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奏
5前奏
半年后,哥成年,又两个月,高考结束,毕业,录取到理想大学。 他回去时妹还没放暑假,他还是到处打听后知道了她住哪,上哪个学校。但他失去了勇气,不敢见她。他知道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哥哥,很幸福,不需要他。 不过这些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清楚真正的理由,因为高考完,他第一时间去找她。 他站在校门口,望着攒动的人群,专注中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无论有多少人,meimei有多少变化,哥相信自己也能一眼认出。 哥站在树影中,心跳得稍微快了些,比起兴奋,更多是紧张,因此四肢依然微微发冷,盛夏暑气也浸不透。 他终于看到了她,随即被冰刃刺穿,仓惶逃走。 原因有很多。 首先,她笑得很灿烂,是哥没见过的那种,是过去的家庭无法带给她的轻松,他自己也不能。其次,她的手被旁边的男生牵住,她没有挣脱,顺从,甚至主动,和路过的女生说两句话之后,又马上回过头,嘴巴凑到耳畔,嘀咕了什么,扬起更开怀的笑容。还有,那男生始终注视着她,笑意温暖柔和。似乎察觉他的视线,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悄然擦过的目光干净而澄澈,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柔,是他不曾拥有。 最后。 最后。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神经叫嚣,血液沸腾,心跳狂鼓,热气蒸腾。 就像他此刻。 meimei是唯一带给他热度的人。 但即便他自己,也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但她成长、抽条,亭亭玉立,明媚灿烂,生动活泼。陌生。 他仓惶地跑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兜兜转转又回了家,空无一人的,他进不去的家。 他的过去被他亲手砸碎了。他爱上了她。 他头抵在门上,惊恐过后,竟然慢慢平息了下来。灵魂抽离,俯瞰他的过往。 他对meimei当然不可能一见钟情,她的改变比他想象中还要天翻地覆,但他还是一眼认出她。 可爱的,活泼的,他的小meimei。 啊、啊,不是一见钟情,那就是早有预谋了。他侧过身,背靠着门。十年,他当了她十年哥哥,除了哥哥,他还是她的朋友、父亲、母亲、老师、炒菜机、空调、暖手袋、玩偶、坐骑…… 还想当她的恋人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他笑了一声,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拳。混账,垃圾,恶心,下j,比他的r渣爹还不如。 打完后心又一次冷静下来。算了,承认吧,血缘就是这种东西。他就是这样一个爱上自己亲meimei的处生。 没关系,没关系的,他身上不只有父亲的血,还有母亲的,还有meimei的,meimei和他是一样的血脉。她会接受我的,就像无论怎么变化我都一眼认出meimei,她也可以接受哥哥的改变,对吧? 哪怕我变成这样,你也依然爱我,对吧? 然后是大学四年,哥一次也没回来过。六月毕业,线上面试接了offer,可以推迟到九月入职,他才又一次动身,回家。 四年光阴对他意味着什么呢。惶恐、挣扎,接受、放任,前一个阶段没有持续太久,爱她本身早已刻入骨rou。 虽然大学仍然是校园,但高中毕业,半只脚就迈入了社会。成年人循规蹈矩,遵从义理与规则,哥逃避着事实,认为那是年少最后的冲动,但时间的流逝只是一遍遍重复着真相,告诉他,他爱她,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痛苦,都没办法放下她。牵绊了血缘的爱是无论怎样梳理都纠缠在一起的感情,只要身体遍布血管,心脏还在震颤,他就永远无法逃脱这有如诅咒的爱。 伦理、道德,成年人的、正常人的规矩束缚不了他。 我现在有正式工作了,meimei,新家你想要什么样的呢?多大?选在哪?想装修成什么风格?我还记得你想要巨大的落地窗,可以透满整间卧室的阳光。 或许她其实已经有了。 而且阳光照不到他身上。 哥看向镜子,好阴郁一张脸啊,可就算随了父亲,他和meimei看起仍是很像的,领她出去玩,会被笑着说兄妹长得相似,关系真好。 现在应该还有那样的影子在吧?就算她再怎么长大,相同的痕迹是抹不去的,meimei的身份她永远也甩不掉。 哪怕他变成这样。 哥买了机票,想快点飞回去,结果暴雨骤降,航班晚点,落地时已是傍晚。 雨仍未歇,他精心打理的发型和服装显得狼狈。在宾馆扔下行李,哥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怎么,天气都要阻拦他见meimei吗?真好笑,他到底有什么错?他甚至没想要meimei也爱上他,只要在一起就够了,永远是兄妹也没关系,和他在一起,永远,就够了。他没有那么贪心,他只是想要自己原原本本的meimei,只要是他的meimei,就一定会听他的话,和他一起回家。 他们做过约定,她答应过他。 躁动催促着他,哥拎着伞走出宾馆,虽然知道去了什么也见不到,但他还是想回一趟家。 暴雨倾盆。 空气沉闷,雨水冲不去燥热,空调开了除湿,继哥端着盘子送到meimei面前:我新学的甜点,试试看。 学校还没放暑假,但幸好这样糟糕的天气赶上了周末,他们可以安心在家,meimei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下厨,许多年如此,是日复一日的惬意时光。 他很幸福、meimei看起来也很幸福,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他没有更多乞求。他们的成绩不相上下的优秀,约好报考相同的大学,以后也能继续在一起。更长远的事就让他自欺欺人吧,他不敢贪心更多。 继哥伸手递给meimei叉子,眼睫低垂,笑得很温柔。 电视的碎语、空调的嗡鸣、窗外暴雨沙沙伴着偶尔震响的雷声,在嘈杂的噪音中,一瞬,他仿佛听见泪淌过脸颊的静谧无声。 他慌乱地低下头,meimei却先一步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拍,干脆又决绝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现在出去一趟,帮我找点借口糊弄一下爸妈,我马上就回来,然后再、再跟你解释。 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换衣服,继哥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奇妙的预感在心头躁动,叫嚣着不能让她走。 但meimei说了会马上回来,也会跟他解释清楚,他在慌乱什么? 不要想那么多。他摇了摇头,走到门口给meimei准备鞋子和雨披,风雨太大,雨伞可能会吹得握不住。 路上注意安全。他说,meimei抿着唇,用感动又愧疚的眼神看着他,继哥腾空的心慢慢放回胸膛,他帮她把头发揽进帽檐,笑着说,早点回家。 meimei乖巧点头。 看,她马上就会回来的,这里是她的家啊。 门在面前合上,继哥脸色苍白,对自己轻声说。 meimei打了车,流畅报出地址,沉默望向窗外。 其实只是一时冲动而已。雨天总能激发人内心千丝万缕的情绪。刚才继哥端来的甜品,是儿时亲哥唯一做过的一道。 以前在家,除了mama,就是哥哥负责炒菜,大口锅,放下一家人的食材,他双手有力,能将她轻松抱进臂弯,也很擅长掌勺颠锅。以前家里没钱,只有最基础的锅碗瓢盆,蛋糕生日才吃得到,更别提精致的甜点。可能某天哥哥带她出去时她盯着蛋糕房的橱窗太久了吧,回家后他默默去厨房,竟然真的折腾出甜品来。 条件简陋,卖相不好,尝了一口,味道更不好。她太小,没良心,举着勺子磨磨唧唧在座椅上乱扭。哥哥接过她的勺子喂进自己嘴里,身体一顿,把餐盘收走了。 她有点愧疚,跟在哥哥身后看他把食物倒进垃圾桶,开始心疼,伸手想要接住。哥哥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以后有条件一定给你做更好的。她蒙着泪眼点点头。 后来呢,后来他就走了,再没消息了。 继哥细致,甜品的手艺炉火纯青,那道精致的甜品按理来说跟亲哥做的没一点相同,但她就是看出来了。直到现在,她才看出来哥哥做的是什么。在当年那样简陋的条件下,他已经尽己所能。 曾经,他爱她已经尽已所能。是不是因此,他太累了,在外面过上了好生活,所以不再回来了呢。那样,那样的话她也能接受。 她过得很好,不会怨哥哥的,他也过得好就够了,天下有这样还有一对亲兄妹,彼此幸福,就已经足够。 她很早以前就这么说服自己,后来也很少再想起哥哥,时光流转,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也不愿去考虑其他令她痛苦的假设,只留着一滴眼泪,哭的时候,才将他从记忆的角落牵出。 她已经很少再哭。今夜,只因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