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小丑

    隆冬凛冽，飞机起起落落。

    在江市四处走走逛逛，散几天心，终于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路程昭回波士顿的这天，来送行的只有纪津禾。

    对他来说足够了。

    “就送到这里吧jiejie。”路程昭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看一眼安检的大门，意有所指地说，“后面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纪津禾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帮他把背包的肩带理正，温声叮嘱：“到那边后记得报平安。”

    “嗯。”路程昭笑着点点头。

    然后一鼓作气，转身离开。

    机场嘈杂，形形色色的旅人从身旁穿行而过，萍水相逢，在各自的世界留不下半点痕迹。

    步子走走忽然忍不住停下。

    散心时说服自己的话在不舍中慢慢发酵，转化成了某种酸酸涩涩的东西。

    “jiejie。”路程昭克制不住地侧身回望，看见纪津禾还站在原地后，那抹酸涩立时无限放大，渗进四肢百骸。

    他毫无办法，手握紧肩带，被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完全控制。

    第一次不想再压抑，放任自己冲动，不在乎所谓的分寸和界线，跑过去用力抱住她。

    “jiejie，你现在过得开心吗？”他闭上眼埋进她的胸口，轻轻问她。

    纪津禾没躲，以为他是舍不得走，虚握一下他的后背就放开，然后说：

    “开心。”

    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但这次，路程昭明白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开心。

    因为宋堇宁。

    三、二、一......零。

    他沉默地倒数，用尽全力，强迫自己松开抱着纪津禾的手，后退一步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已经是和平常无异的微笑。

    “江市太大了，我还没玩够......”每一次呼吸，都是为分别作序，“你和小宁哥哥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爸爸肯定会同意让我在这里多待几天。”

    “jiejie，”他一字一顿，很认真，“祝你幸福。”

    暖阳伴随起飞的轰鸣从巨大的落地窗直射而下，这次，没有理由再不舍了。

    纪津禾站在人群中，看着路程昭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安检处，又多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背靠背，影子对影子。

    这么多年，互相留给对方的，终究是背影。

    —

    离开机场已经是下午两点。

    纪津禾顺路买了点菜和宋堇宁要吃的甜品回去，走出电梯前一秒，有电话打来。

    手机震动不停，她拎着大袋小袋没空接。

    铃声很快结束，但对面几乎是无缝衔接地再次打来，大有她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纪津禾把袋子放在地上，摁住指纹锁，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简单扫一眼，是陌生电话。

    与此同时门锁解开，透过敞开的门缝，家里安安静静，平常会立刻蹦出来迎接的人没了影，视线里只有空荡荡的玄关。

    宋堇宁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让她心下意识一抖，目光不自觉落向还在震动的屏幕。

    冷凝的空气潮水般涌来，背脊在机械的乐声中渗出凉意，隐隐攀起不详的预感。

    她垂下眼，滑动屏幕，把手机抵在耳边。

    “喂？”对面传来焦急的男声，很闷，像是捂住嘴极力压低才发出来的。

    号码是陌生的，但声音不是。

    “许川？”纪津禾拧起眉。

    心底那股不详的感觉顷刻疯长。

    陷入恐慌的男人根本没心思去管她为什么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压抑的呼吸已然被紧张的情绪搅浑，颤巍巍向她求救：“你快来老宅......”

    “宋堇宁......宋堇宁他疯了......”

    —

    许川的语气太过慌张，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把人心吊在嗓子眼。

    没办法，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事回老宅问清楚。

    急匆匆赶到，打开门的时候屋内却异常冷清。

    只有客厅的沙发上依稀躺着一个人。

    瘦弱的身躯浸润在光下，朦胧不清。

    宋疑扭头望过去，第一反应是许川，脸色骤冷，鞋也不换，踩着厚底的靴子浮躁地迈步过去。

    越靠近越觉得不对劲，等看清那张柔和的睡颜后，步子登时放缓。

    小心翼翼，不敢相信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打搅这一刻的安宁。

    但浅眠的少年还是听见动静，呜咽着翻身，半眯起眼适应光线，紧接着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

    离得有些远，差几厘米就是够不到。

    太困了，宋堇宁重新闭上眼，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浑身犯懒，够不到也不愿意坐起来，无理取闹地拍桌，仿佛这样手机就能长腿自己跑进他怀里。

    宋疑忍不住笑，先前的不耐烟消云散，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

    不过没有直接塞进他手里，而是握住他泛红的掌心，心疼似的揉了揉，娇生惯养的手是和许川大相径庭的细嫩，摸不到半点磨砺出来的茧子。

    “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她笑起来。

    这种程度的触碰，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去就只是一个jiejie在关心自己的弟弟而已，但对宋疑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心神不觉荡漾。

    毕竟她真的很少有机会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碰到他，现在只有他们独处，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一时竟有点不想放开。

    “唔......你回来了......”刚醒的声音有点哑，宋堇宁忍到头了，借机抽回自己的手，掀开毛毯起身。

    掌心不着痕迹地在面料上狠狠揩了揩。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他用另一只手揉眼，问她。

    宋疑还沉浸在片刻的温情中，听到宋堇宁的声音才醒过神，弯腰轻轻坐在他身侧，说：“是静声，他说有事让我回来一趟。”

    她装模作样地环望四周：“你有看见他吗？”

    其实毫不在意，甚至希望他能晚点出现。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家里就没人......”宋堇宁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惺忪的样子好像没醒透，任人宰割的顺从，对她惯有的攻击性也没了踪影。

    宋疑很熟悉这种状态，知道他刚睡醒的时候反射弧很长，只要不惹他态度都会很好，所以见怪不怪地迅速融入这偶尔才能碰见的美好中。

    “可能是陪爸妈出门了吧，”alpha的气息扑来，宋堇宁强忍住恶心，随口猜测，“妈昨天打电话来说今天要带小宝去园区玩。”

    是有这回事。

    宋疑知道。

    确认家里真的没人后，最后一点警惕心彻底偃旗息鼓，她注意力悉数被身侧的omega分走，噙着温柔的笑靠过去帮宋堇宁理理睡乱的头发，距离不断缩减，肩膀相抵，鼻尖依稀能嗅到他身上的柚香。

    又甜又折磨人。

    “前几天妈还在担心你不肯回来，今天怎么自己主动回来了？”她随意扯出一个话题，脸愈发贴近他的耳朵。

    呼吸渐乱。

    “啊，对了！”宋堇宁似乎才想起来要紧的事，蹭一下站起来，肩膀重重磕上她的下巴，宋疑毫无防备，忍痛地捂住整个下颚，几乎失声。

    “没事吧？”

    “我不是故意的......”耳边传来貌似担心的询问声，很乖很软，就是迟迟等不到人来查看自己的伤势，她耐心等几秒，视线忍不住从下往上望去，却见他双腿一动不动，手只是象征性悬在半空，离她至少十几厘米远。

    “没事......你说......”习惯了宋堇宁的冷言相对，又被剧痛分了神，宋疑没悟出什么不对，当他是彻底睡醒了，咬着牙让他先说，“出什么事了？”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他的话惊呆在原地。

    “我想向纪津禾求婚。”

    “中午来找姐夫陪我去挑戒指，谁知道他不在。”

    话说出的那一刻，不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是雀跃的，宋堇宁笑着盯向她，而宋疑掩饰不住震惊，心跳猛然漏了拍，被一双无形的手拖拽进谷底。

    背光而站的少年散发光彩，面朝盛阳的自己却不断滋生阴暗。

    “求婚？”她顾不上下巴的疼痛，快要疯了，“你们才复合几天？”

    “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宋堇宁眉毛皱在一起，懊恼地反问她，“可你和姐夫不也是复合几个月就结婚了吗？”

    “哎呀，我等不及了，她身边烦人的omega好多。”他兀自念叨，不大的声音就这么穿进宋疑的耳朵，对纪津禾的占有欲毫无保留，成功激起了alpha的妒忌，生出无名的火气。

    于是脱口而出的话压不住急躁，高声喝道：“我和李静声认识了十年，你和她才认识多久！”

    “你再任性也不能在结婚这种事上开玩笑，我不同意！”

    心口的火烧得旺极，她对上宋堇宁怔在那里的目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出格，喉口倏地发紧，缓几口气后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蹲下，心力憔悴时已然不顾措辞是否恰当：

    “阿宁，jiejie是爱你才会这么说的。”

    “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怕她会伤害你。”

    “所以听jiejie的好不好？”

    “这件事我们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