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月二日
第66章 二月二日
二月二日,东方苍龙七宿之角星将从地面徐徐升起,故称“龙抬头”。 春季的节假日,是一年之中最多的。除去新年元正、初七人日、十五元夕,后面还有三月三、清明,当然也包括二月二。 难怪李羡说年头忙。当值没两天又休假,谁还有心思泡在政务里?恐怕满脑子都是燕舞莺歌、柳嫩花新。 李羡坚持要她二月二去交“课业”,估计就是因为这天休息吧,苏清方想。却很奇怪地让她下午申正到——再晚点太阳都要落山了。 再转而一想,别人休假,太子可就不一定了,可能要参加什么皇家祭祀之类的。春耕秋收,此两时的祭祀尤其重要。国有储君,自然不可缺席,主要任务大概就是给皇帝递这递那的吧。 一到太子府,李羡果然在皇宫没回来。 苏清方自叹料事如神,嘀咕问:“真有祭祀啊……” 旁侧的灵犀闻见,摇头,眉眼间带着喜气,道:“不是的。今天是殿下的生辰。陛下在宫中设了家宴。不过往年这个时候也该散了。” 苏清方一下睁大了眼,鱼目般:啊?不是,李羡也没跟她说这个啊…… 她空手来的…… 带了四本《常清经》抄本算不算空手啊…… 苏清方目光游移,缓缓落在岁寒手里的经文上,表情滞涩,心想这样果然很不像话,幸好李羡还没回来,不至于相顾尴尬。 苏清方心一紧,手起手落,便把书册搬到了灵犀手里,郑重其事告别:“灵犀姑娘,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经携着岁寒一溜烟跑走,喊都喊不住。 灵犀:…… *** 皇宫内苑。 宴饮已终,杯盘狼藉,中央玉台的舞姬乐伎却还在旋身弹奏。 殿中没有日晷,李羡不知道具体时间,只是从地上影子估算,时辰肯定不早了。 说是生辰宴,其实和平常的家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菜肴更丰盛些,人员更齐备些,连单不器都来了。 往年这个时候早该散场了,毕竟几乎天天见面,也没那么多闲话可扯,这次却硬生生拖到现在,在说什么白塔旁的迎春花、十五日的花朝节。 李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案,时不时望一眼屋外。 忽然,柔婉的雅乐曲调中断,奏起俏皮的蛮鼓声。两名紫红罗衫的女子迈着小碎步姗姗上台,随鼓而动,披帛长挥,身姿摇曳。做柘枝舞。 急鼓声停,女子稳稳定住,身如斜柳,腰似流素,举袖遮面,唯露出一双眼睛,顾盼流波。 柘枝舞是自西域怛罗斯传来的舞蹈,节律极强。跟紧鼓点已是不易,挥帛如斯自如翩然更是难得。整体风格与平常的柘枝舞也略有不同,融入了中原舞曲的柔美。一曲舞罢,在座诸人莫不鼓掌。 上座的张皇后笑容可掬,指着舞蹈的女子介绍道:“陛下,这是教坊司新排的柘枝舞。” 皇帝十分欣喜,却是对着李羡:“朕不懂这些。太子倒是对舞乐有研究。羡儿,你以为如何?” 他没仔细看。 李羡脑筋冰样一滑,当即出列,垂头拱手道:“儿臣有罪,懈于政务。” 若说审慎,朝中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太子了。 皇帝一愣,摆手示意李羡落座,笑道:“太子勤恳,朕心了然。太子也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今天你生辰,当尽欢也。” “谢父皇,”李羡趁机道,“今日宴饮,诚乐也。只是儿臣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请容儿臣先告退。” 皇帝早看出了李羡心不在焉,也不强留,命令撤散宴席。 一下席面,李羡询问宫人,才知已过申正一刻,心底一沉,直接绕过宫门口等候多时的马车,跨上了侍卫的马。 城中道路禁止无故纵马,哪怕是太子,也不能明知故犯,否则不用到明天,御前就会挤满弹劾的折子。李羡没有跑马,只比笨重的车辇快一些。 快一些也好。 李羡控制着速度赶回太子府,忙问出来迎接的灵犀:“苏清方来了吗?” “来了,”灵犀眼神示意桌上的手抄本,回答,“又走了。” “走了?”李羡不自觉蹙眉,“走了多久了?” “约摸也有小半个时辰了。” 那就是一听说他不在就走了。 平时不是能等吗,这回怎么又不等了? 也是,谁会爱等人呢。 李羡面色暗沉,又问:“她把灯也取走了吗?” “灯?”灵犀反应了一瞬,想到李羡从元夕一直放在书房的精致花灯,摇头道,“苏姑娘什么也没拿。” 连灯也没拿到,她怎么能走呢?是要陷他于不信不义吗?那便只能他亲自去还了。 李羡自顾自点了点头,提腿迈步,准备回书房取灯。 方才走出半丈,身后响起女儿家轻灵的脚步声,还有灵犀略显惊讶的称呼:“苏姑娘?” 李羡一怔,莽然回头,果然见到去而复返的苏清方,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青年无意识维持着皱折状态的眉毛渐渐舒展,像春风春雨里趋于平整的新柳,嘴角边也泛起笑意,“灵犀说你走了。” 被一双双眼睛齐盯着的苏清方有些慌错,眼神左右飘移,吞吐道:“我……给殿下的东西忘拿了,就回去取了一趟……” 实际是在满大街找合适的礼物。 送礼,果然是门学问。当下情况,首先这个礼物不能太值钱,否则被人知道参一本得不偿失。其次,这个礼物不能太敷衍,比如送一块姜然后说寓意“江山永固”,一定会被锤爆。 苏清方本想速战速决,最好在李羡回来前落定,这样她便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掏出寿礼,结果挑到现在,是左看不行,右看不对。 在富有四海的太子殿下面前,恐怕一切都是敷衍吧。思及此处,苏清方索性捡简单的来。 苏清方从袖中取出一个鸦卵青的荷包——他常穿深色袍服,戴白玉,即使是杏黄色,佩白青也不会特别突兀。 “今天是殿下的生辰,殿下却没有同我说。准备简陋,还请殿下见谅。”苏清方提前给自己找好台阶。 恐是酒劲发上来,李羡觉得手有些热,接过,见香囊上绣着翠竹与金燕,半含戏谑问:“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香囊,可不是能乱送的。 “殿下可以拿来带钱。”苏清方一脸诚挚道。 李羡:…… 十文钱记这么多天,生辰送礼还要点他。 李羡微有嫌弃,前后翻了翻荷包,揶揄:“你女红真差。吴州的绣娘,可是声名远播呢,难道也找不到好先生?” 二十文钱买的,光这片蜀锦料子就够了,其他做工能有多好。 苏清方笑笑没说话。 李羡也没再追问,以免苏清方难堪。这世上的人总有长有短。她肯定也不会跳舞。知道准备礼物,也算用心了。 李羡握住香囊,心头激起一股无由来的热意,伸手,拽住了苏清方的手,握紧,“我带你去取灯。” “啊?”苏清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羡带着跑了起来。二月的风,是初春嫩叶味道的,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他喝酒了。 果然他一沾酒就容易发疯。取个灯而已,还是在他府上,有必要跑吗? 连通前厅后院的游廊曲折萦回,一路穿越绿杨碧阴。跑动的风掀起男女的袍带裙角,翻飞摇曳,像两只穿花蛱蝶。 垂星书斋内,李羡从架子高层取下玲珑灯,递给苏清方,又似突然想到问:“我听说白塔旁边的迎春素馨开了,你去看过了吗?” 苏清方摇头。她都不知道白塔边还有迎春花。这话题也是,一阵一阵的。 李羡理所当然道:“那过几日我们去看吧。” 今天就算了,时候不早了。 苏清方微笑点头,“好啊,如果殿下有空的话。” *** 弯月上柳梢,星火照灯台。 李羡一个人坐在书斋,食指勾着纤细的香囊系带,一圈一圈打着转。浅绿的流苏穗子旋飞乱扫,在青年微挑的嘴角边投下暧昧的阴影。 那天选定二月二为期,倒真没有思考太多,只是不想她真的没日没夜赶工抄书。 又或者是一种潜意识,希望在这个对他稍显特殊的日子里见上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凡此种种,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否则该避他如蛇蝎才对。他今天握她的手,也没避开。 可能只是病中说胡话吧。 她生病动静真大,又哭又闹的。 李羡想到,会心一笑,一把握住光滑的锦囊香袋,如cao胜券。 恰时,灵犀踩着烛光进来,表情泛着古怪,“殿下,陛下送了两个人过来。” //本文同步发表晋江(免费),小伙伴可以选择适合的平台阅读。您的收藏评论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