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言情小说 - 大唐平阳传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病容的模样。”

难怪!难怪她会那样看着三郎,难怪三郎告别时她一个字都没答,因为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三郎,她早就下了决心再也不见他了……凌云只觉得扎在心头的那把刀仿佛又狠狠地搅动了几下,眼里一阵发热,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窦氏看着她笑了笑:“阿尼,你哭什么?”她伸手仿佛想帮凌云拭去眼泪,手指眼见就要碰到凌云的脸颊了,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你长这么大,我好像从来都没哄过你,如今想哄,竟是没这个力气了。”

凌云默默地握住了母亲的手,用她的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她的确是打小跟母亲就不大亲热,甚至都不记得被母亲牵着手是什么滋味了,但她知道,母亲的手生得极好,修长柔润,肤如凝脂,只是此时她握着的这只手,却已是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干涩的皮肤擦在脸上,甚至会有些隐隐刺痛,痛得她的眼泪都越擦越多,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

窦氏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尼,你跟我打赌输了,就要听我的吩咐,是不是?”

母亲这是要跟自己说正事了?凌云忙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窦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当然是愿赌服输,她更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尤其是此时此刻。

窦氏深深地看着凌云:“好。那你记住,日后,你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你自己;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只要过得舒心,过得快活,就足够了。”

凌云不由得呆住了,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答应母亲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立刻去给哪位表兄当填房,或是从此循规蹈矩,再不提刀弄枪,但母亲怎么会……什么叫不要委屈自己,只要自己过得快活就好?

窦氏依旧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眼神里分明已带上几分悲哀:“阿尼,我一直遗憾,你实在不像我,我也一直担心,你会吃苦头。如今我才明白,幸亏你不像我。我这一生,自负聪明,机关算尽,以为如此才能不负家族,不枉此生。可到了最后,我才发觉,这四十多年来,我竟没为自己活过一日,我忍受的苦痛折磨,都毫无意义,我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一场虚空,我这一生,根本就是个笑话!可我已没法去弥补了,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和我不一样!

“阿尼,你记住,人生在世,有时不能想得太远,算得太多,因为你根本不知明日会如何。就像我,若能少些思量,我便绝不会把三郎……把你,都远远送走,我会好好待你们,让你们和二郎一样过得快快活活。

“其实,你们三个当中,三郎生得最像我,每一次见到他,我都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舍不得放手,所以每一次,我都是硬着心肠不多瞧他一眼,更不会让他留在我的身边,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一些,却没想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讽刺地一笑:“你看,我真是活该有今日!”

凌云怔怔地瞧着窦氏,这原是她做梦都希望听到的话,可此刻真的听到了,却比什么话都更让人难过。她只能压下喉头的哽咽,低声道:“阿娘,你不要这么说,这些年,我跟三郎一直都过得很快活;我会告诉三郎,您一直都疼他,您躲着他,只是怕自己舍不得他而已。”

窦氏说了那么长的一篇话后,呼吸已有些急促,闻言却反手抓住了凌云的手掌,急迫道:“不,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知道,你陪着他就好,我走了后,你要好好陪他,莫要让他伤心!”

凌云忙点头应是,“阿娘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三郎,不会让他难过伤心。”

窦氏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凌云的眼睛,半晌才轻声道:“你也不要伤心。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不过是被困在这个躯壳里,不得不来人世间体验百般苦楚,好容易有了解脱的一日,不知有多快活,多自在,你该为我们高兴才是!以后,到了那一日,你也该为你自己高兴。”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眸子却是越来越亮,说到最后,眼里的光芒几乎是惊心动魄。

对着这样一双眸子,凌云只觉得心里也被点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花,就连那些沉甸甸的悲哀痛楚都被照得轻盈了许多。母亲的悲哀是真的,后悔是真的,此刻的轻快也是真的,而她其实一直隐隐知道,母亲过得并不开心;她更看得出,这场病痛给母亲带来多少折磨。也许对母亲而言,这真的……真的是一种解脱吧?

仿佛瞧出凌云心头的疑问,窦氏微笑颔首,轻声问道:“你可都记住了?”

凌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一时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再次地用力点了点头。

窦氏瞧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般道:“还有就是,我已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事情若是顺利,过些日子你自会知晓。自来世道艰难,走大家都走的那条路,终归要容易些。你也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我都已安排妥当,这门亲事就算不好,也决计坏不到哪里去,总之,绝不会叫你为难……”

这话来得好不突兀,但不知怎地,凌云心里却并没有觉得丝毫意外——不管想得多明白,说得多洒脱,却依旧会殚精竭虑地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才是她的母亲啊!眼见着窦氏神色还算随意,话语却渐渐絮叨了起来,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阿娘放心吧,女儿既已认输,自然一切都听您的。”不就是嫁人么,无论怎样,她绝不会让母亲有半分的担忧了。

窦氏也笑了起来:“你是怎么输的?说来听听。”

凌云略一思量,到底把路上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窦氏听到最后,却是叹了口气:“这位萨宝……可惜了!”凌云忙解释道:“他虽受了伤,但下山就遇到郭守备,想来并不打紧,阿娘您……”她顺口就想说过几日便能见到他了,突然间醒过神来,心头一阵刺痛,顿了顿才勉强道:“您不用担心。”

窦氏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我不担心。”停了片刻却又道:“对了,你说,出了洛阳一路不顺?粮道也早已被匪徒分段霸占了?”

凌云一听便明白:自己虽说得轻描淡写,母亲还是听出了不对。这事她自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却实在不想让母亲再cao心,只得尽量轻松地劝道:“良叔这一路上都打听着呢,回头自会悉数禀告阿耶,阿娘不用再担心这些了。”

窦氏轻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帘:“是啊,我再不用担心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