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耽美小说 - 行医在三国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了吴郡一时的繁华,曾为天下所望的古城重回一种和缓的安静,晨风卷着江雾漫上长长的岸,慢慢的时光便如行船后的一行水痕,随着帆影远去平缓如初。

按孙茹的意思,她并不如其他将士的亲眷一般迁往建业,而是留在吴郡教习当地农妇纺织。

这样任性的举动,陆议也毫不皱眉地答应了。

或许他的确不是孙茹属意的良人,但无疑是世上最包容她、疼爱她的人之一。孙茹亦明白他的宽容,将最后一点孩子气挥霍之后,便沉下心做一个受人敬爱的陆夫人。

这日,李隐舟将顾邵所托的剑赠予孙茹。

她好歹是将门出身,一眼便看出此剑不同寻常,望着剑尖寒芒半响不语。

来贺新婚的礼物收了一屋子,不是大喜就是大俗,哪有人敢送这样的东西贺喜?

李隐舟知道她不解其意,弯唇笑了笑:“这是你的父亲昔年所赠,为的是守护重要之人,若今时今日将军尚在,也会一样持剑护你。”

孙茹接过剑柄。

沉坠的长剑几乎将手腕压下去,她拿双手才握稳了剑,垂下眼眸感受掌中的力量。

剑锋依旧寒冽。

剑光一转,映在她光洁的额上,将那眉头最后一丝淡淡的阴霾照亮。

……

使命达成,李隐舟师徒却暂留在了吴郡。

一面是因为张机身体老来虚弱,难得回到久居数年的吴郡,他也乐意让师傅在这水墨之乡多留些时日颐养天年。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孙茹怀孕了。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母亲娇小的体格,随着月份渐长,她在孕事上也过得尤其艰难。孙尚香亲自替她量过尺寸,无奈地确定她属最难生产的一类小骨盆,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昔年一般剖宫产子。

“其实你不要这孩子也罢。”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劝孙茹,“将来养好了身子再生也不是不成,伯言会理解你的。”

孙茹将手搭在微隆起的小腹上,忽抬眸看向李隐舟:“听说,母亲也是剖腹才产下我的。”

窗外,落雨潇潇,风吟细细,连天光都是一脉熟悉的暗沉。

李隐舟念起那个坚韧倔强的女子,落在书卷上的手指不由停了下来:“是。”

孙茹微蹙了眉:“很痛吗?”

李隐舟沉顿片刻:“……很痛,非常痛。”

孙尚香往两人中间一站,垂首摸了摸她的额头:“那不一样,那时你都已经九个月大了,嫂嫂无论如何不能将你舍弃。你如今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日子,不必走她的老路。”

孙茹在她的安抚下仰起头,用一种极静的眼神看向她:“那时候,母亲也才十五岁吧?”

孙尚香点一点头。

孙茹于是道:“那么,我也可以。”

她这样坚持,两人都有些意外。

李隐舟转眸看向那道清瘦的身影,看她眼底那份熟悉的坚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受人庇护的孩子,也有着想要守护的东西。

孙尚香还想再劝,却听背后轻轻一道步风带过,李隐舟俯身看着孙茹,只温声道:“好。”

……

“好什么好?”孙尚香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她任性,你也跟着任性么?伯言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何必……”

“那也不是伯言一个人的孩子。”李隐舟干脆利落打断她的话,凝重的神色化为一笑,“何况,我们有这个。”

华佗遗方。

孙尚香眨一眨眼,竟没料到他现在手艺精进到这个地步,更没料到这关头他还有心头逗小孩,不由好气:“既然你都做好了打算,还吓唬她干嘛?”

李隐舟却收起了笑意:“不是吓唬她,即便用了里头的麻肌散也照样会很痛,只是比之以往要轻松一些,也比寻常分娩更甚一些。若可以,我亦希望她不受丝毫苦难。”

可她已做出了选择。

他也唯有尽力护她走完这程相似的路。

年关以后的第一场春雷中,孙茹开始有了分娩的迹象。

李隐舟早早地备好了麻肌散、蚕丝线及一应精心消毒后的手术器械,再三得到孙茹的肯定答复后,才稳住手腕,在那高高隆起的紧绷皮肤上划下了第一刀。

“啊!!”

随着血痕染上银亮的刀锋,痛苦像山洪般席卷而来,孙茹半麻的躯体猛烈一挺,急遽的颤抖犹如一根将断的弦。

李隐舟深看她一眼,抬眼对孙尚香果断地道:“按紧。”

他不可不忍,两条性命在他的分寸之间,一厘也容不得偏。

轰!

惊雷一炸。

急电划破倾盆的大雨,在这刹那间将昏沉的屋子照得雪亮,孙尚香焦急地垂目,见那纤细的眉头拧出一串又一串的虚汗,顺着煞白的脸划过眼角。

腹上刀尖却是接着稳稳落下。

孙茹用力将一嘴洇血的白布咬紧,将痛呼生生咬断在齿关。

孙尚香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痛苦而倔强的面容,恍惚中,嫂嫂那张浸满了血的脸与眼前挣扎的表情重叠起来。

“专心。”一道近乎冷漠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深深一眨眼,将犹豫泯下心头。

哗——

雨又落了一重。

无尽的煎熬中,一声婴孩的啼哭忽响亮地划破了晦暗的雨夜,将那沉沉的暮色点上一重新生的喧嚣。

“你看。”孙尚香极小心地将新生的孩子抱在孙茹身边,把那张涨红的小脸挨在她湿透的颊侧,几乎哭着,“你的孩子。”

孙茹偏头疲倦地看了他一眼,嘴唇颤了颤,声音像一道不可捉的烟,散在淅沥雨声之中。

李隐舟俯身去听。

那虚弱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先生……母亲当日,一定比我痛十倍,百倍吧?”

十五岁的母亲熬过刀割生下了她,熬过了非议养她长大,从未将这些锥心刺骨的痛诉说过哪怕一句。

而在她短暂苍白的生命中,她竟连一声谢都未曾道过。

那时候,她可真是个很不好、很不乖的孩子啊。

虚浮的视野中,一只手盖在她模糊的泪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