的衣飾器物也都收拾送來,這會子正在路上。西北水土與中土大相徑庭,但我盡力讓你像在京畿這般生活起居。”

    “這不是起居的事……西北……大老遠的,怎地沒來由跑去那兒?我只當這回和往常一般,出門走走便回……”

    “是我不好,”趙玦口氣更柔,“理該提前和你通氣,往後再不這樣。只因擔心百密一疏,家中隔牆有耳,教小人加害,我必須以遊玩為託詞將你送走。”

    “究竟怎麼回事?”原婉然意會這次出遊別有內情,抓住趙玦話中最分明的線索探問,“你說‘小人’,小人是誰?”

    “家母。”趙玦道。

    “令堂?”原婉然吃了一驚,她在趙玦兩處居所都不曾見過或聽說他父母,只當他是孤兒,原來至少母親仍在世。

    趙玦以小人一語形容生母,看來母子之間頗有嫌隙。豈難道他也像趙野一般,遇母不慈?

    趙玦的答案遠遠出乎她預料。

    “家母謀害親夫,毒殺家父,同時掌握我身家性命。這些年我隱忍未發,為她經營長生商號。”

    原婉然張口結舌,謀殺親夫對她來說是戲文上才有的事。

    正事要緊,她強自凝神思索,問道:“你熱衷做生意並非愛好使然,而是想保命?”

    趙玦見問,一時心生感觸:“我想走的從來是另一條路:繼承家父志業,替他分扛肩頭重擔。家父教養我也不為買賣逐利。”

    他暗忖原婉然未必願意聽自己家事,卻仍然想和她訴說,遂往下講。

    “我的小名叫‘阿歡’,出生時節家父取的,一來他歡喜得了我這個兒女;二來對我別無所求,唯願一生常歡。”

    到頭來父子倆誰都不曾如願。

    那份綿延終生的彌天痛楚,卻是一句最老掉牙的話便能說盡。

    “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趙玦輕聲道,僅僅陳述世情道理,無所謂自憐自艾,悲憤不平。說到底塵埃早已落定,對於自身結局他再清楚不過。

    原婉然問道:“玦二爺很孺慕令尊?”

    趙玦提起旁人旁事——只要不是韓一或趙野,口氣都平和沉斂,唯獨在生父事上流露分明感情。

    趙玦道:“家父是天底下最慈愛的父親,至死都在護佑我。”他說時,不覺看向自己雙手。

    他親手殺了這世上最愛他的人,以那人傾囊相授予他的箭法。

    他自幼晨昏練箭,風雨不輟,弒父之後,從此再碰不得弓。

    趙玦凝注自家雙手出神,原婉然在旁不發一語。

    她上過趙玦撒謊的大當,起先不免疑心他又砌詞使什麼詭計,言語未必是實,至此相信他說了真話。

    她認識趙玦以來,見識過他諸般面目,溫和的,冷酷的,仁善的,狠毒的,內斂的,憤怒的……無論如何變化,趙玦都透出一股剛強,頭一回他現出悲傷心緒,露出脆弱痕跡。

    她對趙玦的抵觸暫時消減了。

    她很清楚子女通過父母遭受的傷害,興許終生都無法釋懷。況且趙玦好強又要體面,能對她坦言陰私,是真拿她當自己人。

    話雖如此,她始終緘默,不曾出言寬慰趙玦。

    溫柔未必是慈悲。

    趙玦行事用情劍走偏鋒,她委實無法回應,倘若向他表示任何好意,沒準要教他生出不該有的期盼,誤人害己,多添事端。

    她所能做的,只有靜靜聆聽,讓趙玦說出他鬱積胸中的心事。

    趙玦那兒將頭輕輕一搖,話歸正題:“明面上我效忠家母,私底下謀劃拉她下馬。如今我佈局已畢,犯不著再留在大夏。”

    原婉然聽說,又吃一驚:“豈難道你說去西北,不是去大夏的西北邊疆,而是大夏的西北鄰國。”

    “不錯。”

    “鄰國……”原婉然如墮冰窖。

    她幾次逃脫未果,多少為之氣餒,漸漸作出最壞打算,思量實在不得已,便留在趙家坐牢。

    對此她尚且不情不願,沒想到還得遠走異域。

    如今她固然回不得家,無法見到韓一和趙野,好歹和他們僅僅相隔數十里,心裡有個安慰。這一去西北鄰國,千里迢迢,打聽他們的消息都得隔上數月方得回音。

    “不能留在大夏嗎?”她語帶懇求。只要能留在大夏,她住山溝海沿子,天天吃糠咽菜都樂意。

    “留不得,我反叛一事即將見光,屆時再留在大夏,縱使躲到天涯海角家母都會窮追不捨。”

    原婉然又一驚:“令堂能耐這般大?”

    “她入宮為妃,有些權柄。”

    原婉然像挨了一記重錘砸落腦袋,懵了半晌。

    她猜到趙玦生母絕非等閒之輩,否則無法拿捏趙玦,並且手握偌大商號,但“入宮為妃”四字還是大大超乎想像。

    由於她震驚太過,開口求證時,都忘了尊稱趙玦生母為“令堂。”

    “玦二爺,你母親是義德帝的妃子?”

    “是。”

    原婉然忖道,怎地趙玦也和皇家沾親帶故?

    等等,義德帝和趙野是父子,而義德帝的妾妃和趙玦是母子,那麼趙野和趙玦因為父母的緣故,他們在倫常上是繼兄弟。

    說起來,她作為趙野妻子,合該喊趙玦一聲“大伯”,趙玦則得喊她“弟妹”。

    原婉然萬萬料不到自己和趙玦做了姻親,尚未緩過來,趙玦接下來的言語又是一記重錘砸來。

    “家母封號德妃。”

    德妃這嬪妃封號有些耳熟……原婉然搜索腦海,靈光一現的當兒,就從椅上站了起來。

    德妃頭婚丈夫不是別人,正是義德帝的兄長襄王。

    襄王乃是太宗皇帝的嫡長孫,本該繼承大統,由於太宗皇帝偏心寧王,傳位予義德帝。義德帝即位以後,襄王身份尷尬,遭控謀反叛國,死於錦衣衛緝拿他的當日。

    只因趙玦所稱的父母來頭太大,原婉然不敢立時便信,遂向趙玦求證:“令尊……”

    “家父曾受封襄王。”

    原婉然背脊生出薄汗,義德帝判定襄王謀反叛國不拘是否罪證確鑿,都和襄王之子趙玦結下破家之仇。

    那麼趙玦可知情趙野身世,萬一他曉得趙野是義德帝的骨血,會否遷怒報復他?

    原婉然面上憂思太重,趙玦立時猜中情由。

    他胸中泛起酸氣:“只要你留下,我不動趙野。”

    原婉然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回椅上。

    趙玦知道趙野身世,才會在談論家仇時候說到他身上。

    趙玦見原婉然身形搖晃,欠身欲待攙扶,眨眼她坐下坐穩,這才跟著落座。

    “你留下,我不動趙野。”趙玦再度申明,“我以家父在天之靈起誓。”

    他不是不曾起心害趙野性命,不過除掉趙野,對義德帝打擊甚微,反倒因此少去一個轄治原婉然的籌碼,遂將此惡念按下。

    原婉然聽趙玦以生父發誓,倒信了他的誠意,心緒卻一般沉重。

    襄王和義德帝是異母兄弟,他們的兒子趙玦和趙野不但是繼兄弟,更是嫡堂兄弟。

    “玦二爺,”原婉然話聲虛飄,“我是你弟妹。”

    “那又如何?”趙玦反問,面不改色。

    原婉然兩手扶額,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老趙家怎麼回事,太宗皇帝偏心寧王,任憑襄王陷入死局;義德帝為了顏面,坐視趙野遭判極刑;德妃謀害親夫,再嫁小叔;趙玦覬覦繼弟妹兼嫡親堂弟妹……烏七八糟……烏七八糟……

    趙玦道出的內情太曲折離奇,原婉然胡思亂想一宿都沒怎麼睡,晨起梳妝,就見鏡中自家倒影眼下微青。

    趙家的恩仇還在其次,她最愁煩的是自己要教趙玦帶往異國,亡命天涯。

    “唉……”她對鏡長長嘆口氣。

    誠然趙玦身世淒涼可憫,但這不是她的錯,不該要她離鄉背井,和家人天各一方。

    偏偏情勢不由人,她說不動也打不過趙玦。

    丫鬟在旁提醒:“原娘子,擺下飯了。”

    原婉然聽說,移步堂屋用飯,到底心事重,胃口不開,便坐在桌旁看嗷嗚吃飯。

    嗷嗚日漸茁壯,飯量隨之見長,一吃一海碗,毛毛臉往碗裡越埋越深。牠吃得實在香,便疏於防範,當房外傳來外人步伐,比之平常遲了些工夫才吠叫。

    原婉然照例安撫:“嗷嗚真行,乖,吃飯飯。”

    嗷嗚搖搖尾巴,重新將臉埋入飯碗裡。

    來人走到門外,隔門向房內丫鬟道:“jiejie,廚房漏上一道菜,我送來了。”聲音柔嫩,不是昨日的老媽子。

    丫鬟道:“怎麼這般粗心?”走去應門,開門之後一愣。

    門外姑娘足足高她一個頭,在大夏女子中屬於高挑身量。

    丫鬟伸手要接食籃,那高個子姑娘卻不遞上,視線越過她頭頂往房裡探去,停在原婉然身上。

    丫鬟道:“誰讓你探頭探腦?”尚未說完,高個子姑娘將食籃往她懷裡塞。

    丫鬟本能接過,不想那食籃怕不有十斤重,壓得她雙手往下一墜,連帶身子前傾。

    “裡頭裝石頭嗎?”丫鬟奇道,高個子姑娘充耳未聞,身形一閃,掠過她直闖房內。

    丫鬟這才醒覺她造次,雙手又提舉食籃,行動不便,來不及阻攔。她只能眼睜睜目睹高個子姑娘撲向原婉然,將人從椅上一把拽起。

    那女子押住原婉然,亮出一把刀抵在她頸上,環視屋裡僕婦:“都別喊叫妄動,否則她倒大楣。”

    ————————作者留言分隔線————————

    ①不好意思,這次更新很遲

    生活裡有些事,最主要是最近章節有某些情節在最早設定當時看似沒問題,臨到下筆發現不合理,必須重想

    ②寫趙玦說家醜這段想到一件事:趙玦要強,性情內斂,鮮少向人說心事,他向婉婉直言家醜,確實如婉婉推斷,拿她當自己人

    現實中有些人坦露自家隱私,就算說了真話,也不一定真心與人交心,聽者還是多留一分心,不要輕易感動

    ③最近會將舊章轉收費,雖然這事說了幾年,這次應該會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