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永夜无边

    　　“叶夕雾——”

    骤然见到叶夕雾坠下宫墙这一幕，澹台烬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心脏被人死死攥紧的感觉，他承认他怕极了，怕死了叶夕雾会死，会丢下他一个人离开。

    她的裙摆在风中飞旋绽放，整个身体都在无力下坠，看着很美，像是凄风苦雨的美。劫云闪电下更是恍若疾风暴雨中的一只惊蝶，即将坠毁。

    但叶夕雾没有坠落在地，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温暖得令人眷恋不已，甚至想要伏倒在他的怀里纵情哭泣。纵然早有献身的觉悟，可她也会觉得一切都太累了，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她很想任性。然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却也是她绝对无从依靠的存在，她甚至对不起他，再也没有脸在他的怀里哭泣了。

    还好她的双眸早已干涸，便是连一点儿的水雾也没有出现。就让她在最后来临的时刻悄悄地汲取一点儿他的气息温度吧，叶夕雾歪着头不经意间埋进他的怀里。

    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澹台烬在空中接住了即将坠地的叶夕雾，他的心神顿时一松。脚尖点地，他抱着叶夕雾轻盈落地。

    澹台烬抱紧了怀中的人，叶夕雾便如愿地贴紧了他的胸膛，放纵着唯她一人所知的情意蔓延。

    一个明晃晃的爱意从不掩饰，便是经历刺杀一事也没有收回昭告天下的诺言，历经欺骗情伤过后也不肯放弃，而另一个宁愿将爱意掩饰深藏，有湍急的爱意却如同潺潺流水般微不可闻。

    此时景王宫上方墨云翻卷成一团旋涡，雷劫已经在其中蠢蠢欲动，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开，压倒一切的气息将整个王宫笼罩在内，他们身后的月影卫纷纷抬头看天，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叶夕雾叹息一声，旋即睁开一双暗淡的眼眸，紫光在左眼里头如电光流转，这刺痛了澹台烬的双目。

    “这雷劫……”伴随着雷声轰隆，他急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叶夕雾，这雷劫是你引来的？”

    “对，澹台烬，你带我离开王宫吧。否则雷劫一旦降临，整个王宫估计都会夷为平地。”她睁着一双趋近于空洞的眼眸看他，语气平平，“也该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时候了。”

    所有事情？他茫然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然后渐渐涌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惶然，或许这惶然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已然意识到了不妙。般若浮生中冥夜桑酒在灭神紫雷下的一幕闪过脑海，他的身形一晃。可他还是只能攥紧了叶夕雾，带着她飞上天空。

    一道道雷劈下来，他抱住了叶夕雾，同当时的冥夜一般他执着地要为叶夕雾抵挡雷劫。然而雷劫不是说挡就能挡的，他和叶夕雾在雷劫之下都是同样的渺小，硬是抵挡雷劫澹台烬自身一定会受不小的损伤。

    叶夕雾身上的绳索早在雷劫之中烧断，她静静地枕在他的肩头，没有选择回抱对方，只劝道，“澹台烬，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的劫雷，以你的凡人之躯是挡不住的。”

    他没有听劝，纵使是伤上加伤也在所不惜，更是勉力在二人周身撑开了一道结界。他更想知道这个叶夕雾身上到底都有什么秘密。他从前便有直觉，只是一直避而不谈罢了。而现在不行，他必须要知道，心中隐隐有种不愿承认的感觉——他即将会失去叶夕雾。

    “叶夕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引来劫雷？”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叶夕雾本来便打算在最后的时刻将这一切告知，这样也算是对他这一阵莫名其妙的遭遇有个交代吧。

    她的口气平静无比，“澹台烬，你可知你为何命犯孤煞，六亲缘薄，为何你生来便没有情丝，为何妖物皆畏惧你的血？因为你并非常人，你生来身负邪骨，注定要成为新的魔神。而魔神本就是这世间最大的诅咒，生来便背负着万物的罪业，最终毁天灭地，颠覆乾坤。”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胡说，什么魔神，这太荒谬了。”澹台烬第一反应便是难以置信，任谁突然被冠上个代表邪恶的魔神的名头都是这样的反应吧。更何况他已经答应叶夕雾做一个好人了，怎么可能去做什么魔神？

    伴随着雷劫的不断落下，他极力撑开的结界还是被破了。内心不知所措，只能抱紧了叶夕雾用身体去挡落下的劫雷。眉头紧皱着，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叶夕雾任由他抱着，感觉到他胸膛里涌出的震动，一股一股的温热滴落在后背上，她知道那是澹台烬的血。可她还是只能继续说下去，只有这样才能了结一切。

    “荒谬吗？你只知我不是此世中人，可知我为何而来？我本出身仙门，之所以来到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妻子叶夕雾，就是为了逆转宿命，挽救那个被你毁掉的世界。”

    “被我毁掉的世界？”他下意识重复了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啊。”叶夕雾叹息着，她释出力量抽取出自己关于魔神灭仙门的记忆融入到他的眉心之中。

    伴随着一幕幕画面闪过，他看到了红瞳魔神的长相，与他的面孔赫然一模一样，只是魔神显得更加妖邪魔魅，他身上的压倒性气息十分浓烈。

    这是叶夕雾的视角，他便看到了魔神掐住叶夕雾，使得叶夕雾差点死去，又看到了魔神手刃一个同萧凛长着同一张面孔的男子，接下来魔神用屠神弩覆灭了整个宗门，他可以感觉到叶夕雾当时的仇恨极其强烈。这让他心脏一跳，不，里面的魔神不可能是他。

    “不可能，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不曾杀过他们，那不是我，叶夕雾。”他不住地摇着头，极力否认，攥紧了叶夕雾的臂膀，看着叶夕雾求认同的样子可怜极了。好似一旦承认了他便罪无可赦，而叶夕雾也会离他而去。

    “澹台烬，你还不会成为我记忆中的魔神，因为我的到来，就是为了斩断魔神必将临世的宿命。”她淡淡地道出自己为此制定的计划，“我受神明的指引从另一个时空来到此方世界，一开始我的目的便是毁去邪骨，杀掉你这个魔胎。为此我助你生出情丝，因为唯有让你爱上我才能变出可以毁去邪骨的灭魂钉。”

    “澹台烬，我的的确确骗了你。”她残忍地道出这个事实并加以强调。

    “可你说过你爱我……叶夕雾，你不可能不爱我。”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什么骗不骗的了，只要愿意叶夕雾爱他，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已经满足了。

    “可我累了，我骗你骗得累了，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走到现在，现在就是结束一切的时候。”叶夕雾笑了一下，低下眉眼，“澹台烬，这次过后你我就不会再相见了。”

    “叶夕雾，你要做什么？你休想丢下我，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这种口气让澹台烬慌张不已，他抱紧了叶夕雾，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她的离开。

    “哪怕我今日死在这雷劫之下，哪怕我魂飞魄散，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澹台烬，别高看了自己，从始至终你都只是我的一个任务罢了。”她的嘴角扯起一丝弧度，“我会取走你的邪骨，还你一条仙髓，这就是此生你我之间的结局了。我说过，你留不住我。”

    说罢叶夕雾的手指骤然覆上他的胸膛，力量爆发开来，积攒了最后的力气为的便是此刻。被雷劫耗去残余力量的澹台烬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后被抽取邪骨的剧痛分走部分心神。

    他绝望地叫喊着，“叶夕雾，我不要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你快停下。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哪怕此生都活在你的恨意里，我也心甘情愿，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澹台烬，不管你愿或是不愿，结局都是无法更改。我并非你的良人，你亦非我的良人，我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从今以后，我会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你也好好留在你的世界，我们各自安好。”

    “骗了你给你打入六枚灭魂钉，如今我对你的亏欠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这六枚灭魂钉你自己想办法吧。”

    “叶夕雾，你总是如此狠心，凭什么——”

    澹台烬绝望极了，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叶夕雾，你不准离开我。他欲要挣脱出倾世之玉的挟制抓住叶夕雾，就算是牵动伤势以至于遍体鳞伤，亦是不肯停手。

    “不，叶夕雾，你给我停手！”

    看着他不住地挣扎，嘶声叫喊，眸中的泪一滴滴地落下，叶夕雾亦是揪心不已。可她的确狠心，眼眸一闭。再睁开时，她已经是无坚不摧。

    “澹台烬，再见了。”

    她轻声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在给澹台烬宣判死刑，他死死地瞪着这个狠心的女人，这一刻的恨意简直达到了巅峰。

    但下一刻这种恨意又像是被扎破了的水缸，伴随着里面的水哗啦啦地流光，恨意也消失殆尽。因为他终究是眷恋叶夕雾，而换走他体内的邪骨又返还给他一条仙髓的叶夕雾，就这么死了。

    叶夕雾微笑着眼眸轻合。她的确累了，救世的使命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个人行走太久，就允许她陷入永久的沉眠，伴随在五百年后早已死去的亲人朋友身侧吧。

    而澹台烬，痛苦只是一时的，十年，百年，最终你总会忘了我的。

    雷劫之下阴阳镯早已碎裂，不管他如何挣扎，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叶夕雾，如今就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追寻着她坠落下去的身影，他极力捞住她的手指，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醒来，快点醒来，叶夕雾还在你的身边，她从来没有死去，从来没有那么狠心地抛弃你，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你并没有那么爱的世界上。

    醒来啊——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绝望地大喊大叫。暴躁，哭泣，怨怼，恨自己的一切无能为力。

    最后一丝光明也收了回去，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荒芜寂灭，永夜无边，余生在漫长的煎熬里睁着空洞洞的眼瞳，只愿追回那一丝光明仍旧存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