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3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来得很突然，突然的来了，也突然失去了。他本以为离火无忌会自行调配药物，不会那么快就有这些打算，想来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料错了许多。

    匆匆回来之时，屋子里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血气。

    他没有料到，丹阳也没有料到。这本该是一场简单不过的握手言和，却出乎意料的成为了他们之间解不开的心结。在那冰冷的夜里，当他走进屋子的一刻，一个念头忽然浮起：这，不是一场阴谋。

    他对自己的反应失望透顶。

    地织的信香如此哀痛，急着向他索取安慰，而他在走进的一刻都没有发觉那个念头一直深植在心，这是刻意如此，还是意外？而地织质问他，那个孩子难道也配不上一个公平之时，他亦无言以对。

    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去。他没有忘记枕边人如何欺骗师弟，以柔情蜜意、以信香、以情愫，而地织也没有忘记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说破了过去的隐秘，令地织无地自容。

    “为何执意如此？”他问自己：“难道你不愿原谅他？难道你心里，只想要宁无忧，而非离火无忌？”

    似乎是第一次，他无法很好的安抚身边人。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喜欢的、终于结下姻缘的地织，他后悔过于突兀的做了这样的安排，却又不能不看清暗藏的汹涌。

    丹阳不曾忘情。而离火无忌，急需他握住绳索，不愿漂泊无依。

    地织意外的决绝，似乎早已明白书中人跳脱命运的下场。回想他们的欢好情浓，总是柔顺情浓，却又不堪重负，而他，亦是那恐惧和慌乱的源头之一。

    如果离火无忌足够安心，足够信赖，就不会急于要一个孩子来成全这段婚姻。而他的错判似乎也在于此，以为天元能够给与地织安抚，他就能安抚离火无忌的惊恐和痛苦。

    在他身边，地织是如此的不安和绝望，不得不乞求他的庇护。尽管他有意如此，尽管他们都极力如此，对于薄薄的平静之下的暗涌视而不见，却又不得不在碎裂之时彼此指责和不满。

    颢天玄宿沉默了很久。

    在他找到无忌之时，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程度，离火无忌已然不加掩饰的露出厌倦和离去之意，在一个和仪身边，似乎得到了更多的安慰。

    那不是好事，他提醒地织，过于复杂的关系注定不能解决从前的问题。让霁寒宵来解决他们之间、甚至是西风横笑的问题，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无忌不该犯下这样浅薄的错误，无忌不是这样纵情欢愉，不看以后的人。用一个错误解决另一个错误，用一个圈套解开前一个死结，会是什么结局。

    “你不会明白。”离火无忌遥遥望着他，那不是寻求依靠的眼神，是即将溺水的人抓紧了稻草，倦怠又疲惫的眼神：“颢天玄宿，你不会明白。”

    他们对彼此都失望透顶，又不肯承认前缘已尽，红尘缭乱，泥足深陷，放不开手，又无法从头来过。

    再一次回到星宗，离火无忌心不在焉、心神不宁，让地织回到刀宗，是一个明晃晃的阳谋。他让地织去选择，去品尝分别的痛苦，当无忌无可奈何的情绪崩溃之时，不得不再次抓住他的手。

    他会比从前更珍惜，也更宽容。

    宽容，似乎是这段感情里他最大的体贴，他并不宽容，却不得不如此。唯有如此，那个人才会心甘情愿的爱他，不是出于恐惧，不是出于病痛，也并非因为无可奈何。

    他们相敬如宾，也同样沉默。颢天玄宿从没有跟地织再提起过去，没有争吵过，偶尔他会得到一些关心和在意，但更多的是茫然的眼神，似乎只要在这里，宁无忧就在暗处缓慢的死去。

    他终于选择放手。

    让地织离开星宗，让故事里的结局走出书页，也许还会有别的可能。离火无忌起先拒绝了，后来，又答应了，迷惑的看着他，似乎又了然于心。颢天玄宿不由去想，无忌又误会了什么，他并不是出于任何一种怨怼或者厌倦才要放手，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没有再问什么。

    也许那是个误会，但他不能再玩弄无忌的人生，既然无法给于庇护和幸福，就只有尽快放手。他深知那是刻意而为，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他唯有放手，要放手，就不能再问。

    “他不够信任你，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逍遥游刻薄而毫不留情，颢天玄宿望着他，夜色里，彼此的面目亦模糊不清，颢天玄宿道：“他有今日，亦有你的一份功劳。”

    逍遥游露出了刺痛的神色，眉头紧蹙，许久，转身而去，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

    逍遥游没有说错。那是他自找的。

    如果他当初不是如此深深的防备，提前布置下一手，也许就不会制造了最坏的开始。黓龙君的棋局，他输得棋力不够，但又自知应当如此，唯独这一局，他输在了太过明白，却不够明白。

    在他明白之后，又太晚了，太不走运，无力回天。

    后来，无忌又来了一次浩星神宫，然而那时候他为心疾所扰，形容憔悴，神智昏沉。丹阳说，他来星宗只是为了把逍遥游的儿子送到星宗学艺，那个孩子已经留下，名叫苍苍。

    苍苍成为了他的弟子。

    那个年幼的孩子有着无忌隐隐的影子，如此天真活泼，毫无防备。然而颢天玄宿不得不小心，他比从前更加仔细，不愿让苍苍发现自己的态度有异。更多时候，他尽量不去揣测在分别后的几年里，离火无忌为何又与逍遥游分开，如今又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去想，不去问，但苍苍常常会把义父做的吃食分给问心和无愧，偶尔带来的衣衫，也有着和当年相比，相去不多的针线痕迹。苍苍喜欢抓蝴蝶，抓兔子，和师姐撒娇，和他撒娇，有时候，颢天玄宿会不自觉的想起，苍苍是否和无忌说起，在星宗的生活？

    为何要把逍遥游的孩子送到了星宗，当年，无忌可曾遇到什么难事？

    唯有此时，他才会惊觉，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