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梦和梦
无论幻想过多少次的死亡,哪怕真的无限逼近过,也难以描述那是什么感觉。也许意识到死亡,才会达到死亡,而长明从不相信自己会死。 只要有一口水,她就能拖着身子走出她的墓地,走向她选择的家乡;只要血没流干,她就能再度挥起剑,与对手拼个你死我活。 曾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会死了,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那么磅礴洁白,却冷的刺骨,她缩在马车下,没有被雪盖到一点点,可是还是很冷,冷得她想撕开自己的喉管,喷些鲜血泡软自己发硬的四肢,可她冻僵了,除了看着世界越来越白,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起来了,她在那一瞬间,想到的不是死亡,而是如翼。就和现在一样,她想到的是如翼。 她想起她们初遇,太可笑了,什么一见如故,不过是血缘作祟罢了。 她的生命力有些恢复了,因为她开始恨了,一旦踏足过去的记忆,她就容易歇斯底里——是他的父亲,在他的诱导下,luanlun的种子已经埋下。 归根结底,都是上一代人留下的恶果吗?她的父亲,如翼的母亲,如翼的父亲……不管过去如何,这一切都要了结,可是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不,很简单,只是因为做不到,无论是离开,还是去做如翼的爱人,亦或是去做如翼的jiejie,她都做不到。 “我早和你说过,不要放纵你的欲望……” “滚!”她大吼,“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你这个恶心的家伙,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哈哈哈哈!我不配?小婊子,我对你的影响多大啊,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 “亲爱的……” 一声温柔的呼唤环住她,宛如柔夷素手环住她,她怯怯回应:“芙兰卡阿姨?” 没有回应。 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她四处寻找,却空无一物。 “你以为她能救你,她能给你什么爱吗?” 尖锐的耳鸣与恶魔的声音一同出现。 “你可别忘了,婚约的事她能不清楚吗?她可是宁愿自己的儿子和女儿luanlun也不愿暴露自己的丑事的。” “那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是的!” “啧啧,乖孩子,如果她早知道你这么爱她,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呢?也许她会告诉你真相,可是直到死,也没有再见你一面呢?” “不,不,她要见我的,是因为……” 她一下宕机了,她又想起来了,她一次次委婉拒绝她,是如翼的要求,如翼为什么要这么做?芙兰卡女士的心愿到底是什么,还有为什么…… “jiejie?” 小如翼浅色的瞳眸盯着她,一眨不眨,乖觉得如同一个恶魔。 她的质问卡在喉头,手悬在空中,迟迟未抚上如翼神邸般的美貌。 “jiejie?” 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纯洁无暇的笑容。 可下一秒,他的手抚上他的小腹,“孩子刚刚踢我了,jiejie要摸一下吗?” 长明融化了,她在高烧中混沌,她好像越来越年轻,最后回到了一滩粉色的rou,不需要骨头,去支撑她这个倔强的,自负的,孤独的灵魂。 “长明,过来,看这是什么?” 她眼皮一跳,立刻开始设想她又无意间留下了什么错处,可奇怪的是,她的大脑热乎乎的像浆糊,她什么也想不到,唯有警觉与担忧。 “铛铛!你不是想要学剑吗,我和你爸爸一起挑了这个,送给你。” 长明惊讶地接过,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随后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笑着抱住母亲白裙下纤细的腰,开心道:“谢谢mama!” “哎,先别谢,我和你爸要去旅行,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你和弟弟,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你们放心吧!” 芙兰卡露出一个微笑,轻轻抚摸长明的额头,流水清泉般的嗓音抚过她的全身。 “我们家明明最厉害了,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哎呀,mama,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长明耳朵红红的,别过脸不让人看。 “好好,咱们长明是大人了……你弟弟呢?” “弟弟?” 长明有一瞬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至于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夫人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把她搂进带着安心香气的怀抱,“怎么了?不是最喜欢弟弟了吗?又惹你生气啦?” 长明还没回过神,就被这阵香气迷得头晕,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白净的小脸凑了上来,就在可以辨认出五官时,她几乎是同时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 显然,这种情况是在场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夫人关切地询问她,而面前的少年,可以说是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看看哭的梨花带雨的jiejie,一会儿看看也很迷茫的mama。 “jiejie,jiejie……” 小傻瓜,除了一遍遍地叫她,什么也不会了。 可是眼泪完全控制不住,流到母亲的怀抱里,流到如翼凑上来的少年的手上。 “没事的……”她把如翼拽紧了,露出一个微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好高兴。” 看着母亲和弟弟担忧的眼神,她笑得更开心了,不过因为一直在流泪,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长明…”mama温柔地一遍一遍抚摸她的后背。 “jiejie…”弟弟柔软的小手乖乖地放在她的手心。 她不知道,或者还不知道,一切的一切是为什么,到底该走什么的逻辑,相信什么样的解释,才能合理地享受这一切,不去想——就是偏要想。 于是在幸福达到顶端时,在她的身体重回轻盈与年轻时,在mama轻轻为她唱安眠曲时,在弟弟和她打闹着滚成一团时—— 现实的疮口也就血淋淋地撕开,越希望延续的时间,破灭的越快。钝痛的记忆要撕扯她,填满她,她急切地一遍遍地覆上用于伪饰的粉色浆液,可除了被砸的稀烂,再没别的下场。她在温暖的母爱和正常的姐弟亲昵中清醒过来,回到她破破烂烂的血污一片的扭曲现实,她属于这里,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