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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

    

王家村



    这边以前是山,千禧年后因为背靠运河,周边小镇也渐渐发展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修路的时候还是穷山僻壤没人管,县政府凑了点钱修了一条崎岖的水泥道路,弯弯绕绕起起伏伏,大车小车跑了二十来年,居然没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王家村以前在山脚下,后面周围马路四通八达,山脚的人面对还住在交通不便的山里人便多了几分倨傲,连小孩子也在山上下来的人面前神气几分,咿呀指点着说那是山里人。

    “三婶,去哪呢?”穿着老式棉布围裙的女人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人,小道的碎石子踩得哗啦响。

    “还能去哪,去芳霞家玩。”前面女人扭头等她几步,等人到了跟前,递来一把捏在手心握出汗的葵瓜子。

    “呦,客气。”周桂香随手在围裙上抹掉手上的灰,捻了粒有点软绵的瓜子嗑开。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吐槽这怕是年前剩下来的瓜子,吃到今年的八九月份了,哪能不受潮。

    这条路上的人家少,两边是广阔无垠的棉花地,杆子晒的恹恹的,白蕊的棉花盛放的正好只待人摘取,像藏着妖精的盘丝洞口。

    周桂香瞟了一眼身旁不吭声的人,没话找话,“她儿子也该大学毕业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好工作。”

    “哼,现在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又不值钱,还不如早早出来打工,我儿子就是,现在一个月能赚万把块,就是不怎么归家,唉……”何三婶常年在日头田地下cao劳的肌肤被晒得比麦秆颜色更深。粗粝的眉毛压在脸上,显得十分凶悍,平日就提到她儿子时能眉头舒展一下,脸颊也跟着红润几分。

    远远的已经能望见王芳霞家前面种的茄子地,周桂香伸着脖子探了探,顺着三婶的话头夸:“那是,三婶你有的是好福气,不是旁人能比的……诶,那母子俩都在呢。”她再次不动声色瞟了何三婶一眼,见女人拧着眉不太开心的模样,心里就舒坦了几分。

    人比人自然是气死人,当年计划生育,她憋着生到第三胎却还是个闺女,可何三婶的第三胎是个男孩。何三婶做起事来不算重男轻女,三个孩子读书都不聪明,就齐齐辍学打工去了,男孩女孩一视同仁。可平日她话里话外,总是想压周桂香一头,什么儿子总比女儿好,儿子贴心有儿子养老。

    没儿子,成为了前半生周桂香最大的痛,可人前人后她也只能忍气吞声,谁叫她自己不争气,忍到婆婆公公都走了,还得忍一个老邻居何三婶。

    但终归是一物降一物,在她面前风光无限的人,在某些人跟前就只剩一腔妒恨。

    比如前面的王芳霞,和她们这两个外地嫁来的女人不同,王芳霞从村头嫁到村尾,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一个漂亮男娃,羡煞旁人,这话没有丝毫抬举夸大的意思。

    王芳霞和她丈夫都是普通人长相,可这独苗苗在相貌上却取长补短继承了父母全部的优点,唇红齿白,模样十分招人喜欢,且从小读书识字就比旁人聪明伶俐,可谓是哪哪都好的“别人家的孩子”。

    早些年村里有好事的人谣传他是他妈偷人生的,气的他爸翻出家里老人的旧照片,一瞧眉眼和他爷爷有六分相似,且他家已是五代单传,十分不易,这才平息谣言。

    除此风波之外,王芳霞的日子也好不自在,公婆皆是性情温和之人,帮忙给独孙拉扯大就双双利索入土,没给家里添一点乱子,是旁人家羡慕不来的福气。

    毕竟家中有了老人帮衬,自然要考虑给老人养老送终的难题,何三婶丈夫家中弟兄一群,要父母帮衬时没轮到他们家,等父母老了瘫了,倒是推到他们头上了,夫妻俩哭过闹过,还不是咬牙接了烂摊子。

    何三婶“呸”的吐出攒在嘴里的一大把瓜子壳,冷冷开口:   “瞧瞧,多大人了,还黏在mama身边呢。”

    走得近了,只见王芳霞坐在矮凳上晒太阳,时不时抖落一下脚边的毛线团,两根毛衣针挑得飞快。她儿子半蹲着把脑袋搁在她腿上,男孩乌黑的头发留的有些长了,在太阳下泛着暖光,王芳霞突然笑着抚过男孩柔顺的黑发,低头不知说了什么,母子俩吭哧笑闹起来,亲昵非常。

    王家俊伏在mama膝盖上,嗅着太阳晒足后衣料散发的暖香,更深处,还有更隐秘的恬淡勾人的气息。他没忍住用脑袋在mama身上蹭了蹭,思绪飘荡时,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芳霞。”三婶走近喊了一声,男孩寻声抬头,露出又白又嫩的小脸,可能是晒得,脸颊泛着粉嫩的红,沉静的黑眸里暗涌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四目相对那刻,三婶张着嘴就忘了下一秒该说什么,满心满眼只觉得着孩子长得实在是太俊俏了,缩在mama身边,和小猫仔一样乖巧可爱。

    周桂香没觉察什么异样,边迎上去瞧女人手中的毛衣样式边招呼男孩,“小俊回来了呀。”

    男孩红着脸起身,讷讷点头,喊了两声姨,转身就躲进了屋里,独留王芳霞笑着招呼两人。

    周桂香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么大的男娃还怕和外人接触,还没她家三个丫头会来事呢!

    ……

    回去的路上,周桂香随手打落篱笆墙后伸出来的白蕊小花,暗念着有儿子也不过如此,不管是何三婶口中多么有出息的儿子,还是村里人人赞颂的王芳霞的儿子。不过一个是在外面鬼混不归家的二流子,一个是呆愣的内敛书呆子,也就脸蛋能看,但男孩子长那么漂亮,能当饭吃吗?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何三婶反而慢了几步,她回头去看,此时天正到傍晚,只剩半轮红色落日给她们照路,篱笆的暗影打在何三婶脸上,晦暗不清。

    她喊了两声,三婶眼神飘忽地看了她一眼,又飘忽地移开,扔下一句,“早点回家吧。”就小跑着越过她往家赶……

    “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周桂香撇了撇嘴,虽然她乐意见得何三婶吃瘪,但心底却有股异样的刺挠感……

    ……

    淋浴间的水龙头年久失修,坏了有段时间。王芳霞对着不停漏水的龙头叹了口气,丈夫久不归家,儿子不顶事,她也没怎么干过粗活,母子俩捣鼓几次没弄好,索性放着不管,除了洗澡其他时候只能把阀门拧紧,省得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心烦。

    热气很快盛满了不足五平米的小浴室,王家俊站在浴室门前,揉捏着手上的一小团布料。他颤抖着双腿,面色潮红,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近乎祈求地看着浴室小窗透来的昏黄灯光。

    mama,mama!

    夜晚来临的黑暗总是能轻易点燃心中那盏yuhuo。

    无声的心绪在暗涌,入侵这方寸之地。铝制的门把手在昏暗中散发独特的迷人微光,他知道握上去是很轻的手感,轻薄到心念微微一动就不可避免弹开门锁吐露春色,所以他止步不前,连呼吸声都渐渐止住了。

    俄狄浦斯曾在神殿中得知喻言,为了避免诅咒发生而出走的旅途却恰好圆上弑父娶母的因果轮转。

    窥视命运的眼,也在命中的一环里。

    他躺倒在干燥的床单上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开灯。空气里泛着霉灰味,没关紧的门缝支出一条光来,他歪头瞅着那条缝,暗光里飞舞的灰尘起起伏伏,好像下一秒就能钻出一个满足他心愿的缪斯女神……

    门被推开了,擦着头发的女人唤他的名字,一溜的水滴顺着光影流到男孩床前,她只顾着盘起湿发,没注意男孩眼中忽闪的亮光。

    缪斯女神真的降临了……

    王芳霞坐在床沿,和以往一样揉揉男孩的黑发,柔声催促着他去洗漱。王家俊嘴里应答着,手却不老实的从mama腰侧环过抱住她,鼻尖贴到女人小腹上,他贪婪地嗅着沐浴后的玫瑰熏香,按在她腰腹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隔着薄薄的睡裙揉搓那团柔软的腹rou,好想更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赤身裸体的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条巨蛇,将对方从头吞噬到尾。

    空气好像在燃烧,愈发热烈。王芳霞只觉得身上那只手变得guntang,她听着男孩压抑地喘息声,浑身跟着燥热起来,下面也渗出丝丝水流。

    他们是母子,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一体,可人和人之间隔着的道德伦理纲常,比宇宙间最宽的尺度更宽,将他们生生分割开来,既然无论怎样都是错,何不一错到底,一错再错。

    情欲的折磨让她不想再忍,黑暗里他们不太看得清楚彼此的脸,王芳霞抚上他的脖子,顺势往下游走,男孩的胸膛随着急促地呼吸起起伏伏,皮rou下面是兴奋的血液在流淌,女人温软的手指游移到他的下体,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下。闷哼一声后,王家俊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雀跃着跳起来,幸运女神终是垂怜了他,给了他一个讯号。

    木门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质地厚重,顺着有些下陷的门槛滑去,扇形的光影慢慢收拢,啪嗒一声后将一室旖旎合上……

    清晨雾气朦胧,周桂香用力将拧干的床单甩上衣架,一边揉搓着自己红肿麻木的手,一边嘀咕着:“王家村尽是些懒人……”谁让这个点大部分人家还在闭门和周公畅谈酣然大睡呢。

    今天复明日,日日如此,年年如此。她摊开手看着自己冻肿的手心手背,皲裂枯黄的十指,好了坏,坏了好,好坏都要干活,王家村没几户女人有享福的命,只是她的命比旁人还要辛苦一点而已。

    不远处一连串的轰隆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早几年城市里就禁了摩托,这乡下地方也就寥寥几户人家还有,她垫了垫脚张望,果不其然,王力骑着摩托卷着黄土泥巴一路疾驰。骑到她家门口时慢了一拍,男人冲她点点头,又加大油门往家赶去。

    王家俊迷迷糊糊醒来,好像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正想翻个身接着睡,手臂搭上身侧空落落的枕头,就着风扇一吹脑门,瞬间清醒不少。

    他一骨碌坐起身,薄被从身上滑下,全身赤裸,下体有些许黏腻,床单上多了几滴污渍,看来昨晚不是梦啊!他又一次跨过了那条禁忌的线。

    “俊啊,醒了就快去吃早饭。”听着门外王力的声音传来,王家俊心虚的直想躲,脚步声快到门口了,他在床上胡乱一通摸索也只是将那团柔软的布料塞在了枕头下。

    王力推开门,见男孩着急忙慌地拉扯着被子往身上裹,只以为是孩子大了要脸面害羞了,转身啃了口手上馒头就走了。

    穿着亚麻连衣裙的女人正在餐桌前布置碗筷,王家俊走近,女人背对着他,宽松的衣领随着身体的摆动游移着,阳光透过藕粉裙子薄薄的布料,能看见后颈下方一道暧昧的红痕随着衣料摩擦若隐若现。

    那是昨晚他们赤裸着交织一起,情到深处留下的痕迹。

    王芳霞只余光轻瞥了他一眼,“粥还热乎着,你爸带回来的,快坐下吃吧。”她神色一如往常,好像只是又一个不起眼的清晨。

    王力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三人围坐桌前,中间摆着保温桶和一大袋包子油条。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分食着早餐。

    炸的酥脆的油条泡在白粥里,渐渐软了下去,放到嘴里一抿就化。王家俊咽下嘴里的白粥,抬头看了一眼右侧的王力,男人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夹杂着清晨的露气,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衣裤卷着风尘的泥点。

    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是曾经的一家之主,也是他爸,可从他暗自共享了父亲的妻子,就不太愿意在家里再见到王力。

    但此刻看着有些狼狈的男人,王家俊心里不免升起几分得意,毕竟这个男人已经老了,而他还无限年轻着,mama的未来,只能是和他相互慰藉着走下去。

    这个三口之家,早就有些拥挤了……

    后院的槐树还是王力父母在世时栽下的,后面郁郁葱葱长到和小楼一样高,挡了二楼卧室的光照,每年都得修剪一两次。往些年都是两个身体硬朗老人忙活,后面父母相继离世,这个活自然就落到他头上。

    王力随手拽了块塑料布擦了擦落满灰尘的园艺大剪,环顾四周,老宅历经多年洗礼,从土砖房到小楼房早已大变样,栽满了树木花圃的后院却没怎么挪移改动。很多年前他决定出走的深夜,曾在槐树上愤恨刻下的刀痕还留着浅疤。他收回目光,一旁的王芳霞早已扶好了木梯等着他,他看了她一眼,默默爬上木梯,站稳抬手“喀嚓”剪下一条又一条多余的小枝……

    二十多年前他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在那个买卖还是凭借粮票的时代有多出格,可他一门心思只想钻出这贫瘠小村的地牢。父母知道终究是抓不住他的心,只求着他娶了早已相看好的儿媳王芳霞,待两人的小儿子嘎嘎坠,王力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贤惠妻子,乖巧儿子,明事理的父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圆满家庭。

    但这种旁人眼中的美满生活,他却过的抓心挠肝,无时无刻都有虫子扎在血rou里,痒得人想撕裂这rou体凡身,撕裂这世俗的困顿,撕裂一切阻止他走向自我的……后面他终于是远远飞走了,年节也很少回家。无论如何他已经完成了父母对他的期盼,播下了血缘的种子,剩下的妻儿也自有父母照看……

    他是奔赴自由的荆棘之鸟,尽管奔赴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何三婶提着一筐李子,从村西头分发到村东头,走到最后的王力家门口,她喊了两声不见人应和,但听见后院有走动的人声。她一推门差点和人撞个满怀,王家俊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喊了声姨。

    “哎,你爸妈呢?”

    “后院,剪树。”

    三婶越过他往后院去,女人欢快的大嗓门响起,院子里嘈杂的人声歇了一瞬,夫妻俩忙笑着点头打招呼,停了手里的活聚上来拉家常。

    “力啊,省点力气啦,不然晚上没力气使欸。”何三婶气若洪钟,一点也没顾及到身后脸色唰地惨白的男孩。

    “这是树上刚结的李子,果子小但很甜,小俊快去洗洗尝下。”一兜红透饱满的李子被塞到呆愣的男孩怀里,他木讷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清洗过的果子很快就端上了后院搁置的矮桌,三个大人围坐着聊起村里年初发下来的田地补贴。

    王家俊蜷缩着坐在远一点的台阶风口躲阴凉,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漫游,跟着王力手上快燃尽却没抽几口的香烟,盘旋到王芳霞长裙的褶皱上,顺着果蝇飞跃的弧线,落到何三婶宽阔的肩膀上,不知几人又聊到什么,何三婶突然豪放大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震得果蝇嗖地飞走了。

    这个女人,真是……

    王家俊舔了舔上牙膛,和mama完全相反的类型啊!

    何三婶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在某个无话的空隙里,她感到身后有探究的目光寻来,一扭头,正正对上男孩沉静的黑眸,好像有风徐来,把雾一样的东西吹进她眼睛里,她伸手去揉,异样感又突然消失了,只是抬起手又放下。

    她迟钝地没有别开眼,如同细小的蚊虫飞跃山海落入男孩眼中,荡出一圈涟漪。一圈又一圈,直勾得人心陷下去。

    这次何三婶是顶着午侯的太阳回去的,她单手拎着空框,步伐匆忙,还没到家额头就覆了一层薄汗,一颗心也跟着山路拐了十八弯,怦怦跳个不停……

    日头慢慢落下去,天边刮起微凉的风。

    王家俊将院内晒干的衣物收拾回房间,一墙之隔,他听见隔壁洗手间响起水声。

    牙膏泡沫顺着水流打着漂地咕噜噜滑进水管,王芳霞吐出最后一口漱口水,又接了热水准备洗脸。

    王家俊就倚在洗手间门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弯下腰,一如往常地搓揉开洗面奶,均匀涂抹在脸上,不多时又仔细洗去。

    此刻时钟还没走到八点,但王家村的夜晚向来都是安静甚至有些死寂的。尽管大部分人家都拉了网线也算勉强赶上时代发展,可早睡像是什么古老村落的传统。不论春夏秋冬,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天黑了,就该关门睡觉了。

    对于王家俊来说,更高兴的事情,莫过于王力在晚饭前就独自离开,往常那男人到该睡觉的点还没回来,那这晚他几乎不会再回家了。

    又是和mama独处的夜晚,想到这他不免有些兴奋起来。

    他呼吸着洗手间被热气氤氲后的暖香,双手环上女人的腰身,贴紧女人的后背,靠得近了,女人身上湿热的香薰味更加浓郁,醉得人把头都埋进了女人肩膀,细密地亲吻她裸露的白肩。

    王芳霞眯着眼往脸上拍打爽肤水,浴室很小,刚刚淋浴的热气还未散去,此刻王家俊这么紧贴着,她只觉得热得烦躁。不由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示意人松开。

    女人看着镜子里的男孩撇撇嘴退到一边,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委屈。心尖又跃起几分怜惜,抹了香膏点在男孩鼻尖,薄荷的清香顺着她温软的手指,从高挺的鼻梁抹到脸颊,这是母子俩从小玩到大的小游戏。

    小时候他调皮惹mama生气了,只要一直抓着mama的裙摆不放,走到哪黏到哪,没多久mama就会消气,她会刮刮他的鼻尖,摸摸他的脸蛋,两人再轮流亲对方一口,又变回天底下最亲密的一对母子。

    可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躲在mama怀里撒娇,不能亲吻她柔软的双唇,不能躺在她的怀抱被哄睡觉。

    他们本该是一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和母亲的脐带被生生割断。年月一岁岁过去,有时候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怨恨这人世间的生路,幼时与母亲亲密无间的时光不过一夕之瞬,他稍稍长大了就要离家读书,家与学校交杂着,记忆里纯粹的mama越来越少,关于老师和同学记忆挤走了关于家的记忆,他和母亲的心,也一步步远了。

    后来,他一步步成为一个成年男人拥有了自己的母亲,尽管mama依旧深爱她的儿子,可他不满足于这种普通的母子关系,比起做mama最爱的儿子,他更想做mama最爱的情人。

    他不是被欲望奴役的人,他只是想回到mama的肚子里。

    可他还是看不懂。明明有那么多次他们在暗夜里亲吻对方赤裸的身体,和爱人一样咬耳朵说情话,和情人一样相拥睡去。

    等日出升起,暧昧的情欲就被驱逐到了不得见光的暗缝里,大多数时候,mama还是那个照顾着儿子的母亲。纵容着他越线的小动作,可她此刻看他的眼神里溢出的种种,和数年前面对王家俊的人,似乎并没有区别。

    就像现在,鼻尖的薄荷清香还未消散,女人已经离开了。她还是把他当孩子对待。

    烟味聚在棚子里,一时有些难以散去。

    可能是吃得太饱,王正明呷了口啤酒,只觉得嘴里已经没了滋味,对面的人一支接一支抽了大半盒芙蓉王,香灰掉在桌角,堆成小小的鼓包。

    王正明在烟雾裹挟里小口呼吸着,不知怎的嘴里微微发麻,大半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怎么就突然馋起戒了十几年的香烟呢?

    他没纠结,伸手捏起对面男人的烟盒,还剩六根,于是捻了一根在手上把玩。这时对面的王力好像才回过神来,随手扫了香灰到地上,半站起身给他点火,脚下的红凳被蹿的滋啦一声好大响。

    凌晨三点边上下了小雨,烧烤店老板放下透明雨帘。一恍惚时钟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天黑的发蓝,又透着一点亮光。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雨声。

    细小的雨滴坠在雨布上,缓缓向下滑落。初始流得艰难,后雨水越聚越多,不知像挂在谁脸上晶莹饱满的泪液,倏地滴到地上,不见踪影。

    王力用力眨了眨眼,觉得眼底很干很涩,像一口干涸的井。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到现在脑子还蒙着呢,总觉得不现实……”王正明笑着摇了摇头,话题又回到了开头。

    王力常年在外务工,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一周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今天约了旧友在镇上茶楼相见,临到分别王力觉得有点饿,便独自去了周边风评不错的烧烤店,没成想,居然在这遇见了王正明。

    他和王正明都在王家村长大,老家隔的不远,小时候两人经常搁一起打弹珠,算是发小,后面王正明只读完初中就南下打工去了,两人渐渐不再联系。后面只听说王正明在离家三十公里的镇上重新盖了房子娶了媳妇。那年因私事耽误,他没能喝上喜酒。

    后面的很多年里,王力偶然去过三筒巷几次,但都赶上王正明外出跑货车没能见上面。

    王力叹了口气,“你怎么就那么卖命呢?年节都在路上跑货车,一年到头都不回家。”

    “男人嘛,为了家庭都这样。”王正明多年性格未改,寡言少语,两人有问有答,就这么聊了四个钟头。

    末了,王正明干巴巴补上一句,“你不也这样。”

    王力有些不自在地闷了一口酒,他想说他不是这样的,可他是个孬种,他没胆子承认,毕竟人要为自己年轻时犯的过错买单。

    隔着白雾看雨幕,王力心里升起一股凄凉的冷意,这个场景总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走在梅子巷的路上。

    那还是上中学的年纪,他常常和几个同学,里面包括王正明,走进梅子巷最深处,那里是他们老师的家。那个年轻儒雅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落魄到来这种荒僻小村教书,年少的王力不知世事,他只知道自己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呼朋结伴去老师家的路上。

    那年街头巷尾都是鲜红标语,在旧土地上诞生的新世界里,王力在他最青春懵懂,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住在梅子巷的男教师芳心暗许了。

    印象最深的那天也是个雨天。不同以往的是那天只有王力一人走进梅子巷,细绵绵的秋雨蔓到脸上,天色发灰,老师就站在院内的槐花树下,说着告别的话,明明没有雷声,他耳畔却什么也听不清。

    后面他正常的读书升学,交友结伴,成日里打球闲逛,好似一切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冥冥走过数十载春秋。

    现实里的梅子巷早些年就被整改拆除了,可他心里的巷子,午夜梦回,总是能回到被雨水打湿的水泥灰墙前,上面杂乱的刻痕还清晰可见。

    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清楚,那个少年没能走出那年的梅子巷。

    孤身在外漂泊的年轻人老了,这些年,他学着做一个砖匠,将灌满冷风湿雨的巷口,累上砖块水泥封隙,直至砌成一面墙。

    王力的父亲总说落叶归根,他年轻时不以为意,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出身乡村的男人,就是树上的枝叶,飘得再远飞的再高,秋收腐烂的季节还是要砸进土地里做养分。

    这次回来,也许就不走了。留下来,顺着父母的心愿,随便做点什么营生,总之和老婆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这里有不少他的旧友,以后的日子,可以慢慢叙旧。

    ……

    头顶白炽灯散着柔弱的光,围着一圈细小的泛黄光晕。眨眼的瞬间,灯光会漾出一团波纹,细密黏腻地糊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骑坐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的女人的脸。王家俊徒劳地挣了挣疲乏的眼,女人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是他的眼皮,他的鼻尖,他的唇瓣。

    一切落在他模糊的视角里,组成一幅晦暗不清的画。

    空气稀薄,王家俊用力呼吸着,在这爱欲欢腾的瞬间捕捉记忆的锚点。

    他曾得到过一本盗版画册,在他个头还是齐桌椅高的年纪。男孩懵懂地翻开第一页,跳出一个裸体安睡的恬静女人,女人有着光洁白皙的胴体,小巧挺拔的双乳,微微隆起的小腹,极具女性柔和的美,右下角写着《沉睡的维纳斯》。年幼的他盯着画像上的维纳斯,只觉得她很像mama,若干年后那页画册被整齐撕下藏进了青春期的男孩的床缝中。

    mama在尚且年幼的儿子面前毫无顾忌的脱换衣物时,抱着童稚未脱的儿子一起洗澡时,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儿子会对着和她身材相似的画像女人夜夜自渎吗?

    mama不会知道的。过去的早已过去,他已然是走到了这一步,黑暗中赴火的飞蛾至死方休,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推走一切抵挡他抓住浮木的事物。

    没一会,浑身赤裸的女人在达到高潮后,下半身一阵痉挛着扑倒在王家俊身上,两人脸颊紧贴,呼吸着对方紊乱的吐息。

    浑圆的双乳贴在王家俊右臂旁轻微颤动着,他随手摘了避孕套扔到床脚,伸手揉捏着女人柔软的胸脯,口中呢喃着:“mama…”

    性爱过后的身体总是感到莫大的空虚,心脏是一颗饥饿的恶魔,永远不满足于这一点点男欢女爱。

    王芳霞疲惫地应了一声,眼皮一阖,意识很快沉入黑暗。天要亮了,快睡吧。

    王家俊翻了个身,面对mama侧躺着。蔚蓝的夜色给女人洁白的胴体渡上一层柔美的纱,凑近了还能闻到隐秘的幽香。

    他不知疲倦地看着独属于自己的维纳斯。在最后的月色中,缓缓蜷缩进mama的怀抱里,脑袋埋进mama柔软的腹rou中。就像很多年前蜷在mamazigong里一样,安心睡去。

    ……

    雨水还是蔓到了王家村,连下了几天暴雨。后院的花架都是自家搭建的,用了好些年,支架早已磨损严重,现在都大半折损横插在泥土里,还有上次修枝的枝条也没及时清理,这几天在暴风雨的肆虐下,简直满院狼藉。

    待到天放晴了王力才姗姗归家,那时王芳霞正忙把这几天没捂干的衣物拿出来晾晒,在妻子的抱怨声中,他取了工具一头扎进后院花丛中开始修缮。

    直到正午,王力才捶着僵直的腰站起,嘴里念着还缺了几根铁丝。他跺了脚上的泥,凭着记忆推开儿子的房间,在床脚的杂物箱里翻找,从压在最下面的铁丝卷里抽出几根,本该到此结束的,可他还是伸手,慢慢挑起了卡在杂物缝隙里的焦黄橡胶圈……

    王家俊如今也有二十多岁了,对于这个儿子,作为父亲他这些年确实没尽到责任,孩子都这么大了再去管教也只会招至厌烦,王力心里都明白。现在他只需要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就好,年轻人血气方刚做点出格事也是常有的,可他只是觉得疑惑,王家村里与他们相熟的人家中,好像没有和他儿子同龄的女孩,难道不是附近的女孩吗?

    王力思来想去,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奇怪,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莫名觉得浑身难受呢?孩子大了,趁父母不在家带个女朋友回来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他那个年代,婚前交朋友发生性关系的男女也不在少数。

    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王家俊床上,打算点根烟冷静一下,摸遍全身却没找到烟盒,可能是落在花坛哪个角落了吧。王力烦躁地掀了手边的枕头抛到一旁,一条淡紫色的女款蕾丝内裤却赫然出现在眼前。

    被摊放的整整齐齐,压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内裤,很眼熟的曾被某人穿在身上的,今早他回来听见女人抱怨怎么都找不到的,那条属于他妻子的内裤,如今就这么好好安放在他儿子的床上……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但他无力去追究任何人任何事。他只觉得此刻自己心里那堵修缮多年才砌起来的墙,骤然被一拳轰开了豁口,连着墙体也四分五裂。

    这是你的报应,王力深深呼出一口气,用力站了起来,屋外阳光明媚,可属于他的只有那年的梅雨天。

    ……

    “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又要出去?”王芳霞帮忙收拾出一些秋装,又拎出早早备下的腊货,层层包好码放在王力的行李箱里。

    这个问题她昨晚就问过了,得到的无非是什么儿子还没成家,他还算年轻还能挣钱,以后需要给儿子买房买车还有带孙子,还得考虑他们自己两口子的养老资金等等。可明明不久之前,王力还说打算在老家谋点营生稳定下来。

    但她向来是不喜欢cao心的性格,这么多年夫妻俩聚少离多,往前有公婆帮衬,往后她有儿子依靠,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王力沉默着没应答,只是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最后留下一句“走了。”转身上了朋友的车,车轮一滚,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王家俊站在二楼望向车子离开的方向,暴风雨过去后,空气里都是腥湿的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父亲都知道了,所以父亲离开了,他还记得第一个晴天的夜晚,他一如往常地掀开枕头,mama不能陪在身侧的夜晚,他只有躺在这团mama的贴身布料上才能安心睡去。但从来都是好好摊放的内裤,那天却被折了一角……

    今天是个大晴天,周桂香抱出被子晒上杆,望着一辆挂着陌生车牌的汽车,从熟悉的小道上疾驰而过,正疑惑着,毕竟王家村就鸟屎大点地方,也不占据主要通道,除了年节会有陌生车辆抄小道路过,平时还真少见。

    她还没稀罕够,就听见身后的何三婶说:“是王力出去了,别看了,吃李子吧。”摆在她面前篮子里的,是今年树上最后一茬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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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哈喽啊大家我又回来啦!之前没更新的后面陆续会更完,现在又开了一个小坑,短篇合集里会更各自独立的几万字的短篇,欢迎留言!因为不太玩的明白这个网站,只能把这段话放在这里了,希望有缘人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