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后巷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夏洛蕖坐在化妆室掀开暗红丝绒窗帘,望见张敬之蹲在改装车底盘下。 他工装裤腿卷到膝盖,小腿肌rou沾着银色车漆,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新来的小妹咬着发卡问:"小敬哥今天来给娟姐修车啦?" "都是万山机械厂的高材生,怎么还总往夜总会修霓虹灯。"海棠对着镜子补口红,钻石耳钉擦过她讥诮的唇角,"也就茉莉当个宝。" 后巷青砖浸着机油,夏洛蕖细高跟踩过张敬之散落的螺丝钉,清脆声响惊起墙头野猫。 “这次又要换什么?” 男人从车底滑出来时,扳手轻轻蹭过她脚踝。 “离合器片要换了。"他呼吸喷在旗袍开衩处,"就像高跟鞋,磨偏了跟就站不稳。" 夏洛蕖把德国产火花塞扔进他怀里。 上个礼拜的一个暴雨夜他借给她的黑伞还躺在衣柜深处,伞骨折痕里嵌着块赛车仪表盘的残片。 二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桃红苑新收的雏儿怯生生举着托盘,水晶盏里盛着今宵最贵的蓝带马爹利。 杨丽娟刚好从里面走出,看向阳台训斥完女孩走到夏洛蕖身边,翡翠烟杆敲在她肩头:"我晚上出去一趟,玫瑰今天带带新人。" 目送娟姐驱车离开后,夏洛蕖倚着门框,漆皮高跟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面。 "听说你能修进口唱片机?" 张敬之摘下手套,指腹抹开电路板上的积灰:"那还是需要原版说明书的,还是说你能给我做翻译?” 他知道夏洛蕖最近在选择专业,只见她回身进屋子端来唱片机递给他。 “毕竟脱离学校这么久,我擅长什么科目总得重新再摸索一遍做决定吧。” 她身上玫瑰花膏的香气缠住铁锈味,墙角保险丝突然进出蓝色火花。 张敬之笑着接过唱片机,喝了一杯她泡的茶水就赶回市区车间加班了。 只是这一走,再相见已经相隔了半个多月。 他这段日子几乎都在市区的改装厂赶订单,虽然累了些,但完成一笔订单的收入可比修灯泡空调多得多,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就还完欠债。 梅雨把红木窗棂泡得发胀,夏洛蕖今日和几个小姐来市区购物,路过张敬之所在车间想起自己的留声机,和姐妹几个打了招呼后就暂时分道扬镳了。 推开修理间铁门时,张敬之正俯身在机床上测绘零件。 白背心被汗浸成半透明,肩胛骨随游标卡尺移动起伏,像两片振翅欲飞的蝶。 她故意将漆皮手包砸向工具箱,金属碰撞声惊落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小敬哥好忙呀。"她斜倚着门框,长裙开衩处凝着雨珠,"怎么唱片机修了这么久还没修好?" 张敬之反手擦汗,机油在喉结划出黑痕。 "你夜夜在铂金包间唱《夜上海》,我以为早忘了这东西。" 他指尖转着六角扳手,忽然勾住她腰间流苏玩笑道。 夏洛蕖拍开他的手,珍珠耳坠扫过他腕间青筋。 那台老式留声机明明三天前就修好了,此刻却仍沉默地蹲在角落。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胭脂色从耳垂烧到锁骨 难不成这人故意留着引她来。 "最近对商务外语感兴趣,但不确定具体学习哪国语言。" 她拿起一支钢笔拨弄着笔帽,遮掩心慌,却见一旁废弃图纸上是他用德文做的注脚。 他的字一如他的人,端正俊秀。 张敬之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机床轰鸣声里,他带着薄茧的拇指顶开她指缝,字母?被添了几笔画成玫瑰形状,墨迹在图纸背面洇出心电图的纹路。 "其实学习德语也很不错。" 又写了几个字,英语字母逐渐变成德语情诗,夏洛蕖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Wie die Blume sich dem Lichtzuneigt..."(就像花儿倾向阳光) 机油的苦涩混着他身上薄荷脑油的气味,夏洛蕖没听懂,但这样暧昧的距离让她不甚自在。 手肘撞向他肋间,高跟鞋却踩到滚落的轴承。 天旋地转间,她被抱上铺满图纸的工作台坐着。 "干....干嘛?"。 "别动。"他声音沙哑得可怕,将冰凉的工具贴在她大腿内侧,"裙摆勾住弹簧片了。" 夏洛蕖看着他从自己腿间抽出发光的金属片,胸口的胸针因为刚才的纠缠松动了,正扎在泛黄的《汽车构造原理》的扉页上。 “等我手上的活忙完了,晚上再把留声机给你送去会所吧。” 暖黄灯光下,张敬之垂眸为她别胸针的模样虔诚得像在供奉神像,可指尖分明在她胸口徘徊了三个来回。 夏洛蕖猛地回神,脱口而出:“我人都在这里了,小敬哥还要单独跑一趟是为了见茉莉吧。” 像含了未熟的青梅,话说出口才惊觉酸涩。 张敬之垂着眼睑,不悲不喜的模样。 “只是觉得太重了怕你搬不动......不过都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你现在就要拿回去我也不拦着。” 夏洛蕖红了脸,正好蔷薇来电催促她拼车回万山镇了。 挂了电话,夏洛蕖捋了捋头发丢下一句“晚上见”匆匆离开了车间。 夜晚如约而至,张敬之穿着常服驱车来到桃红苑。 小燕一开始以为他来找江念月,给他倒了一杯酒:“茉莉今晚八点才会来会所呢。” “嗯?我不找她......玫瑰今天有排班么?” 背景音乐嘈杂,小燕捕捉到他话里“玫瑰”的字眼,倾身上前扯着嗓子回答:“嗷嗷,玫瑰啊,她最近像转性了,这几天一直在坐班,不陪客的时候就窝在休息室看书呢。” 给她发了短信,张敬之走到后门数着廊檐下的雨滴。 连续几颗水珠坠进青砖缝时,后巷传来布料撕裂声。 红漆木门吱呀作响,高跟鞋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敲出凌乱节奏。 美艳女人的旗袍领口被扯开两粒盘扣,发间桂花油香气混着威士忌酒气,在梅雨天发酵成某种糜烂的甜。 "王总说好只唱《夜来香》的。"她护着胸前往后退,水晶指甲抠进墙缝青苔,男人肥硕的手掌压住她肩膀,金表链硌得锁骨生疼。 张敬之摘下沾着机油的劳保手套,扳手在掌心转出银亮弧线。 巷口路灯突然熄灭,酒鬼的惨叫像被掐断的旧磁带,紧接着一个黑影扑进他怀里。 “小敬哥?” 女人声音还在颤着,缓缓试探来人。 张敬之摸出打火机擦亮,火苗照见夏洛蕖领口露出的半枚玫瑰纹身。 将扳手塞回工具包,张敬之把黑色雨伞倾斜过去。 伞骨上沾着赛车零件的金属味,盖住了她身上残存的龙舌兰酒。 桃红苑的霓虹灯管在暮色中亮起时,张敬之收起火机,打量夏洛蕖。 她今天换了月白缎面旗袍,发间别着珍珠流苏钗,像枚被投进机油池的月亮。 其实这片红灯区的派出所就在街头十字路口,不论多么红火的娱乐会所都不敢轻易把黄色交易放在台面上来,但张敬之今晚心头就是郁结了一股怒气。 "耳坠好像掉了一只......" 张敬之抬脚跨过地上蜷缩的醉汉,抚上她的耳垂,伞面雨水顺着她旗袍开衩往下淌,他笑地纵容又无奈。 "只是来小燕检查一下保险丝,怎么又被我瞧到你惨兮兮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