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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薄顺推开门,客厅的灯一反常态地漆黑一片,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可那个被代码早已腐蚀过度生了铁锈的脑子,一时半刻却又想不出来适当的词来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可见男人这种生物在久不归家这种基本问题上的角度是格外宽泛的。

    他自己也不好说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其实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并不是毫无察觉,最开始的确是有点使小性子跟她怄气的意思,薄顺这个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除了青少年时期父母偶尔的高压与贬低行为让他喘不过气以外,其他人基本都出于各种原因对他相当顺从。

    他奶奶小时候顺着他,是处于对身体不好的小孙子的疼爱;魏成东顺着他,是由于他这人年纪小且做事稳重,是个靠谱的棒槌合伙人;而平言言顺着他,则全然是因为怜惜与爱了。

    这些年下来,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可平言言的确是活成了他第二个‘奶奶’的模样,

    除了枕边人,他这样做的原因任谁也不会想到是他一时的小肚鸡肠而促成的结果。他公司忙,这就是正当理由。

    其实也不是没有心虚的,他近半个月没有回家,让平言言一个人在这个60平的房子里住了这么久,无论任谁来说他都是不占理的。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平言言单薄消瘦的背影就着一床薄薄的棉毯,竟有些格外的寂寞。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距离他们上一次亲热已经仿佛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而三个月以前的平言言无论多晚也还会给他留灯。

    他直觉两人的关系正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总之是不大可控的发展方向。

    他脑子一团浆糊,尽可能轻地走到浴室,麻溜地冲了个澡,意图驱散心里的不安。

    推开浴室门,却见原本昏暗的客厅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全灯。

    似乎受不了强光似的,薄顺眯了眯眼睛,平言言坐在沙发上。

    “言言,你不是睡了吗?是我把你吵醒了?”他说完话,惊觉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跟眼前的爱人如此自然交流过,说完跟没气了般,呆呆望着沙发上的女人。

    他这才看清,这个点钟的平言言居然没穿居家服。

    自同居起,薄顺就鲜少在家里看见如此严肃打扮的女朋友,平言言素来是个崇尚舒适生活的人,除了上班与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很少能放弃绵软的睡衣而选择布料锐利的衬衣。

    “你回来了?”

    这是平言言开口的第一句话。

    薄顺原本就跟漏了气一样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巨大的愧疚感差点把他压得脊骨寸断。

    “不好意思啊言言,我这段时间或许有点太忙了。”他干巴巴地解释。

    穿着正装的女人抬起头,眼下一片青黑,似乎是没休息好,原本红润的嘴唇不知为何竟有点苍白,她缓缓宣布。

    “薄荷,我表姐来了a城,她父亲刚刚去世,男朋友也分手了,我答应她了,要去陪她住几天。”

    薄顺眨了眨眼睛,本来想问:“我怎么不知道你在A城有个什么表姐。”

    可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先不是东西,于是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憋出一抹不大好看的笑,大度道:“既然你…表姐那边有事,当然可以,不过这么晚了,你是立马要走?”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11点,平言言刻意忽视他语气中的问题,近乎冷酷地点了点头,不再如往常一般温和而柔润地望向他,转身去房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薄顺一时有种荒谬的感觉,仿佛她准备已久,更或者她这几天其实天天都这样在家等他,只为了亲口告诉他。

    她要离开。

    薄顺身上裹着半湿润的浴巾,本来是抱合的姿态,却近乎手足无措地望向那个女人。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我应该要说些什么的。

    “言言…言言,我…我很抱歉。”

    平言言原本开门的手一顿,转身望向他,薄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平言言,这样冷漠到近乎麻木的眼神,他感觉自己被这样的她像个皮球一般快要刺透。

    “我这段时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我总是在公司,没有好好陪…”

    平言言缓缓举起了右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和自我批评。

    像是根本不在意眼前这个人干巴巴的挽回。

    “很晚了薄荷,你明天还要工作,我明天也要,我表姐状态不好,晚上留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说完,不知是不是薄顺的错觉,他似乎听见平言言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一个人在家,是会寂寞一点。”

    留下这句话,她不再多说,很快拖着箱子离开,薄顺愣了愣,容不得深想,连忙跑到卧室随便抓了一套衣服套在身上就追了出去。

    可惜老天也不帮他,他赶出去的时候电梯正好关门,他们租的这间破房子位处23楼,走楼梯是不可能赶得上了,于是薄顺疯狂按击另一台电梯按钮。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平时晚上没人坐的破电梯,今天生意却好得不行,等他到了楼下,刚好与打到车的平言言擦肩而过,薄顺暗骂一句。

    随后两个月,他继续夹着尾巴加班,明天晨昏定省地给女友发“早安”“午安”“晚安”,仿佛在对换式地感“冷漠爱人”情节,只不过这次难得回复的人变成了曾经的跳梁小丑平言言。

    公司的事一忙就没有时间差别,两个人自从那次告别,再见居然是在两个月后从别人口中知道她离职。

    “什么时候的事?”薄顺死死扣紧桌角,五指近乎握得发白才勉力忍住了怒气,让自己的声音稍微显得平和一些。

    平言言在菜单上随意翻看了两下,点了两杯饮品,服务员识相地没有继续推荐他们家的招牌菜,把战场让给了明显剑拔弩张的二位。

    “我试过告诉你的薄荷,”两个月不见,平言言脸上的rou长回来了一点,但眼神不复从前,是叫男人胆战心惊的冷淡。

    “你当时太忙了,我想这或许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过去也就过去了。”

    “什么叫不叫什么大事!你辞职了,而我作为你的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

    平言言弯着眼,以一种他十分熟悉的表情笑了一下,却看不出愉悦:“我身上很多事你都不清楚了不是吗?”她伸出一根手指:“并不只这一件。”

    “两个月前,我搬出了我们共同的家,当然我并不很清楚这个家对你的意义所在,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临时的住所当作您尊贵的落脚点,我并不很清楚。”

    “我…”平言言比划了一个手势:“嘘,或许你可以先听我说完。”

    “我厌恶婚姻薄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从小父母关系不睦,鸡零狗碎的事情他们都能吵得天翻地覆,我身边的每一对夫妻基本都这样,所以我厌恶婚姻。拒绝了你的求婚,我很抱歉,因为我不能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对你许下一个我自己都不明白能不能实现的承诺,我很害怕我们会争吵,会因为如我父母一般可笑的各种理由掰扯个天翻地覆出来。”

    “我不想,不想让我们的爱情被这个所谓的名份染上污脏的色彩。但我不是不爱你,”她苦笑着,薄顺看着她,几乎瞬间就感觉胸腔一阵闷痛:“我从小到大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薄荷,可爱情不是这样的。”

    青年无措而迷茫地望着她。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我爱你的单纯,爱你的专注,爱你明目张胆的偏爱,爱你的脆弱,我爱你的一切。可爱情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在原地等候,而另一个人也不可能一直毫无顾忌迈步向前,如果你的生活计划中没有我,那么哪怕我很难过,我也会割舍你。”

    “我们分手吧。”

    ——

    “我们分手吧!”

    薄顺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桌陌生的女人,像是个突然听不懂人话的智障一样落眼在对方一开一合的嘴唇上。

    “你说什么?”他气焰嚣张地来,到了此刻,声音几乎消退到让人不仔细就听不到的程度。

    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忽然破了一个大洞,洞里呼啦呼啦乱吹着冷风,直吹得他手脚冰凉,头晕目眩。

    “我认真考虑了许久,我们分手吧。”对方似乎很了解他,敏锐察觉到他不可能轻易答应,打了个转,像是有所转圜般哄他:“薄荷,我觉得以我们现在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在一起了,或许分开,会让双方都有一个喘息的空间,当然,也不是说我们现在分开,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了,我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

    她轻笑着,语调似乎又变回了记忆中温柔的样子:“你不要有压力,你非常好,是我的问题,我自己无法再接受这样的生活方式,你最近这一年都这样忙,也需要一点空间对吧?”

    骗子!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手指甲不知不觉嵌入rou里,却浑然不知。

    “也许是工作原因吧,也有我自己的因素在里面,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一种生活状态你说对吧?”

    骗子!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除了rou体出轨和精神出轨,这两样,我都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薄荷,你没有错。”平言言垂下眼帘,顿了顿,像是最终说服自己一样,抬起头笑着望向他:“是我的错。我变了,是我反复无常,你没有错。”

    这属于一种自暴自弃的分手语录,薄顺愣在原地,一时被这个说法砸得头晕眼花。

    薄顺有生之年,大致可以分为遇到平言言前和遇到平言言后,这两种颇具意义的生命阶段,前一段像是个愤世嫉俗、人嫌狗厌的野狗,后一段被平言言拾捯起来、吹吹干净,勉强披上了一张人皮。

    他惴惴不安、孤愤难平,无数个深夜像个坚守宝藏的恶龙惊惧于未来到的爱人骤逝之痛,又像个被父母丢弃的巨婴,咬着牙死活想活出一段衣锦还乡的弱智戏码。

    于是兜兜转转,天旋地转。

    此时此刻,倘若平言言拉住他怒骂怨恨倒还不至于此,可对面的女孩那样平静,像是濒死的鲜花一般枯萎了下去,她把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他想求饶、想像从前一样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摇尾乞怜,都无处着力。

    他只好全然舍弃自己的道德,不讲道理地重复:“可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说过,你就得做到。”

    他的眼泪在主人无意识的情况下落在紧绷的手背、落在灰色的桌案、擦过脸颊,落在地上。

    平言言听见自己的心“嘎吱嘎吱”结冰的声音,并不确定是否里面已经只剩残渣。

    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分手的话,不能当断不断、拉拉扯扯。

    “我很抱歉,我可能要爽约了。”

    “我不同意!”他终于忍不住怒吼,引得旁边桌的人侧目。

    “做人不能这样,言言,是你说喜欢我,我知道我很多地方不对,我做得不好,我为了工作忽视你,我任性、我狭隘、卑鄙,仗着你的喜欢肆无忌惮,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轻易地就跟我分手。”

    “不轻易。”她终于收敛了自己虚伪的笑意:“我没有一个决定是轻易的薄荷。”

    “喜欢你不轻易,对你好不轻易,所以决定离开你,也不是草率之下的决定,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巴巴地伸出手,漂亮的眼睛近乎带着妖异的脆弱,显得相当楚楚可怜,叫人无法拒绝:“那就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

    “不可以。”她坚定地拒绝了他,语调庄重而温和。

    “可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那就不算分手。”刹那,他图穷匕见地色厉内荏喝道。

    旁边路过的服务员手一抖,菜盘碎落了一地,哆哆嗦嗦地望向旁边明显在争吵的青年男女。

    “这不是家里,薄顺。”一个熟悉的女声在旁边突兀地响起。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般配矜贵的身影。

    “爸、妈?”

    薄俊桓严厉的眼睛透过擦得近乎纯净的镜片,尖刻而锐利地望过来:“薄顺,别让人看不起。”

    “伯父伯母。”

    薄顺怎么也想不到,喂了能够成功甩开他,她居然还找了他的父母。

    “你……什么意思?”他整个人都因愤怒而轻微颤抖了起来。

    “我知道分手对你而言一时难以接受,你要是一个人在家我就算离开也会惦记…”

    “所以你找了他们,”他死死望着她的眼睛,像个穷途末路的死刑犯摇摇欲坠且可悲地还想从中获取一丝可怜的温度。

    “你要抛弃我?”

    “如果你要这样想,那就是这样,唔…再见,薄顺。”

    “再见,薄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