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黄粱

    1.

    他睁开了双眼，猛然的惊悸俘获了心脏。

    室内漆黑一片，床边有一丛透明蘑菇状的盆栽幽幽散发着微弱的萤火，冷调的微光轻盈地勾勒出被单朦胧的轮廓。

    鼓噪的血流与心跳声从耳边褪去，逐渐恢复的听力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节律性的声音，像是微风与水流——最纯粹的白噪音。

    他紊乱的呼吸缓缓平复了起来。

    “......王鹏？”他身旁的被褥蠕动了一下，传来一声含糊黏软的嘟哝，陆舟挥了挥手，一圈柔和的灯光亮起，将房间拢进一片暖色。

    “只是做了个梦，你继续睡。”王鹏伸手将人捞进臂弯里，安抚性地在他额角的碎发落了个吻。

    但这下陆舟立即掀开刚才仍然黏着的眼皮，看起来像是彻底清醒了：“怎么回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全天候维持着适宜温度的室内，自己出了满身的薄汗，连带着肢体末端都微微发凉。

    “真的没什么。”他将陆舟重新塞回被窝，在陆舟全然不信任的目光中无奈地补充了一句，“只是个梦而已——我的身体不太可能出现病痛，你比我更清楚这点。”

    陆舟盯着他片刻，稍微放松了些，攥住他的手，但仍然疑惑：“这是梦到了什么？”

    王鹏任由他裹着自己的手掌，传来熨帖的暖意——这可不寻常，多数时候陆舟的体温会比他低上一些。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只是梦见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陆舟侧躺着，眼神不闪不避地与他无声对峙，于是片刻后王鹏迅速败下阵来，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就是.......一个世纪之前......”

    他张了张嘴，努力蹦出字词：“......那次心理评估。”

    “......啊。”陆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逻辑思维能力也一样，于是他几乎是立刻猜到了梦境的内容，注视着枕边僵硬且不安的爱人，露出一个笑容，“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松开那只已经恢复温度的手，挽过一截胳膊，血rou丰盈的强健小臂，因为长期飘在太空中缺少光照而稍稍褪了点色，密集地散落着深浅交错的疤痕——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淡得快要无法辨别了。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道：“你现在还会担心吗？”

    “......什么？”王鹏低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我的感情。”陆舟抬眸，满盈着笑意，“现在它们都是真的了，包括......”

    “包括爱你。”

    2.

    咖啡机低鸣着斟满瓷杯，王鹏端着清咖递给陆舟，后者正坐在桌旁，边啃三明治边翻着手稿。

    “今天进度怎么样？”他拿起勺子准备解决面前的炒饭，一台定制的——从蒙皮到基础结构——机器人上前利索地给他加了碗汤，“谢谢小艾。”

    “不客气。”机器人——小艾对他报以微笑。

    “正常进度。”陆舟收起稿纸放在手边，端起咖啡啜了口，“唉，现在这个状态看不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表情包和颜文字反而有些不习惯。”

    小艾眼睛一亮：“真的吗主人！小艾可以把头上的结构换成显示屏哦！”

    陆舟想象了一下机娘脖子上盯着台显示屏到处乱晃的画面，顿时一阵恶寒：“不......那玩意还是留给无人机吧。”

    他垂眸看向低头扒饭的王鹏：“你有再休息一会吗？”

    “不需要，少睡两个小时而已，比临时集合差远了。过一会我再去治安署看看。”他摇了摇头，“如果没什么情况我就去训练室待着。”

    “治安署......”陆舟无奈道，“你在这艘船上实在是太屈才了一点。”

    “我的职责可不是那个联邦。”王鹏低头扒干净最后一点炒饭。

    “......是我说错话了。”陆舟思忖了一下，“不过......你有时间听一下另一个故事吗？”

    小艾悄悄地离开了餐厅。

    3.

    “你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一点‘改变’吗？”陆舟摇晃着咖啡杯，看那些深褐色的液体翻涌。

    “我......我能察觉到一点变化，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清楚。”王鹏迟疑了一下。

    陆舟低笑一声：“那年的冬至夜。”

    “冬至夜？”

    “我察觉到了一点自己的......问题。”陆舟朝立即警觉起来的王鹏摇了摇头，“没人告诉我，他们都很敬业——像你一样敬业，我只是自己察觉到了，小艾起了一点辅助作用。”

    “然后......在我‘意识’到之后，那些模仿的反应链出现了一点‘卡壳’。”陆舟又啜了口咖啡，苦涩的香气顺着喉舌蔓延到鼻腔，“所以我在和爹妈彤彤的相处里理所当然地遇到了一点异样，而你的表现告诉我......”

    “你早就察觉到了，比我自己更早。”

    他盯着王鹏深棕色的眸，忍不住又笑：“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比你诚实多了。”

    王鹏盯着他的衬衫，盯着他握住杯子的指节，听到这终于抬头反驳道：“我没有......”

    “嗯，你只是不善言辞。”陆舟融化了笑意熬得浓稠的眼神在接触的瞬间将他兜头捕获。

    王鹏的履历上从无败绩。

    实则不然。

    他在陆舟面前，从无胜算。

    “然后呢？”他问。

    “我开始好奇，好奇为什么会有人，明知对方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却还是如此义无反顾。”陆舟低声道，“在此之前，我只拥有好奇心，并且只在那些字符上，那天起，我的好奇心终于落在了个人身上。”

    “......就是这简单？”

    “就这么简单。”

    陆舟的吻落在了王鹏的额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