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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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一声,三十万元汇款单与一份电子版同意调解的承诺保证书一起发送到禾莞的手机。 禾莞查收并附上自己的电子签后,对方很快发来“合作愉快”的回复。 望着这四个字,禾莞忽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丝毫没有感到愉快,看着银行账户里多出来的天文数字也并没有兴奋之感,她马不停蹄地赶到校内银行的自助机器,将三十万元汇给了母亲。 做完这一切,禾莞颓废地靠在墙上,只觉得疲惫至极,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而这失去的东西被她拿去做了交易,至此,有什么悄悄地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现实是丑陋的,而她终将与这丑陋融为一体。 酒精,她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只有醉酒时,世界在模糊朦胧的视野下才是五彩斑斓的有趣。 禾莞自嘲地笑笑,麻木不仁的她只想放纵自己一回,祭奠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尊严。 潭城这个地方纸醉金迷,不管多晚,夜生活仍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继续精彩纷呈,禾莞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清吧,驻唱歌手在幽蓝色灯光下深情唱着旋律悲伤的歌,架子鼓和电吉他的碰撞十分舒缓地流淌在空气里,烟酒香水味点洒在虚无缥缈中,像一条暗流涌动的河,禾菀顺着这条河来到吧台,点了一杯血腥玛丽。 酒保熟练地cao作着,在老式玻璃杯中先掷了几块冰,再倒入伏特加与番茄汁,撒上辣酱油、精细盐、黑胡椒,最后放进去一片黄柠檬,用芹菜秆搅匀后推到禾莞面前。 禾莞尝了一口,酸、甜、苦、辣交杂着,犹如在她口中落地生根的一棵树,不同的枝桠四散蔓延,如此复杂难言,简直是她现在心情的真实写照。 一首歌唱完,众人欢呼鼓掌,禾莞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人们,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成双成对地依偎在一起,脸上洋溢着或因为酒精或因为感情而滋发的笑容。 这笑容就犹如她眼前老式玻璃杯里的冰块一般,在酒杯里游泳,碰壁撞击当啷响,禾莞将剩下的猩红液体一饮而尽,她又连点了两杯一样的,鸡尾酒的度数不高,她也不算喝醉,只是在微醺间感到莫名的落寞与孤独。 望着在幽暗灯光下举止亲密的男女们,他们有的亲吻彼此,有的热烈笑闹,禾莞想到刘以鬯在《酒徒》里说的:“灯光如小偷般隐匿于背后,黝暗的朦胧中,无需胆量,即会产生浪漫的怀思。” 她也不例外,她的浪漫怀思使她想到男朋友张辰勋。 “喂,小莞,我在跟室友们正在网吧打排位呢,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了,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做什么。” “我也想你,mua。” “那你玩吧,别太晚回去,明天还有早课。” 张辰勋那边背景音嘈杂混乱,他不能来,禾莞并不想强人所难,只是也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情,她结完账临走前准备去趟卫生间,却在拐过弯快到的时候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怀里搂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二人一齐进了卫生间的一个隔间,禾莞立刻跟过去,刚走到隔间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二人急不可耐的亲热声。 女生娇媚笑道:“怎么这么猴急?不是刚挂了和学姐的电话?她平时没让你吃饱嘛?” 似乎是被男人触碰到敏感地带,女生发出阵阵yin浪的呻吟。 “吃饱个屁,她碰都不让碰,cao,谈个对象整得跟出家了似的,快憋死了。” 一个原子弹被撂下,在禾莞脑子里炸开千层白浪,刚喝下肚的酒精在胃部翻江倒海,直冲脑门,难以置信,委屈难过,悲愤恶心等多种情绪交加侵蚀掉理智,禾莞扑上去重重敲打着厕所隔间的门,怒喊道:“张辰勋!你给我出来!” “张辰勋,我知道你在里面!” “张辰勋,敢做不敢当吗?” “张辰勋......” 门猛然打开,禾莞敲门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朝张辰勋面部狠狠扇去。 张辰勋一偏头,巴掌擦脸而过,只落在他肩颈处。 禾莞不气馁,又一连串流星拳砸他身上,但终究力气抵不过,被对方抓住胳膊给推搡出去。 女生躲在张辰勋身后,拉上左肩的衣服,畏畏缩缩瞅着气势汹涌的禾莞,扯一扯张辰勋的衣角,小声道:“学长,我...我先走了。” “你给我回来。”禾莞不知哪来的力气,拽住要逃走的女生,劈头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可禾莞还没反应过来,却被突然暴怒的张辰勋大力推倒在地。 既然已经撕破脸,张辰勋便索性不装了,他指着倒在地上的禾莞怒吼道:“禾莞,我忍你很久了!你自己要立贞节牌坊別他妈拉上老子!” 卫生间的大理石地板很凉,凉意似升腾起的千万根刺入禾莞体内的针,绵密坚硬,所以无从拔出这被背叛的屈辱与苦痛。 张辰勋拉起身后的女生拔腿离开,两个人离去的脚步渐渐融于外面混杂的音乐与人声,再寻不着痕迹。 也不必寻了。 她与张辰勋本就开始的仓促,他甫一展开攻势,她便慌忙沦陷,沉迷于他编织的可笑幻象,忽略了他美丽皮囊与花言巧语下的丑恶本质,也是她太过着急,过于渴求一段亲密关系与一个可以被依恋的人。 及时止损,就像生了场大病,进行一场手术切除了恶性肿瘤,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的人生还要继续,她的日子还要照过,实在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自那天后,禾菀便换了手机号,辞去了之前所有的兼职,她要与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 短暂的伤心抑郁后,禾莞每天的生活变得及其平淡干净,三点一线,去上课,去食堂,回宿舍,周末偶尔和舍友出去聚餐逛街,剩下的时间全都泡在图书馆,她的目标也很简单纯粹,通过努力学习拿到本学年的奖学金与境外实习的机会。 冬天的冷风渐渐式微,春日的煦风吹绿了图书馆窗外的柳枝,水塘里的鸭子欢快地三两成群地戏水撒泼,不过潭城的春是极短暂的,只肖一眨眼,热烈的夏便轻盈而至,哪怕此时不过刚过五月。 奖学金的评比结果出来,禾莞再次榜上有名,同时去法国公司实习的事宜也在顺利进行,二面已结束,现在就等通知,老师根据她的表现分析,收到offer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禾莞满心欢喜地从学院办公室出来,去食堂分别给室友们带了她们最爱吃的卤rou饭,快要走到宿舍楼下时,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室友丁小岚突然拽住。 “禾莞,不得了了,你快来这边看看。”丁小岚带着禾莞急急忙忙钻进不远处围聚在一起的人群中。 一辆拉风的亮橘色兰博基尼上挂着一大束粉红色心形氢气球,车顶还架着个牌子,上面用很大的黑色粗字写着“禾莞,我喜欢你”,而那个靠在车边,手捧鲜花,穿白色西装,带黑色墨镜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倪永信。 “小岚,别理他,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们走。”禾莞拉起丁小岚的手退出人潮,匆匆回到宿舍。 禾莞不知道倪永信又抽什么风,不过她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越是理他,他反而越蹬鼻子上脸,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所以风日后的每一天,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显然她低估了倪永信厚脸皮的程度,她不理他,他便天天来,引得学校流言四起。 起初不过是传播眼睛看到的新鲜事,可不知怎的,这事情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禾莞被富二代包养的无稽之谈,更过分的,还有传禾莞曾在夜总会做过坐台小姐,她就是在那里钓到的这个富二代云云...... 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且越传越广,正当禾莞觉得有必要请老师帮忙处理时,她却先行被导员叫去了办公室。 导员请她坐下后道:“禾莞,很抱歉,你去法国实习的面试没有通过。” “啊?可...可当时老师您不是说,希望是很大的么......” 导员轻叹口气,犹豫一瞬,道:“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你是通过了的,但由于你最近给学校造成的影响很不好,在审核时还是决定把你的名额取消顺延给下一位同学了。” 禾莞努力平复心情,她咽口吐沫,尽力组织着支离破碎的语言:“老师你听我说,那些都是谣言,学校...学校怎么能轻信谣言呢?根本就没有证据......” 导员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看着心急如焚的禾莞,语气中既有理解又有无奈:“你一直表现很好,作为个人,我是选择相信你的,但这次的事情确实给学校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而且这学年的奖学金...最终名单恐怕也会有所调整。” 禾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导员的办公室,是怎么下楼梯走出学院楼,是怎么一路恍恍惚惚向宿舍的方向行进的,她只记得自己再次路过被人群包围的倪永信时没有再无视,而是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夺过他手里的捧花砸向他的脸。 委屈的泪水一时间再难忍住,禾莞哭道:“弄得人尽皆知,我实习的名额被取消了,奖学金也被取消了,这下你满意了!” 倪永信呆住了,一只手将墨镜拉上去,禾莞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终于把她勾出来了,不过她好像非常难过伤心和生气愤怒...... 不对呀,平时自己和那些狐朋狗友们泡妞都是用这招啊,屡试不爽,怎么轮到她就这么不灵呢? 还没等倪永信反应过来,他脸上就挨了一个大逼斗,墨镜都被打掉在了地上,再定睛一看,禾莞已经转身走了。 自上次被大哥在酒吧当场教训过后,倪永信确实收敛了许多,可缺少了刺激,生活于他也变得乏味至极,只有在回想起和禾莞有关的时刻他才会有些激动,这也让他断定这妞肯定对自己有不同寻常的吸引力,她越是这样不顺从,他越是喜欢得紧。 此刻,倪永信摸着被打的那半边脸,望着禾莞离开的身影,舔舔后槽牙,邪邪一笑。 由于实习名额被取消,为了能够顺利毕业,并且能有一份不错的履历,禾菀只好自己投简历,她的小语种专业只有去国外实习才有前景,可是她投了很多境外公司的简历不是被回绝,就是石沉大海。 这样的僵局一直持续到六月,潭城的六月是阴雨连绵的,潮湿的空气像被涂抹了胶水,芭蕉叶在清晨的浓雾褪去后不断滴落雨点,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滑落在闷热窒息的午后碎梦里。 老式风扇挂在头顶吱呀呀转,室友们有的在午睡,有的在戴耳机看剧,还有的在备战各种各样的考试,禾莞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的邮箱又多了几封拒信。 她撂下手机,仰面朝天,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做了个决定。 如今的问题是倪永信造成的,就应该由他们来补偿,只知道内耗自己是无法走出这迷雾重重的沼泽地的。 禾莞来到宿舍的小阳台,打给了上次那个倪永信的律师,她说明情况后,对方却告诉他自己已经离职,不再负责倪家事务。 雨又下起来,急促细密的雨丝如盘丝洞里蜘蛛精的蛛丝,缠绕着勒紧人的心弦,昏黄沉闷的天空闪过几条亮白耀眼银丝,随后若战鼓般的急促雷鸣催着她下了决心。 禾莞找到通讯录里的一个电话,犹豫一瞬,颤抖着手拨了出去。 一个个孤立的来电等待音被无限拉长,就像落在地上的雨丝,最后都没了结果。 李家源没有接听。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换了手机号,对方不接陌生人电话的原因,禾莞思来想去,打开了短信编辑,给他先发去了一条慰问短信。 在临近傍晚时,雨已停了,习习微风吹散些许白日的潮湿,带来短暂的舒爽凉意,可再次来到阳台的禾莞却已紧张得浑身是汗,她发出的短信得到了回复,对方同意了接听电话的请求。 禾莞再次拨通李家源的电话,漫长的等待让她觉得接通再次无望,就在准备挂掉时,对面却传来低沉的声音:“喂?” “李...李先生您好,我是禾莞,冒昧打扰了,是这样的......”禾莞立即简明扼要的向李家源说明倪永义sao扰自己的情况,并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静默一瞬后,对方问道:“后天上午十点有时间吗?” 禾莞快速地查看了课表,回答道:“有。” 对方随即说了一长串地址和一个秘书的电话,问道:“能记住吗?” 禾莞忙道:“能,能。” “后天见。” 电话挂断,可禾莞心里的线还没断,历经一个多月的苦楚,她的生活总算亮起一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