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那年，风雪飘飘，小少年踽踽独行（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王淑慧告诉儿子李斯柏她喜怀身孕时，已是孕晚期。

    他不知她为何瞒天过海，阖府宫里滴水不漏；冷梆梆谋略习得越好越多，他越慕企温暖亲情，他满怀喜悦问母妃可否摸摸隆起的孕腹；

    母妃略迟疑，握着他的手放至隆起腹间，宽衣下肚皮鼓动了几下，尽管母妃极快放开他的手，他还是高兴坏了，“在动！”

    “太医可有说是弟弟还是meimei？”他希望是个meimei，他登基后，她便可以做世间最娇纵的长公主，春风得意踏遍天南地北，天下男子任她挑，想养面首便成群成群养。

    “仙姑说，许是弟弟。”母妃幽幽看他。

    弟弟也好，他定顾护他一生，喜功名顾苍生，便从仕，愿逍遥，他便赐封地大园子。

    与李斯中、李斯季不同，这是他同胞嫡亲。

    但不多时，爹爹病势急转而下，走在皇祖圣上前头已成定局，朝中情势波云诡谲。

    已闭门好几年主院厢房。

    临终回光返照，爹爹终于见他。

    他跪在床侧，枯瘦如爪大手倏地紧紧扯握他玉雕般手腕，郑重托孤：“孤死，阖府老小必保不住，李斯柏，救你弟弟！”饱受病痛折磨多年的男人握着他的手殷切看着他断气……

    母妃在一旁重复，“李斯柏，你欠他一条命，如今他托孤，你得救他遗腹子。”

    ……

    他终铺排好，抱起小小个的弟弟；

    母妃第一回完全失控失仪，扑上来拽扯他：“放下他！我只有这个儿子！”

    “这是我唯一的骄骄儿！你竟要送走他，死我也要和我唯一儿子死一处；李斯柏你心和王端一般毒。王端不是和你最亲、最疼你么，你去求情、去替阖府老小死！”

    “放下他！你替他走！替他去死！”她哭骂咒他！

    情急下他没来得及管顾她说甚，“只有这法子能彻底救他！”

    五皇叔琅亲王联合王太妃、琅琊王氏，废诏、成事有望，三品庶王妃宋雪瑞预产期前后脚喜上添喜，恃孕而娇九曲桥头挑恤侧王妃，被侧妃乳母绊了一大跤。

    宋雪瑞回宫大见红，不甘心到手泼天荣贵生生溜走，贴身嬷嬷蹩脚侨装频频至玉佛寺孤幼院寻初生儿替换死胎。

    玉佛寺知客师父是他忘年棋友兼收集京中动态眼线。

    他本不想告知母妃弟弟具体去向，以免母子情深跑去探望，功亏一篑。

    面对亲生母亲，他心软了，“母妃，我尽力，但并无十足把握保下阖府，瑞妃诞龙子，必升位份，人够泼辣、外家也得力，必能保他平安长大，他仍长于皇宫富贵窝有太傅开蒙能习六艺，总比送至农家一世懵懂的好……”

    王淑慧冷静下来，喘着粗息盯视襁褓中幼儿，额头高阔，权贵相……

    “孤发誓、孤应承您，这大顺朝太后位子终是您的。”只要能活下来，他定夺回一切。

    八九岁大少年抱着刚出生的弟弟，身披宽大氅衣，走进玉佛寺山门、路过一间间佛殿、一道道长廊，踽踽独行。

    那天风雪飘飘，也不知是有弟弟在怀中暖着他，还是终省起适才失仪失控娘亲的话，他身上不觉半分冷。

    他将小小襁褓交予知客师父。

    师父双手合什：“阿弥佗佛”。

    他冷静回：“师父此举，救几十上百条人命，孤随喜功德。”

    趁太后废诏、新帝登基、瑞妃享册封贵妃得意忘形一团乱，他往瑞和宫安插乳母、嬷嬷姑姑、武师、暗卫后，便迎来乾宁宫宣召。

    梁沁猜的没错。不让他脱层皮，那个阴恶皇叔怎肯罢休。

    那年，乾宁宫，太后让新帝李建连先回御书房批折子，李建连并没走；

    门外听他献计自请至青州为各方棋子竟打动太后，再度大步进来，“母后切毋被他花言巧语蒙蔽，童少腹中便尽是花花心思，此子祸根，留不得。”

    皇上病重，近些年专权说一不二，王端不悦眼皮掀起，“你是说哀家蠢？”

    “皇儿不敢。只是需有所约束。”李建连亮出棋招。

    李建连让他起恶誓，此生不入帝都，绝无异心夺位。

    王瑞眉头微蹙，还是准了。

    不够！

    仍捧着毒酒的大太监赵东海，躬身尖声添油加醋：“小殿下降生，钦天监宋老大人便道天有异像，龙云东升，小殿下天庭高阔，额角龙骨隐隐，见过的莫不暗叹一句帝相十足，奴才就没见过钦天监那帮能掐会算的大人见谁如见真龙，太后三思呐。”

    王端沉吟，连连扫看紫檀盘上三耳酒盅。

    小少年以一敌几老jian巨滑，眼看成命即将被收回，毒酒将赐下。

    他疾快轻嗤，“面有帝相么？孙儿这便让皇祖母放心。”

    他扯下蹀躞带上龙尾玉佩，狠刺左额角深至骨，血滴漫过精致眼角，沿玉白颊肌蜿蜒而下；

    李建连冷笑：继续啊，朕爱见血；

    王端眼皮轻抬，抚纤指冷观；

    华服宽袍广袖遮掩了小少年的簌簌颤栗，他后槽牙紧咬，手腕运力，尖利龙尾由左额角猛划至右额角，前额血rou外翻，血珠如残花朵朵飘洒……

    小脸苍白，看着王端，下颌抖颤，他一字一顿问：“太后，可成？”

    玉已裂碎。

    别说帝相帝运，这相破得够彻底，此生定多坎坷！

    王端挥手。

    他行礼，起身，腰背挺拔，走出乾宁宫。

    李建连嘴角搐动讥嗤。

    王端：“行了吧，皇上。”

    “谢母后。”李建连谄笑。心里狂笑三百声，叫你一小小皇孙，当皇储教养，吃住中宫，灿如玉珠，发言可咏，下笔成章，锋芒如龙风凤云，将一众皇子放在哪？

    毁之而后快！

    那天还是风雪飘飘。

    终得以活命，亦救下阖府老小。许是血灼烫地在绷带下汨渗，小少年还是不觉得冷，他甚至不觉疼，蜷缩马车锦座上，眸眼黯淡，长久盯着前头车门铁梢，不时视线下移，看自己如玉雕的手。

    他没照镜子，但阿斌帮他包扎时，眼睛清晰映出那道血rou外翻丑陋蜿蜒……

    无需深谙相术，天庭破相，运道终矣，阿斌一脸惨淡，“殿下……”玉一般龙彰凤姿的殿下。

    “去挑些矜贵华美的抹额来。”——从此，抹额再没取下。

    他一脸苍白，戴着抹额，回府告知母妃，阖府远走青州。

    她看他，幽幽道：“你早有此应对，何需送走斯璟，你故意的吧？图谋将他当工具？！真不愧王端教出来的。”

    刚撒下的止血止痛麻沸散这般快便失效？伤口疼得厉害。

    不足两月，他品味世间百般。

    ……

    三年后。

    瑞贵妃忙于争宠，寻助孕名方，只让人看管来历不明却是她荣光筹码的九殿下吃食、安危。

    瑞和宫乳母、嬷嬷，开始断断续续告知他真实身世，被夺位、毁容的哥哥兄长远在青州，阖府有家归不得；

    李斯柏图文并茂密函，倾诉拳拳思念、牵挂、关慰，给予小小娃从不曾在瑞贵妃生母处得到的温暖亲情，小娃儿常梦见前额有道丑陋苦痛伤疤兄长……

    小娃儿九月重阳开蒙，两位皇子师一是致仕太傅郑阳，一是阿明寻得的隐世谋士王令。

    ——当年，李斯柏写就轻君赋，王端重赏几位太傅，翌日周太傅得意宴请同僚，酩酊大醉掉入茅厕活活淹死；赵太傅则春情荡漾青楼买醉马上风而亡；死状教人唏嘘更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郑阳便是赵太傅不为人知的情郎，只爱男儿郎不爱娇娘的断袖赵太傅，怎会上青楼死于马上风？！郑阳痛啊！他要太后王端不得好死，以告慰多年身下人在天之灵。

    王令自荐于瑞贵妃，风头直盖郑阳，两人明里斗法，暗里与乳母、嬷嬷一道，见日见夜与九殿下讲兄长哥哥、讲家仇、蛰伏中兴、君轻民重治国安邦……

    小小娃聪慧极，几过目不忘，很快从各皇子中脱颖；

    五岁，瑞贵妃长兄被办赃滥，午门问斩，圣上虽只降了她两级，奈何素来心高气傲，求情不成，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年底撒手人寰。

    聪慧小殿下与俩尽心太傅、乳母搬入太后慈寿宫；

    近十年，靠着这些耳目，李斯柏得以一月两封密函，他见日见夜地在书房书写演画，将所学所知、胸中丘壑悉数教与弟弟，郑明王令助其复刻了一个【李斯柏】……

    ……

    一应基本如他谋划，铲除障碍，掀了五皇叔，气病太后，报弑父、赐酒、毁面相怨仇，成功夺位，又与他原先谋划有大出入，比如这趟闹得天下皆知的赴京，原本便没有的。

    他看着弟弟，梁沁看着他，间或扫视大夫人王淑慧。

    她终于如网络延迟似，卡顿地推导出全程，她顶着原主驱壳的出现，也是王淑慧出手李斯柏最终与皇位擦肩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