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如花妙僧名舟行

    云辞公主说得不错，当今圣上确实有意聘桑梓为太子妃。一来延续与国公府的秦晋之好，二来，彻底断了同莫公爷的情人关系。

    皇帝陛下召见莫国公，说明此意。

    国公爷心思机巧，立刻明白圣上的意思。如胶似漆的情人和平分手，但关系更近一步，变成儿女亲家。

    他也知道，太子乃是皇后所出，与桑梓不会是血亲。这样，便可解决女儿的终身大事，自是再好不过。

    莫公爷对待相好，床上倍加呵护，若是对方想要断绝，也不会挽留。

    他们便从最为亲密的关系，平稳过度成为亲人。

    圣上下旨，三日后在宫中设宴，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他的长子温文儒雅，与国公家的嫡女年貌相当，正是一对璧人。

    于是，桑梓从边关回到京城没几日，便随父第一次入宫，参加天家盛宴。

    这次宴会没有外臣，除了良玉太子、云辞长公主，还有太子几个年幼的弟弟、meimei。

    皇后乃是太子生母，薛贵妃是为长公主生母。嫔妃中，比较受宠的四妃，亦在其列。

    此外，朝中几位王爷家的世子、郡主，均被钦点陪同。

    莫国公父女到达咸庆宫时，良玉太子已经到了。

    太子也知此次是为了相看未来的太子妃，主动与莫公爷行礼。

    莫国公将女儿介绍给太子，让他们多多了解。

    太子平日被拘在东宫读书，很少接触外间的繁华，虽然听闻莫小姐议亲十六次，却没能嫁出去，却并未显出任何轻慢，保有君子之风。

    他对桑梓颇为好奇，“孤听说，莫小姐刚刚从定西回京。路上的见闻，可愿对孤讲讲！”

    桑梓笑着点头，露出一对娇俏的梨涡，“定西离京师六千里，骑马快行要半个有余，慢慢走的话，便要走上一个月！”

    太子愕然，“这么远啊？”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有过几次为数不多的离宫祭天，还是跟随父皇，在宫中禁卫的保护下。大概要走两三个时辰，他便觉得劳累难捱。这个小姑娘，是怎样挨过漫长数十日的？国公家的人确实非同一般，莫国公自是不必多说，国之大儒，文武双全，豪情万丈。便是莫小姐那位出家的生父——舟行法师，年逾不惑，相貌仍旧犹如妙龄男子，令无数信徒心动，也包括他的meimei，哭着非卿不嫁。

    桑梓慢慢诉说塞外风光、定西风物，军中的豪迈，与狼群激战，智擒流寇匪首，识破邻国探子，等等奇事，不一而足。

    身在宫中的太子哪里听过这等趣闻，直听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与桑梓结拜为异性兄妹，好好亲近一番。

    直到龙鞭在空中骤响，圣上驾到。众人山呼万岁，齐齐跪下叩首。

    陛下声音温如润玉，他让桑梓到阶前回话。

    桑梓恪守礼仪，垂首躬身行到近前，俯身再拜。

    圣上命她免礼平身，温声问道：“莫桑梓，你今年多大了？”

    旁边的皇后雍容华贵，正仔细端详未来的儿媳妇，再看看太子翘首的模样，不住点头微笑。

    桑梓不敢抬头，恭敬回到，“启禀圣上，小女刚过桃李之年。”

    皇帝又问：“可曾读过书？”

    桑梓回：“回圣上，只读过《女戒》、《弟子规》与四书。”

    皇帝：“听你父亲说，你在定西还上阵杀过流寇？”

    桑梓：“回圣上，那都是元大将军教导有方！臣女听命行事。”

    皇帝兴趣更浓，“桑梓，你且抬起头来。”

    桑梓不敢违命，含羞带怯扬起小脸，眼睛再慢慢转过去，偷瞄一眼上座的帝后——他们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人——却看到一双明亮错愕的眼睛。他面色如玉，如坊间传言那般谦谦君子。比四个月前，雍城初见瘦了一些。

    今上洛君枢看到桑梓，亦是恍然。没成想，当日花馆里的青年不但是个女子，还是前情夫莫国公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

    晴天霹雳，让他两眼一黑，差点昏倒。即便如此，二十几年的帝王生涯，使他善于掩饰真实情绪，即便是枕边人也看不出他的喜怒。

    洛君枢继续道：“果然生得聪慧机敏，是个有福之相！”

    王皇后点头称是。

    洛君枢心中惊涛骇浪，与她欢爱过的记忆漫上心扉，还有她临别时的口出刻薄之语，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桑梓忙低下头，“圣上谬赞。”她竟开始怀疑，上座的贵人会不会只是与雍城那人极为相似？尊为天下之主，怎会为他人怀胎？即便要寻乐子，也不会舍近求远，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可是转念一想，圣上的六皇子刚刚百岁。雍城想见，美大叔肚腹高挺，似要临盆。这样一算，日子刚刚好。又听闻，她爹美髯公与圣上有抵足之情，那么，六皇子极有可能是她的亲弟。她无意间染指了父亲的情人，而他还有意将她收入房中。可笑，简直荒唐之极！

    想到这里，她再不想面对曾经中意的人。回话亦是淡淡，少了之前的毕恭毕敬、小心谨慎。

    洛君枢是什么人，最善揣度人心。他一眼看出，桑梓已经想明白其中原委，不想再见到自己。他不堪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那个英明睿智的帝王。

    王皇后不知夫君与未来儿媳之间的往事，对桑梓越看越满意，笑着说：“桑梓可真是女中豪杰。咱们宫中，还没招过将门之女。依本宫看，桑梓却更胜一筹。”能夜袭大漠悍匪老巢的太子妃，说出去，可以吹嘘一辈子。她们皆是笼中的金丝雀，就喜欢这种英雄气概的烈性女子！

    洛良玉也是不住点头。此刻，就等圣上一张恩旨赐婚，洛君枢却迟迟不下口谕。

    莫国公倒是不急，年轻人嘛，多相处，没有坏处。但皇后很急，不断给和皇帝使眼色，对方却不为所动，还是一派清风明月的神色。

    桑梓回到自己席位，便被宫中女眷围住，东一句，西一句地询问，连太子爷都凑不到近前，在人后干着急。

    桑梓透过人群，看向上座的洛君枢，他刚饮下一杯，眼中的哀愁还未消散。两厢对上，桑梓竟觉得他心中无比孤寂。

    再一转眼，他已恢复如常，同旁边的贵妃含笑说话。仿佛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自从宫中赐宴之后，太子洛良玉、云辞长公主皆乐于亲近桑梓。太子十分喜爱听桑梓讲西北的见闻，公主则因为对舟行法师存有绮念，亲近人家女儿，曲线救国。

    桑梓常常开导公主：天下何处无芳草，且不说她阿爹年岁长了云辞一倍，便说他是出家人，早将身心奉献给佛祖，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顾，怎会贪恋红尘、富贵？

    云辞却是一根筋，年纪大？怎么会？舟行法师天人之姿，皮肤吹弹可破，不知比闺中小姐细嫩多少！出家人？没关系！他是被莫公爷伤了情，才会出家。他那样的人物，根本不适合养在府中，应该站在朝野之上。若是他恨莫国公，便该娶她成为驸马，与前夫抗衡。

    桑梓扶额，真是劝不动。只好采用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的法子：她阿爹生了她，便不能使女子有孕。公主若执意下嫁舟行，就要承受无后的痛楚。

    云辞早就看开了，“生孩子有什么好？再说，不是还有你给我们养老吗？”

    桑梓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平日里，皇后管束太子甚严，不许他出东宫。但王皇后对桑梓很是满意，便放儿子几日清闲，让他们自去培养感情。

    于是，太子承了桑梓的情，得以到城外跑马、登山，在城中吃茶、饮酒、逛夜市，在百尺楼台之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竟能体会到莫公爷身为游侠诗人的快乐。

    他自己对桑梓也颇有好感，太子本就性情憨直，跟本无法拒绝像兄弟一般的太子妃，可以畅谈家国天下、征战沙场，那些闺中女子觉得无趣的话题。

    不消几日，兄妹俩便与桑梓极为熟络。

    云辞吃多了酒，对桑梓曝出一桩皇室秘辛，“你知道吗？除了我与太子哥哥，下面的二皇弟、三皇弟、四皇弟、五皇弟、六皇弟，还有二皇妹、三皇妹、四皇妹，都是父皇亲自生的！”

    桑梓也是醉得不轻，闻听此言，不由睁大眼睛，“真的吗？”

    云辞点头，“千真万确！虽然，弟弟meimei们各有生母，我却从未听过那几位娘娘有孕的消息。”前一天还在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第二天便传出其中一人诞下皇嗣。

    桑梓掰着手指算，“圣上今年三十有七，二皇子十七，他二十岁便开始生育了！”后面的皇子、公主肯定都要由他生养。

    云辞笑着说：“你对我父皇还挺上心！告诉你，虽然本宫觊觎你的生父，你可不许奢望我爹。你可是我的嫂嫂！”

    桑梓翻了个白眼，“虽然圣上斯文儒雅、龙精虎猛，毕竟生了七次孩子。我才不想！”

    云辞：“哟哟哟，龙精虎猛都出来了！”

    桑梓心道：我看见的。

    桑梓回京不久，定西传来战报，朝廷通缉的流寇已经全部落网。袁非羽呈上请求封赏的奏折，写明军中有功之士，各自擒获几个匪人。其中，赫然有莫桑梓的名字，她曾随军夜袭，生擒一名重要匪首，斩杀三人。

    此折一出，震惊后宫。未来的太子妃竟然还有战功！

    因为她是莫国公的嫡女，洛君枢封赏她为县主，封地便是离京三百里的大邑雍城。

    莫国公没有名义上的嫡子，国公的爵位不能传给女儿。县主虽然不是顶级勋贵，却是凭借战功得来的宗室之位。而且，雍城富饶繁华，如此大城的赋税、田地皆归桑梓所有，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桑梓必须进宫亲自叩谢隆恩。

    其实，近来，王皇后经常招桑梓进宫叙话。年轻人要培养感情，婆媳之间也要是日日维护。桑梓每次皆会哄得皇后娘娘开怀。顺带与贵妃、其他嫔妃也混到脸熟。她们自然愿意笑脸相迎，谁会得罪储君的准太子妃？

    桑梓午后来到御书房，圣上正在殿内召见机要大臣，她也不敢拐去后宫看望皇后，只得苦等。人家赏赐她那么多，封号、钱财、土地都有了，她多等几个时辰也不打紧。

    等待的时候，桑梓暗自揣测，圣上将雍城赏赐给她，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暗示当日的雍城一晚？可他不是有意召他做儿媳吗？然而，话虽如此，却迟迟没有下旨赐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圣上亲自生的八个皇子、公主，到底是谁种？桑梓有预感，他们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妹血亲。她与三皇子年纪相当。据说，当年，爹爹与阿爹成婚后三年无所出。阿爹度念之艰难求子，才有的她。可是，在桑梓尚不满月之时，她爹莫国公又与翰林大学士通宵饮酒。阿爹怒极，愤然出家。

    这样说来，她在不知情时，与父亲的情人有过一夕欢爱。呀呀呀，这可怎么好？

    忽然，桑梓福至心灵。袁将军与莫国公是忘年交，经常书信往来。但听说她是莫国公的女儿，却以死相逼，与她不再相见。而他腹中正怀有身孕。细算下来，袁将军半年前回京述职，与父亲结识。哎呀呀呀，难道袁非羽肚子里也是她爹的种？怪不得他会发疯！

    她这个爹啊！在京中坏她姻缘，她又在冥冥的安排下，睡了他两个情人。真是笔糊涂账！

    桑梓在偏殿直等到酉时三刻，天色黑透，御书房议事才结束，老大人们纷纷垂着后腰回家用膳。她腹中也咕咕作响，心里巴望着，圣上千万拨冗见她，让她磕头谢恩。若是等到他用过晚膳再想起她，便该赶上宫禁，今晚未见得能回府。

    好在，洛君枢听说桑梓在偏殿等候一下午，只稍作休息，命人更衣后，便传她进去。

    桑梓弓着身子，低头小碎步进入御书房，老太监在她身后关上沉重的殿门。房间内，竟无人服侍。

    良久，桑梓抬头，没有见到皇帝的身影。她想赶快找到人，赶紧出宫，便向右暖阁探头查看。只见，身着明黄色软袍便服的洛君枢正凭窗而立。

    她轻声走到圣上身后三丈远，倒头便拜，叩谢帝王的恩赐。

    洛君枢并未回头，清冷圆润的声音响起，“县主，免礼平身吧！”

    桑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一丝孤寂与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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