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助理的日常
第四十五章 助理的日常
郁知领到工资的那天,纽约刚下过一场雨。 她站在ATM机前,屏幕上显示她在这家基金公司拿到的第一笔工资。 8,500美金。 她盯着这串数字,静默了两秒,按下“确认”键。 郁知有点恍惚。 不是钱多到震撼,而是她人生里第一次,靠自己赚到这么大一笔钱。 以前,她等着每个月的助学金到账,去跑腿兼职,靠程聿骁“照顾”在纽约度日。 从贫穷到有钱的过程,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别人。 或许是因为得到大部分金钱都是来源于外界的缘故,在郁知眼里,金钱无非就是生存工具,没有时痛苦,习惯了就麻木。 她曾经对富人的世界有种冷漠的厌倦,觉得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无聊。 但真当有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是第一个跑去抓住的。 就像现在,银行卡里躺着换算成人民币能有好几十万的工资,最近心底的堆积许久的烦闷情绪在这瞬间通通消散不见。 抬头,郁知看到了ATM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 皮肤比以前更白了点,一头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肩上。 气色好了太多。 以前她到处去兼职,见谁都想在心底吐槽几句,脸上总是带着倦意和冷淡, 可现在,她的眼神不再死硬,嘴角也没那么紧绷,指甲也涂了甲油,今年流行的深栗色。 贫穷的时候,她能勉强维持体面,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敢要。 可一旦拥有选择的权利,人的欲望就变得温柔且具体。 这些都是钱带来的变化。 也没什么好否认的,郁知从来都知道,自己对钱是诚实的。 甚至,连程聿骁那通让她纠结了好几天的电话,现在也变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郁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至手机传来信息的提示音。 她低眸:「Ethan:午休时间都过了,你人呢?老板在找你。」 关掉手机,郁知转身离开,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翘了一点。 她是真的高兴。 ...... 助理的工作日常,是从一封封冷淡的邮件开始的。 【陆琛:晨会前,市场新闻。】 【陆琛:债券收益率曲线,整理数据。】 【陆琛:会议纪要,十五分钟后。】 邮件简短到没有多余标点,冷淡得就像是机器发出的指令。 郁知在一周之内迅速适应了这种节奏,每天打开电脑,检查邮件,整理数据,把重要文件送到会议室,按时交付简报。 早八点,会议室的灯亮起,交易员们穿着衬衫,端着咖啡死撑,陆琛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文件数据,偶尔提问。 他不问废话,只问核心。 利率政策怎么影响市场?通胀预期如何变化?资金流向出现了什么新趋势? 郁知坐在临近他身侧的第一个位置,拿着笔记本,记录下所有的要点。 她在听,也在学。 ...... 清晨,茶水间。 Ethan:“郁知,你有没有觉得,Boss他……” “说话没感情,眼神像机器人。”郁知接道,低头按咖啡机的选项:“你在说老板坏话。” “废话,我当然在说。”Ethan低声,“他上个月光是改我们的策略模型,就改了三十次,三十次!” 郁知:“……听起来很符合他的风格。” Ethan叹口气。 “其实......他对我也一样。” Ethan转头看她。 郁知:“上次他改我的市场简报,只说了两个字——‘重做’。” 她学着陆琛那种冷漠、不带起伏的嗓音,轻轻复述了一遍。 Ethan笑了:“太像了,完美。”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举杯碰了下。 结果,碰杯声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冷淡的嗓音:“你们在聊什么。” 郁知跟Ethan同时僵住,缓缓地转过头。 陆琛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看着她。 ……完了。 郁知试图解释:“陆总,我......” “晨报做了吗?” “做了。” “半小时后,进办公室。” Ethan站在旁边,低着头,拼命喝水。 等陆琛的身影的消失在二人视野,Ethan才低声道:“……你说,Boss听到了多少?” 郁知喝了一口咖啡:“你觉得呢?” Ethan:“……” 他们的职场生涯可能就此结束。 ....... 接到去要陪陆琛去参加跟别家金融公司合作的会议通知时,已经快临近下班了。 今天郁知本来不用加班的。 “我也要去?” 陆琛语气平静:“助理职责。” “会议结束,你下班。” 郁知默默起身,抱着文件跟着他进电梯。 下楼后,他的车停在大厦门口,司机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郁知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车标。 阿斯顿·马丁。 郁知沉默,正准备去拦出租,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急不缓:“你想迟到?” 郁知咬牙,弯腰坐进去。 黑色皮座,车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侧,拿着文件挡住部分身躯,尽量让自己融入座椅 会议在华尔街一栋高楼的顶层进行,落地窗外是曼哈顿冬日的天际线,灰白交错的云层下,金融中心的脉动清晰可见。 郁知坐在会议桌末端,翻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敲字,记录着整个谈判的节奏。 陆琛与对方基金的负责人交谈,嗓音冷静,话语精准,没有一句废话。 这是郁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谈判风格——直接、强势,掌控全局。 对方的高管一度试图改变节奏,被陆琛轻描淡写地打断,精准切回核心话题。 不到一个小时,谈判结束。 郁知在笔记本上打下最后一个句号,会议桌上的沉默被短暂的握手交谈声打破。 她抬头,陆琛朝对方颔首,眼底仍然是不化的冷漠,转身时,视线瞥过她的方向。 “走了。” 郁知合上笔记本,迅速起身,跟着他离开。 大厦门口,冷风呼啸。 郁知又准备去拦出租车回家,肩侧的风压一变。 车子缓缓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陆琛侧眸看她。 她怔住。 “上车。” 郁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暖风开着,玻璃上浮着一层薄雾。 她低头系安全带。 陆琛手握方向盘,偏头,安全带扣正好系上,他踩下油门,车子驶入曼哈顿的主路。 郁知看了他一眼。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老板还是挺有人文关怀的。 工资给得多,加班工资也不少。 嗯......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近。 ...... 某天加班到凌晨,郁知坐在办公室整理市场数据,眼睛睁不开,靠在椅背上伸懒腰。 陆琛路过,看了她一眼:“做完再走。” 郁知困得不行,继而趴在桌子上,顾不得形象:“陆总,我还年轻。” 男人停住脚步,眉眼微抬,看向她:“嗯?” 她撑着头,半梦半醒地感慨:“但我觉得我再这样加班几年,就能直接从办公室调到太平间了。” 陆琛盯着她两秒,似乎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合理性。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合理。” 郁知彻底清醒了:“……?” ...... 高薪好处不少,但代价也有,比如,忙起来,就容易忘了要按时吃饭。 夜里20:00,郁知坐在陆琛的办公室,低头改市场简报,屏幕的白光映在她脸上,眼神发直。 她今天没吃一顿正经饭,胃里空得发酸,低血糖快要犯了,手指摁鼠标的频率都变慢了。 她站起来想去倒杯水缓缓,才迈一步,眼前忽然一黑,天旋地转。 脚下一个踉跄,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人扣住。 “郁知。” 嗓音低沉,惯常的冷淡。 郁知艰难抬头,对上陆琛的眼神。 男人单手扶着她:“低血糖?” “嗯。” “没吃饭?” “早上吃过了。” “......” 郁知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事”,胃里忽然绞了一下,痛得她吸了口冷气。 陆琛垂眸,看了她一秒,手腕轻松一转,带着她往外走。 郁知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牵着往外走。 电梯里,她回神,看着自己被上司半拎着的手腕,心里浮现出某种微妙的情绪。 “去哪?”她迟钝地问。 “餐厅。” 郁知顿住:“……不用。” “郁知,你应该清楚。程聿骁托我照顾好你。” “......哦。” 郁知盯着他侧脸,声音干巴巴的:“老板,你照顾人的方式就是用拽的?” 餐厅是金融区某家会员制法餐,郁知看着菜单,胃疼更严重了。 她坐下,盯着桌上的菜单,试图挣扎:“我想吃三明治。” 陆琛瞥了她一眼,低头翻菜单:“没有。” 她犹豫:“那汉堡?” 陆琛:“不行。” 她深吸口气,忍着胃疼:“意面呢?” 男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变:“你想明天直接进医院?” “……” 郁知放下菜单,沉默地看着他,颇有点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我吃什么?” 陆琛翻过菜单,冷淡道:“白鱼配清汤。” 郁知:“?” “你带人来吃饭,是不是该问我想吃什么?” “是。” “可我想吃的你都不让吃。” “嗯。” 郁知:“……” 她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餐桌,资本主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等菜时,她手托着下巴,看着陆琛,问:“陆总。” “嗯。” “你是不是没有心。” 男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薄唇微动,嗓音平缓:“没有。” 郁知:“……” 她默默转回去,盯着桌上的餐具。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好。” ...... 午休时间,郁知一边翻阅市场新闻,一边小口吃着三明治,耳边是同事们的聊天声。 “郁知,你觉得老板难伺候吗?” 她一怔,抬头看向提问的Ethan,没太明白这问题的意思:“什么意思?” “你是唯一一个每天进他办公室还能活着出来的。”Ethan夸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别人被叫进去,基本出来脸色都不好看。” 旁边的同事笑了一下:“说真的,老板对你是特别的吧?” “反正我从没见过陆会带新人。” 郁知低头咬了一口三明治,表情波澜不惊:“……你们想多了。” 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 周五下午,会议结束,郁知站在办公区外,低头整理文件。 她刚整理好手里的报告,抬头准备走回工位,却在会议室玻璃门的倒影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琛站在办公室里,低头翻着文件,眉骨蹙了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神情仍旧是惯有的冷淡。 然后,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忽然抬头,看向玻璃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倒影里短暂地碰上。 郁知抱着文件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慌了,心跳失衡。 她迅速低下头,抱着文件离开。 身后,男人依旧站在那里,手指翻开文件夹,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 凌晨一点半,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郁知坐在会议桌前,一手撑着额角,眼皮打架,文件还摊在桌上,数字和模型在眼前乱跳,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是真的困了。 “睡着了?” 低沉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郁知猛地睁眼,发现陆琛正坐在会议桌对面,手里的笔在指尖轻轻转着。 她迟钝地回神,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清醒一点。 “没有。”郁知尽力维持助理的体面,“我在想事情。” 陆琛挑眉:“想什么?” “……” 想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迫害我。 她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