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骨末
断骨·末
那夜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楚楚见着叶妱妱从马车厢内下来时,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袖已被染红,险些没认出这是平日里那冷若冰霜的大人。 “大人提前回来了?我去给您温水伺候沐浴,”楚楚见到她这般模样赶忙迎上来,目光向下移到她满是划痕的手臂上,“怎么又这样?!” 自调到泞都以来,楚楚就再没见过叶妱妱同从前般伤害自己,万般不解是哪个杀千刀的将她逼成这副模样,焦急抬头四处张望,随便唤了个侍从:“你,快去把大夫请来,大人这伤太严重了耽误不得。” “……不用,你们都退下,今夜全都出去住,明日天亮后再回,谁都不许踏入小宅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叶妱妱冷冷开口,将钱袋放入楚楚手心。 从未见她这般样子,楚楚被吓到,视线紧盯着她伤口处,怯怯应声:“是……” 招呼着几位侍从离开小宅,带上小宅大门。 回到房内,叶妱妱将外袍全部脱下,只着单薄的里衣,她的房内并未点灯,只有角落里一盆提前点好的碳火,她走至火盆前用灰将碳火熄灭。 随后如被抽去脊梁版整个人瘫在榻上,神情恍惚,脑海回想的全是丁舟那句“我们是兄妹”。 本该想到的,他不会接受的,他一直这样的人,可为何还是将这样不该有的情感全都宣泄而出,内心是否有一刻盼望着他同和自己一般,笑着回应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情感。 只是兄妹,所以只能将别样的情感压在心里,说出来,就同今日一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泪水不受控夺眶而出,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狭小的房内只听得见小声呜咽。 忽而,叶妱妱的余光瞥见枕边的香囊,那是丁舟送她的。 许多年前,她生辰将近那几日,丁舟整日神秘掩藏什么,与他说话时也常常走神。用饭时,叶妱妱瞧见他手指上有许多细密的小伤口,好奇问是怎么弄得,他也只是打哈哈并不回答。 生辰当日傍晚,丁舟不知从哪端出碗生辰面,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兴冲冲地让她快尝味道如何。那时的叶妱妱只觉那定是天下万般美食中最好吃的美味,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半分。 用完生辰面,丁舟起身蹲在她身旁从身后掏出个精致的小香囊,巴掌大的小布包上绣着精致的蒲公英,里头装着几颗柏子,叶妱妱接过香囊对于前几日出现在他手指上的小伤口的疑问有了解释。 烛火下,少年的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不含一丝杂质,接二连三的惊喜让她心中一暖,起身抱住哥哥,丁舟微讶抬手回抱住了她。 叶妱妱看着那香囊沉默,伸手把香囊拿过,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近乎疯狂的去嗅那早已没了香气的小袋,宛如沙漠中口渴的旅人遇见绿洲水源。 身体开始颤抖,内心的渴望与痛苦占据大脑为数不多的清醒地带,手不自觉向下滑去,动作中带着几分急切,随后触碰到一片湿软。 泪眼朦胧中眼前浮现的虚幻人影无一不是丁舟。 她想起那日狩猎哥哥寻到自己焦急的神情,想起重逢后哥哥面露欢喜的双眸,想起流放时哥哥抱着自己的温暖,想起孩童时不慎摔倒将她扶起为她拭去眼泪的手,还有那夜疯狂哥哥在耳边轻唤自己名讳的呢喃细语…… 过去种种酸涩或甜蜜的瞬间被无限放大。 “唔……” 窗外还在落雪,没人会察觉房内急促的呼吸声,叶妱妱动作愈发急切,口中喃喃着唤着哥哥的名字,声音中带着哭后的沙哑,似哀求,也是发泄。 眼前白光一闪,好似什么东西炸开。 一阵痉挛后,叶妱妱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床榻上大口喘着粗气,室内恢复平静,只听得窗外雪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抬起手借着屋外微光看着指尖黏腻透明的银丝,自嘲般笑了。 向哥哥表露心意被拒后,还把他作为自渎时的幻想对象。 恶劣至极。 ………… 宫宴那日后丁舟冷静回想许久,知晓那日情绪上头说话太过决绝,几次三番想找机会再重新和叶妱妱谈谈,换来的都是拒之门外。 被拒绝多了,丁舟开始后悔说出那句“暂时别见面”,一直以来离不开对方的,从不是叶妱妱而是他自己。 风水轮流转。 半月很快过去,又到一年元宵。 整个泞都城灯火游街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充满大街小巷。 看的出丁舟为了这场盛大的灯会花了很多心思,竟连萧洛吟也御临,与民同乐。 叶妱妱随着其余人漫步在一片灯火下,巨大龙灯在头顶蜿蜒盘旋,河中千朵莲灯轻轻摇曳,烟花在泞都城各处上空绽放,鞭炮声、欢笑声混合不等彼此,在这年节最后一日高声庆贺着新一年的到来。 几个孩子们打闹着从她身旁跑过,其中一小姑娘因步子小落单在后,小姑娘面色着急加快脚下速度,却一脑袋撞倒在叶妱妱腿边,女孩手中糖葫芦在她干净的衣摆上黏出几个清晰的印记。 叶妱妱将小姑娘扶起,替她拍去身上的灰,小姑娘也看见那她衣襟上的印记心中歉疚,小脑袋思考着如何赔偿,最后拉着叶妱妱来到一糖摊前,掏出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大jiejie,这个给你!” “给我?”叶妱妱疑惑。 “我弄脏了你的衣服,这个,补偿,”小姑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讲话说出,脸上红彤彤的,有些害羞,“jiejie就收下吧。” 叶妱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暖心的笑,将那糖葫芦接过,“谢谢小meimei,元宵喜乐。” 不远处有人唤着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扭头去看,打算循声离开,临走前对她说道:“阿兄喊我了!大jiejie我要走了,元宵吉乐,要和家人一起哦!” 家人……吗?叶妱妱看着不远处越来越模糊的两团小小背影。 身后有人轻拍一下她的肩,叶妱妱这才回过神来,还未等她去看,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先一步在耳边响起:“妱妱。” 叶妱妱心情复杂的回眸,动作僵硬像个机械木偶,见着的是暖黄灯火下手拿糖葫芦对着她的丁舟。 “……你来干什么。”叶妱妱去不看他,视线移到那串糖葫芦上。 丁舟见meimei的目光落在手中之物上,解释道:“见有卖糖葫芦的,想着你爱食甜买一串来给你尝尝。” “我已经有了,”少女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还有,是你说的暂时别见面,所以……保持距离,别再让我产生可以对你有非分之想的错觉。” “我……”丁舟所有未说的话顿时全部堵在口中,什么都说不出。 叶妱妱没再去看他,转身继续在街上闲逛,尽管知道哥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没再回头。 不知何时,百姓的笑声变成哭嚎,温热的灯光变成滔天的火焰。 “报——”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声高呼,如利箭划破长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士兵手持尖枪,匆匆跑向萧洛吟。 叶妱妱不动声色的向那处靠近些许。 萧洛吟雅兴被扰乱,面色不悦,冷声开口:“何事来报?” “回……回陛下,城西街上游行的舞狮舞龙里的灯芯着了!还有……还有所有准备好挂起的灯笼也……士兵正疏散群众,有些百姓为了扑灭火跳进了护城河……目前还在寻找……” 士兵通报声越来越小,方才还鼓乐齐鸣的大街,因这句通报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同屏住呼吸般,皆在等待萧洛吟发话。 “调集全部兵力灭火,救人要紧!”萧洛吟皱眉,一声怒吼,四下皆惊。 叶妱妱站在人群最后方,皱眉在人群中寻找丁舟的人影,见着他也一副茫然无措样,心狠狠一揪,一块大石高高悬起。 全场鸦雀无声时,一道脆若银铃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城里的火由谁供,制作纸龙纸马的纸由谁做,这些应该都是灯会策划决定的吧?——您说呢?丁大人。” 此言一出,宛若一鸣惊雷,将看似平静的人群炸的满堂皆惊,众人皆闻声侧目,看看是谁敢在这刻与丁舟公开叫板。 须臾,声音的主人才缓缓踱步而出,展露真容,那女子身着六品官服,手持折扇轻轻扇动,嘴角带笑,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众人,“诸位看我作甚,可是有何说得不妥之处?” 萧洛吟本就因这场意外惹得心头火起,陌生女子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这场火愈演愈烈,还未等丁舟回应,先一步开口:“丁舟!此事究竟是何缘由?!若不把事说清楚,休怪我不念及君臣情分。” 丁舟察觉来者不善,一股恶意直直袭来让他喘不过气,刹那间全场目光聚集一处,都在等待着他开口。 “陛下息怒!罪臣不知今日失火原因为何,但既是罪臣筹划准备,罪臣难逃其咎甘愿受罚,”丁舟低头垂手,冷汗瞬间冒出,浸湿后背,“恳请殿下给罪臣一个机会查出起火缘由,严惩失职之人,愿倾尽家财来弥补这次失火损失,望陛下给罪臣一个机会!” 萧洛吟冷冷开口:“丁卿,朕让你担灯会重任,寄予厚望,为的是与民同乐,彰显盛世之象!怎料你竟如此失职,致火势蔓延死伤无数,朕心甚痛!今将你收监,择日处斩,好自为之。” 话闭,女人瞥见人群里叶妱妱,故意开口问道:“叶卿觉得如何,可有何不妥之处。” 叶妱妱看着丁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恐惧,双拳握紧,指甲嵌入rou里,只觉气温降到冰点。萧洛吟明里暗里的威胁,众人期盼的眼神,死去的百姓要的交代,她又怎敢说个不字。 几乎颤抖的说出那句“陛下圣明。” 心中没有一丝欣喜,奇怪,不该是这样的,亲眼见丁舟失去、痛苦、受挫这是她这么多年想要的,所以应该高兴,是吧?可是,可是,她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就要死了。 不行啊……不可以……她真的不能承受哥哥再次离开的痛苦了,她从不是个伤春悲秋容易流泪的人,为何这时候却根本止不住眼眶中即将流出的泪,这样的难过比丁舟当年离开时、比她诉说心意被拒绝时还要痛上千百倍。 叶妱妱再也控制不住表情,迅速背过身去。 丁舟被士兵压下去时与她擦肩而过,一滴guntang的泪落在他手背上。 灼穿血rou。 那夜里死了很多人,制作灯芯的工坊作头被处以死刑,其余负责人事皆被流放,新的尚书令由宋渔接替。 丁家倒台,其余依附丁家的势力小家族也一同被踹下去,朝廷迎来又一次大洗牌。 空缺出来的位子,便让先前科举落榜的考生们补上去。 ………… 三日后,凌晨 义庄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幕下,房屋破旧不堪,四周杂草丛生,在风中肆意摇曳着,四周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风声与呼吸声,让人不自觉生出一股寒意。 少女披着披风蒙面站在义庄前,整个人融在夜色中。 “嘎吱——” 推开厚重的大门,叶妱妱见到在院中摆的整齐的棺材,虽说她不信鬼神,但想到自己和这么多死尸待在一处,心中不免发毛。 走至一口棺材前,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但为找出一丝能给丁舟洗脱嫌疑的证据,她还是毅然决然的伸手将棺材盖掀开。 腐烂的尸臭味从棺材中一涌而出,尸体苍白布落着大大小小的黄绿斑点,缓了很久叶妱妱才再敢去看那死尸,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略为眼熟的面容。 这……这不是前阵扰乱被判死刑的张大人吗?!少女心中大惊,顾不得生理不适与害怕,赶忙打开周围几口棺材。棺中死尸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年被判入狱的死囚,甚至还有些空棺,没有一个无辜百姓。 “叶卿,在看什么?”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 认真思考着眼前一切的叶妱妱被这声音吓得个激灵,差点神飞魄散,回过身去看,来人是一身平民装扮的萧洛吟。 女人面色如常,跟着叶妱妱的动作去看棺材中的人,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陛下……”叶妱妱怯怯开口,手上赶紧将棺材盖子拉好,试图掩盖痕迹。 “朕看见了。”萧洛吟淡淡开口。 见如此,叶妱妱放下所有顾虑,直接开门见山,“为何这棺中皆为死囚,并无百姓,城西处臣也去探查过,火势烧的虽烈,但皆在可控范围内,陛下……可为臣解惑?” “棋子罢了,何必当真,”萧洛吟淡笑,“来替你哥哥找证据?” 什么……? ………… 是夜 叶妱妱端着酒盏站在大牢前沉默。 “叶大人怎么不进去?”夜风中一句话打破宁静。 叶妱妱回头看见宋渔那张脸,明明是以清冷出名,但此刻做着这种挑衅的表情倒有些魅惑众生的感觉……或许他真的是妖孽转世。 “是你做的,那日出现的神秘女子也是你的人。”叶妱妱直截了当点破,半句废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宋渔丝毫不意外:“旁人或许猜不到,可你叶妱妱一定是一点就通的那一个……因为我们都有同样的敌人。” 叶妱妱伸出只手拉过宋渔的衣襟,身高差距悬殊,只能仰视着他:“宋大人出言最好谨慎些,若说了我不中意听的话,把你的嘴撕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做的又如何,丁舟受了他本该有的代价,我也当上尚书令。不过,向来聪明的叶大人说错一点,事情是我做的不假,可那女子可不是我的人。” 叶妱妱心中一惊:“不是你的人?那只能是……” “想知道吗?真相可是比你想得还要残酷百倍呢。” “真是好手段。”叶妱妱松开宋渔的衣襟,将身前男子猛地往后一推,见到宋渔的这张脸她只觉虚伪狡猾,绕过男子进入大步走进大牢内。 身后传来一声:“为了他这样做值得吗?” “我意已决。” 丁舟又一次惊醒:“妱妱……” 他又做噩梦了,每次两眼刚合上,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庞就会浮现于眼前,摄人心魄的眼瞳,嘴角微弯的弧度,是他所熟悉的、渴望的、迷恋的。 很快如花般的面容便化作一具枯骨,宛若地狱恶鬼前来索命于耳边哀叫哭嚎着控诉他所做的一切,阴冷痛苦的耳语一点一点将他腐蚀殆尽。 次数多了竟然都已经习惯。 被关押的这几日,丁舟仔细思考为何meimei成了如今这样。 一切罪恶,都是他亲手造成。 叶妱妱刚出世时,周围人的话让幼时的他对她有很大的误解,起初各种不适应这般亲近,可不知何时起逐渐接受并习惯这种温暖美好的感觉,习惯meimei陪着自己的感觉。 孩童时,meimei最喜欢黏着他,做什么都会跟在身后,被别人调笑她是他的小尾巴,天真的孩童也只会顺着话说:那就做哥哥一辈子的小尾巴好了,谁也离不开谁! 流放时,玩笑般问过meimei未来喜欢怎样的男子,得到的答案是意料外的:喜欢哥哥。那双眼睛闪亮亮的望着他,口吻稚气平淡,却不容质疑,他只当她的话是无心之谈的话语。 重逢后,他用尽全力去弥补当年之事给meimei带来的伤害,尽管她不愿意接受,尽管她疏远自己,可他都想用尽所有力气去安抚去照顾去陪伴这个所亏欠之人。 从未想到,她能将玩笑变为现实,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犯下永不可原谅的罪过。事已至此,他和她又怎能回头,他做不到不去对她好,做不到不去爱她。 过往种种如自我折磨般不断在丁舟眼前浮现,又想到叶妱妱所受之痛比他多百倍千倍,心中一阵钝痛,好似蛇虫啃咬无力反抗但能清楚的感受到每处密麻痛觉。 只是……只是……没有时间了。 大牢内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的油灯发着微弱的光,隐约照亮前方的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恶臭,乌黑砖壁上布满青苔水渍。 叶妱妱并未让狱卒带路,独自走在牢内,视线借着昏黄光线在间间牢房扫过,因灯会一事,待斩的死囚已全身亡,狭小阴冷的狱间内皆空无一人。 寻了两刻钟,叶妱妱终于发现丁舟身影。 男人正蜷缩在牢房一角的草席上,乌黑长发凌乱完全遮住他的脸,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清楚漏出皮肤上的大片紫红,本干净衣服变得肮脏破落,与他平日中衣冠楚楚的模样完全不同,狼狈至极。 叶妱妱被定住般停住脚步,在牢外死死看着那一团身影,恐惧蔓延全身每个角落,直到看清他轻微的动了动,心中高悬着的石头才放下。 少女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向那处走去。 “轰——”地一声,牢门被踹开重重摔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 外头下起扬扬洒洒的雪,好似一场不会醒来的夜梦魇,雪花传过牢窗飘下,落于丁舟眼睫。与雪一同闯入他视线的,是面色冰冷的叶妱妱。 见到她的那刻,丁舟昏沉的意识才清醒些许。 “妱妱……?”丁舟开口问,嗓音如刀划过般沙哑,“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叶妱妱缓缓行至她身前,将酒盏放置一旁,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人,“我来送你上路。” 丁舟闻言望着叶妱妱愣了好半晌,心中五味杂陈,许久后才露出个苦涩的笑:“若这是结局……我认了,人生最后一程是meimei送着走,不赖。” 闻言,叶妱妱也沉默下去,视线落在白玉酒盏上,质问道:“死到临头,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死后,妱妱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沉默,沉默,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得清两人的心跳声。 叶妱妱哽咽,泪水湿了眼眶,“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幸福?” “不会的,我们妱妱是最好的孩子,就算哥哥不在,你也会一直幸福下去。”丁舟柔声安慰,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别哭啊……哥哥最见不得妱妱流眼泪了。” “哥哥……”叶妱妱轻声呢喃,“宫宴那日,你拒绝我时,你说待事情结束后,你慢慢和我说,如今这般是否也算事情结束?那你可将一切给我细细道来?” 说起这事,丁舟沉默下去,手中动作未停下,头却别至一边不敢去看她。 布局者得到满意的结果,他得到该有的命运,一切皆已尘埃落定,这就是最好的答案。而他的meimei,就该平安自由度过一生,不必为这些肮脏虚伪之事绊住脚步。 “你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叶妱妱看着他,眉头一挑,淡淡开口:“那就由我细细道来。” 闻言,丁舟瞳孔一缩,扭头去看面前之人,“你都知道了。” 话未说完,被叶妱妱打断,“放榜当日,哥哥发现科举舞弊之事,带着证据去向陛下质问时,却未料到她已知你我二人关系,陛下拿我的性命做胁,不允许你将此事说出。” “那一刻,哥哥就知道陛下要对丁家下手,为了不连累我,所以这段时日故意疏离,制造出你我不和之象。” “宫宴时,陛下将置办元宵灯会一事交与我,你知我精神不振,害怕我出差错因此被责怪,连忙将此事接过,更一步加深朝重众臣心中你我不和之象。” “此举正落陛下圈套,将计就计借着灯会一事将丁家铲除,科举为饵,灯会为网,饵能测人心,网能收人命。故事说完,敢问哥哥我有说错半句?” 丁舟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此事我心甘情愿,妱妱不必神伤。” 叶妱妱并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美眸注视着丁舟,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眼却在闪闪发光,话锋一转再次问道:“事情结束前,哥哥拒绝回应我的心意,如今这般也算木已成舟,我给哥哥一个重新回答我的机会。” “你敢说对我就没有半分兄妹之外的情感吗?” 丁舟抬眸去瞧她那双和自己相似的双瞳。 ……怎么可能没有呢,无论是过往,还是现在,他都无时无刻不想和meimei在一起,想见着她笑见着她哭,见着她生命每一个瞬间。 当看见meimei亲近别的男子的那刻,尽管只是稀疏平常的交谈、陌生的客套,心中用涌出只有无比的酸涩和嫉妒,他们任何一人都有资格光明正大的接近meimei,而自己却只能做个见证她幸福的旁观者? 明明自己才是meimei唯一的附属品、唯一的宠物,为何她要对别人露出一样的神情,好嫉妒,嫉妒得发疯。 丁舟的目光向下移,落到白玉酒盏上,昏暗中映出点点光亮。 反正也要死了,说出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不甘心同丁霍一样当个可怜的胆小鬼,把所有情感都压抑与心中带入土里。 这么想着,丁舟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妱妱这么聪明,早该想到哥哥除了你以外,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死到临头,才愿意说出最真实的话,真是木头。”叶妱妱淡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酒盅,倒入一盅酒,液体很快满杯,溢出些许在她的手上。 丁舟深深望着叶妱妱,似要把她的容貌刻入脑海,同灵魂一道带到下世。 随后闭上双眼,等待着身前人接下来的动作。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也像是只过片刻。 意料外的,唇上感到的不是酒盅冰冷,相反是一片柔软温热,属于叶妱妱的气息将丁舟包裹萦绕,双唇相贴,少女灵巧的舌撬开男人的牙关,将温热酒液全部渡到他口中。 丁舟猛的反应过来,使出力气将她推开,满脸震惊与讶异,“你疯了?!会死的……” 酒效很快发作,未等叶妱妱回答,丁舟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体重重向一侧倒去。混沌的意识消失前,听到叶妱妱似自嘲的一句:“就当是我疯了,连哥哥都敢喜欢,那就一直疯下去,再也醒不来吧。” ………… 三月后,行政殿 “真的要走?”萧洛吟接过叶妱妱所递上的辞呈,神情有些错愕。 叶妱妱认真道:“臣累了,想歇一歇,还望陛下应允。” 要走的人留不住,萧洛吟摆摆手,开始看起桌上其他奏折,“既如此朕不强留。” “多谢陛下多年来的照扶,也谢陛下所遵守的承诺。”叶妱妱后退半步,庄重的向萧洛吟行了个别礼。 “退下罢。” 少女退出殿内,萧洛吟想起那夜与她的对话,如今一切已在她求她完成诺言时注定。 三月前的凌晨,义庄藏匿于天幕中,夜风吹过,带起阵阵凉意,萧洛吟沉默看着不远处黑色人影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口又一口棺材盖子。 叶妱妱见萧洛吟来了,试图掩盖的小动作全部映入她眼中,被拆穿后收起胆怯,开始反客为主质问她来。 明明是那般厌恶被他人拖下水的性子,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做出此番大胆行为,只是为了那个人,和萧洛吟记忆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倔强姑娘有些不同。 既如此萧洛吟也不想装下去,凤眸微眯,直视着叶妱妱,“来替哥哥找洗脱嫌疑的证据?” 面前少女先是一惊,后郑重坚决回答:“是。” “真是兄妹情深,”萧洛吟似笑非笑,露出些许嘲讽的弧度,很快消失不见,“所以叶卿打算如何做?同你兄长一般收集证据,而后告到朕面前吗?” 叶妱妱不解:“陛下在说什么?恕卑臣愚钝,望陛下解惑。” “哦?丁舟没同你说起这事?”萧洛吟一惊,“看来他真的将你护得很好,也罢朕向来欣赏你的才敢与忠心,说于你听也无妨。” 萧洛吟将一切缘由说给叶妱妱,夜风静将话语全都吹散与空中。叶妱妱垂头沉默着听完所有,神色同往常无异,紧握着的双手微微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太过用力所致。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开国时留下的那个未完成的诺言。”叶妱妱冷不丁开口。 萧洛吟眉头一挑,“叶卿想好了?” “先前臣不知该许何愿,如今臣已想好,”少女抬眸,直视身前的上位者后俯身下跪行礼,“臣的愿望是肯请殿下饶丁舟一命。” 空气有一瞬凝滞。 “好啊。”萧洛吟看着她,直接了当回答。 叶妱妱起身,悄悄擦去额上冒出的冷汗,强忍面上喜悦笑意,“多谢陛下。” “不过……朕只允留他一个,其余人不可能,且丁舟从此后不可入朝为官,也不可以现在身份出现于泞都内。” “此已足够,多谢陛下。” 回到小宅时,楚楚已将马车备好,屋中物品也早已收拾完毕。 “大人,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房牙子也来看过了,先下就在屋里呢,确定的话这就将房子收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楚楚拿着账本对账目,随后回头看了眼小宅,面色有些不舍:“咱们真的不回泞都了吗?” “你若是想留下来,同其他人一样去宋大人家做工便好。”叶妱妱调笑,抬手点了一下她脑袋。 楚楚那经得她这番逗弄,一下子急了,赶忙抱住她胳膊,像只小松鼠,“才不要!我要和大人一起,大人去那我去哪。” 叶妱妱笑道,“还叫大人呢?现在该改口叫姑娘了。” “是是,那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担待。”小姑娘乐呵呵地放开手,蹦跳着进屋与房牙子交涉去了。 一刻钟后,房牙子看完房,将银两袋子放入叶妱妱手心。 楚楚先一步上了装着物品的马车,探出脑袋来催促:“姑娘快上车啦,公子在另一辆马车上闷坐好久,要等急了。” “来了。”叶妱妱走向马车。 车内坐着的人见着她终于来了,向前挪动些许牵住她的手,将拉她上来在自己身前坐着,叶妱妱整个人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哥哥等急了?” 丁舟垂头,脸埋进她毛茸茸的发中,闷声开口:“妱妱真是大忙人,光顾着和那个这个说话,是不是早就把哥哥忘了。” 叶妱妱轻捶丁舟大腿,做势装作恼怒样的要与他拉开距离,“瞎说什么啊,要是忘了当初就不必这么费心把你救出来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太可恶了。” “哪有,只是我太想你了。”丁舟一脸可怜兮兮,赶紧贴上来, 马车缓缓驶出泞都城,叶妱妱看着马车外所熟悉的一切逐渐远去,开口询问道:“先前我就在想,陛下怎能你将灯会一事揽下算的这般明白,后来询问后才知此事她也在赌。” “若是赌错了,此事也会按计发生,只要将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诛三族,找个时机将你我关系公告天下,无论如何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丁舟沉默,牵着她的手微微握紧。 察觉出哥哥的低落,叶妱妱回握住他的手,向后一倒放松下来,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轻声说:“她赌对了,你舍不得我死,选择独自承担所有,不过……我也赌对了,赌对她定会遵守诺言。” “妱妱辛苦了,可这般太过冒险,不许这样了。”丁舟不动声色的将怀中人圈紧了些,两人严丝合缝的贴着。 “我才不怕,大不了今生同死,来世再做一对鸳鸯兄妹,我们的缘与结永远都不可能解开。” 车马驶过一片蒲公英地,一阵风过,细碎话语与柔柔的绒毛系统熙熙攘攘的飞入空中。 一片轻白,好不壮观。 正文读者视角·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