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何与的此岸与彼岸
27 何与的此岸与彼岸
多年后，何与依然忘不了收到梦校offer的那一天。 “方圆，你……你先等等，我好像有新邮件，是TC发来的，你等我打开看看。”何与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你别慌，先看。” 方圆知道TC是何与的梦校，此时这封邮件要么是offer要么是拒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微乱的呼吸声。 “方圆……”何与话尾带了点哭腔，一开始还是克制着抽泣，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怎么了？我在。邮件里说什么了？”方圆被她的反应惊得有些无措。 “呜呜……” “好，想哭就哭，没关系的，等你哭完再跟我说。” “方圆，他们要我了。” “是offer？” “是offer……呜……” ------ 对于第二次申请的何与而言，如果不能去到TC，即便能退而求其次，这一年的努力也无论如何算不得是成功的，至少无法让她自己满意。 按常理说，申请文书无非就是变着花样展现自己的光辉履历——用何与的话说是「展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小天才」。 譬如，在赛事中获奖的自然要大书特书奖项如何重大、自己多么优秀得以与奖项相配；举办过活动的自然浓墨重彩地书写活动影响如何深远、筹备过程中遇到何种艰难险阻而自己又是如何凭机智与坚韧渡过；单纯只是成绩优异的自然毫不吝惜笔墨地展现自己的成绩是如何在一众申请者中鹤立鸡群、并进一步刻画自己的学术热情、决心以及计划…… 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各大名校Admission Office那帮老头老太太案头上堆积的申请文书，用星光熠熠来形容是不够的，怕是金灿灿得恨不能与日月同辉。 何与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但是，当人们为了彰显自己的特别而不约而同贴上“领导力卓越”“学术能力强”“活动经历丰富”“多才多艺”“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等粗暴的标签时，这是否与我们的初衷相悖？ 我的「什么」都不是独一份的。 世间茫茫万劫，但归根结底无非是可穷尽的人生八苦，细究之下并未有那么大的不同。 而真正独一份的是前面那个字——「我」。要如何展现「我」，在彼时是扎在何与心头的一根刺、一把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从你的文章中能看出……你GPA很优秀，论学术能力完全符合任何一所顶尖高校的要求；参加的和主创的活动很丰富，该有的领导力、协调力一样不少；你还有丰富的实习教学经验，这在你这个年纪的申请者里少之又少，现在的小孩哪怕本科毕业了，说白了还是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嫩得很……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文书导师掸了掸烟灰，顿了顿，“但，你这篇文章没有打动我。这样的文章他们也能写出来。” 何与眼中再一次露出挫败，这是她改了两三版的初稿，起初的踌躇满志被打压得一点不剩，她甚至拿不准什么叫「打动人」。 “不是语言或措辞的问题，不是这些粗浅的东西。问题甚至不出在内容上……你等我想想……”何与木然坐在一旁，等待导师抽完那根烟。 导师没让何与等太久，掐灭了烟继续说道：“说真的，你一个学政治的，到底为什么想走教育？我可不相信什么因为几段教书的实习经历让你燃起教育热情的鬼话，这种话骗骗二三流院校的人还可以，但落在顶尖高校招生官眼中……你骗不了他们。” “你的选择一定有内在原因，你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何与思考良久，久到烟灰缸里又多出了几枚烟头。她深吸一口气，虽然没有答案，但是她想给导师讲一个故事，自己的故事。 她从童年时严厉的母亲和慈爱的父亲讲起，讲了母亲是如何严厉逼迫年幼的自己背诵《论语》，讲了幼时那场变故之后与母亲如何相互仇恨又相依为命，讲了自己如何从天真烂漫变成了玩弄人心的丑陋模样，讲了自己在求学时期因着成绩优异得以在老师眼皮底下一次次逃脱惩罚，讲了自己清楚记得以何种方式对哪些人造成了何种伤害，讲了自己漫长的自我厌弃与自我放逐，讲了自己一次次在爱里寻找理解的徒劳无功……直到…… 直到遇到了那个第一次毫无保留、毫无顾忌也毫无防备地闯进自己心里的人，那个人给了自己所有的爱意，她见过那个人最柔软的一面，也曾昏了头往这处柔软扎过刀，但那个人却将一颗伤痕累累的真心再一次捧给自己。 她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人，逆着人流穿越枪林弹雨也要走向她，不顾她的意愿硬是要用微薄的温度捂热她早已冰冻的心。 她不确定黑洞般的自己是否还能被捂热，只是任由那个人靠近她，贴近她，听那人在耳边一遍遍地说想她。 那个人并不是一直都能陪在她身边，属于那人的光和热有时候会离开，一次又一次离开，但她知道那人总会再来。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那人离开的日子里，她并不感到寂寞，她曾以为寂寞会是无药可医的病，但自那人出现以来，她有好久没发病了。 甚至于，她某一瞬间恍然发现，被黑暗浸润的阴鸷，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沐浴在了阳光之下。而光的那头，是那人数年如一日紧紧牵着她的手。 说完故事的何与平视前方，露出了温柔的笑。 “就写这个。”导师望着何与笃定地说，“这是你真正想写的故事。” “……这个跟我要读教育的关系是？”何与还有些愣神。 “这就是你要想的，它们之间有客观存在的关联性，你要去发掘。” 就这样，何与推翻了一切「小天才」的论述，决计与命运做一场豪赌。她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这样写过文书——摈弃一切歌功颂德，只为讲自己的故事。 也许很少，也许没有，但她愿意将最朴素的自己交到招生官的案台上接受一切毒辣的审视。 “方圆，你觉得这样写可以吗？”何与还是有些不安。 电话那头的方圆劝慰道：“做你自己就好，这样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能接受，也都不会后悔。并且，你怎么知道真实而朴素的你不会赢得青眼？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看中的就是真实的你，不是光鲜亮丽的外皮，而是你的内心，不光是光明的那面，也包括阴暗的那面。” …… 在最终提交时，何与在权衡之下，用「小天才」版本的文书投了几所保底院校，而对于梦校TC，她选择了做自己。 事实证明，真实的人总是迷人的。 在一年后终于踏进梦校大门、见到院长和专业课老师后，何与受宠若惊地了解到，这些个见惯了花孔雀的招生官老太太们，在一众文书中唯独对她的印象深刻。 “我们记得你，你的文书让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