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孤身一人(开篇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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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姓埃塞克的女人死了。 听说是夜里在外面跟男人鬼混,喝醉了酒,从桥上一头扎进河里,整整三天后才被捞起来。 简直被泡的面目全非了呢。街边的妇人们这样议论着。 唉,好好一个伯爵家的小姐,还是南方那边颇有名气的埃塞克家族,谁知年轻时怎么就头脑一热,抛家舍业地跟个野男人跑了,结果到了北方,花完了身上带来的钱,马上就被甩了。 贵族的女儿跟人私奔简直是这世上最丢脸的事,伯爵嫌她令家族蒙羞,她自己也不愿意回去,就像那些老牌贵族都有的毛病,这女人整日不是唱歌跳舞就是喝酒享乐,就算明天要饿死,也不肯自己动手做哪怕一丁点儿生计。不过,尽管她分文不挣,也还是有很多男人愿意花大价钱让她陪上一晚,毕竟在瑛国北部这个因工业革命而逐步兴起的城镇,有钱人变得越来越多,但像她这种世袭爵位家庭出身,又是标志的金发碧眼的贵族小姐,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见得到的。 凭着“伯爵小姐”的噱头和那张漂亮的脸蛋,让她这一生过得不至于太辛苦,她整日混在一群不三不四的男人中间,还生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 “啧啧,多么可怜啊……”女人们看着女孩干枯如柴的手臂上无意间裸露出的狰狞伤疤,脸上的表情就更是夸张。 伊丽莎?埃塞克扯下袖子挡住自己的小臂,紧紧拉低了帽檐。她拖着并不沉重的行李,在人们怜悯的视线中匆匆而去。 她在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封家书——毕竟母亲从不忌讳她是埃塞克伯爵的女儿,甚至还大肆吹嘘宣传,伯爵能知道她的住址倒也不算奇怪——外祖父在信里告诉母亲,因为那场持续多年的大规模瘟疫,她的母亲和家中唯一的兄长早已不幸病逝,他现在也是年迈多病,身边又无一亲人陪伴照料,恐怕所剩时日也不多。伯爵说,他不会再计较她当年的荒唐行径,只希望在日薄西山之际能够再见女儿一面,愿她能在看到信后重返家乡。 这封三年前的信件连拆都没拆,就那样被随手扔在角落,被一堆破烂发霉的物件压着,虽然信纸已经严重泛黄,但好在寄信人的详细地址还隐约可见。伊丽莎将那些男人为讨好母亲而送的珠宝首饰一股脑倒出来,毫不留情地典卖了这些曾被母亲视若生命的廉价配饰,用换来的钱买了一张跨越大半个国家的长途火车票,打算回到她未曾去过的故乡。 很有可能伯爵已经过世,但不管怎样,她都想亲自去确认一下。 ——她只是希望自己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单一人。 伊丽莎终于来到南中郡的查尔沃茨庄园,唯一的亲人在这里等她。 虚弱的埃塞克伯爵半躺在床上,头发花白,形如枯槁,长久的孤独和重病让他显得更加的苍老和憔悴,奄奄一息。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伊丽莎,甚至都没有查看她带来的那封家信。她长得实在和她母亲太像了,即使她皮肤粗糙,衣着破烂,干枯的金发就像一把凌乱的稻草,但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简直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外祖父拉着她的手流下了眼泪,因为她是那么的瘦小、羸弱,完全不像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女,反而更像一个没能好好长大的小孩子。 瑛国南部曾遭瘟疫肆虐,许多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由于占有大片土地不愿离开,被凶险的疾病席卷乃至整户绝迹,埃塞克主家就只有老伯爵还在苟延残喘,其他远房的堂亲表亲更是伤亡惨重,仅剩的几家也早已变卖资产移居海外,整个埃塞克家族后继无人,伯爵的身体又每况愈下,他本打算死后将所有土地和财产捐献国家,甚至在一年前就已经打发了庄园里所有奴仆,只留下几个常年服侍自己的女仆,准备就这样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可现在,伊丽莎回来了。 因为母亲也不能确定她的生父是谁,所以伊丽莎一直都是跟着母亲的姓。埃塞克伯爵在此刻也不再去追究她到底是女儿和哪个男人的孩子,一心要把所有家产全都托付给她,给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血亲。 按照本国法律,家族中的女性没有世袭爵位的继承权,而土地和财产一般只能作为嫁妆一同赠与,最终也都归属于她们的丈夫,没有儿子的家族所有资产将直接继承给长女的丈夫,如果连子嗣也没有,那家产则由近亲或远亲的男性亲属继承。但由于瑛国南部当前的特殊状况,不少贵族都因家中男性继承者病故而执意将土地和财产全部继承给女儿,虽然女儿们没有爵位,从贵族阶级掉落到乡绅平民,可好处就是尽管她们后续也要结婚嫁人,但那些家产不会有一分钱属于她们的丈夫。 国家默许了这种自发的继承行为,近年也逐渐将其合法化,毕竟他们的议会还需要贵族手里庞大的资金来做支撑。 就这样,伯爵用仅剩的力气写好了一份合法的遗嘱,并请人做了权威公证,原本快要食不果腹的伊丽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夜之间拥有整个南中郡的大半土地、每年五万枚金币的领地收入、埃塞克家族硕大豪华的庄园,和外祖父攒下的几十万金币存款。 外祖父的情况越来越差了,短短几天,他就病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伊丽莎跪在外祖父的床边流泪。上帝太过残忍,他分明知道她根本不想要这些遗产,她只是想和刚碰面的亲人多相处些时日。 老伯爵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就连水也喂不下去了,请来探诊的医生一个接一个都摇着头出去了,空荡的庄园里杂草疯长,连粮仓都开始发霉,女仆长建议伊丽莎雇些新的仆人或者去买一些奴隶,以便料理庄园和处理伯爵的后事。 伊丽莎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来到本镇最大的奴隶市场。像她这种显赫家族所雇佣的仆人大多都是低阶贵族的子女,不但薪水高昂,还必须留有法定假期,而在奴隶市场贩卖的那些灰发灰瞳的“灰奴”是终身制,他们被瑛国殖民和奴役了好几代人,无论是语言还是习惯都早已适应本国的需要。灰奴没有人权,得不到任何法律保护,一旦被人买断,就可以被毫无顾忌地使用到死。 她年纪还小,又没什么阅历,突然得到如此一笔巨款,如同烫手的山芋,一时不知该如何花销,最终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最廉价划算的灰奴。 还没有到达奴隶市场的正门口,街边就已经挤满了吆喝叫卖的奴隶商贩,伊丽莎坐在马车里麻木地望着自己的鞋尖发呆,亲人即将离去的恐惧和悲伤让她没有额外的心绪思考其他事情。 “砰”的一声,伴随着马匹的惊叫嘶鸣,马车突然急刹,伊丽莎也吓得紧紧扣住车窗边沿。 “不长眼的东西,找死吗!”车夫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只见一个纤细的长发灰奴趴倒在车轮前面,等看清楚他男性容貌的脸,车夫顿时暴跳如雷,抬起脚狠狠踹向那个奴隶:“cao,还是个双性,真够晦气的!” 瘦弱的灰奴本就被沉重的铁链锁住了手脚,被踹得蜷在地上左右翻滚,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周围的人们只是看着热闹,甚至还拍起手叫好。伊丽莎撩起帘子看见那灰奴被踢得满嘴都是血,自己制止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不得不提起裙子下车阻拦。 她的一只脚刚落到地上,就有人殷勤地凑上来扶她的手,正是车轮下那个灰奴的商贩主。 他分明冷眼旁观了许久,却装作一副刚刚发现的模样,赶忙上前去踢了那奴隶两脚,一边安抚车夫,一边不断责怪自己莽撞的奴隶惊扰了这位尊贵的小姐,三言两语就圆滑地结束了这场闹剧,还打发走了围观的人群。 一切安顿妥当,商贩主再次讨好地贴过来,肥胖的脸上挤出许多褶皱,把那双圆小又精明的眼睛压得弯曲细长:“不知这位客人想买些什么样的奴隶,我这里个个都是年轻漂亮的灰奴,您若有兴趣不妨仔细看看。”他说着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在他的身后站着一群被锁链住手脚的灰奴,虽然衣着破烂,但看起来确实都是身体健康的青年男女奴。 刚才倒在她车前的瘦削灰奴低低垂着头站在最角落里,他大概是被马车撞到了,掌心蹭掉了一大块皮,两个膝盖也磕破了,鲜血混着泥土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下流。 银灰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仅露出一点的苍白下颌还挂着血迹和鞋印,也不知刚才是否被人把牙踢断。 商贩主见伊丽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连忙迎合道:“您看,我这该死的贱奴绊了您的车,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这里所有奴隶都给您最低的价格,一个男奴五十金币,一个女奴四十金币,我敢保证整个市场绝对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您若是不信,去就里面打听打听,您肯定会再回来的。” 伊丽莎已经连着几天没有睡过好觉,刚才又被惊吓到,此刻只觉头痛欲裂,再加上商贩开出的价格确实比她事先了解过的要低得多,她现在身心憔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挨个比对挑选,就决定在这里买下十个健壮有力的男性灰奴。 老板顿时眉开眼笑,更加热情地帮她挑选并检验奴隶们的身体状况,就在伊丽莎接过他们的身契并准备付钱的时候,商贩主突然一把扯过角落里那个奴隶,殷勤地推销道:“这位小姐您要不要再看看这个双性奴隶,他就是耳朵有点聋,但还是听得到的。”他边说边动手粗鲁地摆弄他:“他年纪不小了,但长得还算漂亮,就是左边额头上有一块伤疤,不过有头发挡着,不碍事的,您若是实在嫌弃就把他扔远点去干杂活……哎小姐您别看他瘦,他什么活都能干,这副身体硬实着呢,您看看,这家伙刚才脸上挨了那么多下,这口牙不还是好好的,一颗都没少……” “只要二十,哦不,十个金币!十个金币,就当我送给您的……小姐您既然能一下买回十个男奴,家里肯定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打理,不如您也把他一起带走吧!” 那灰奴被老板推搡着跪到她面前,他不敢看她,瑟缩着身子,指尖发抖。他的衣服被扯破了,灰白色的单薄身体上满是被虐打的痕迹,鞭鞭狠厉,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 与瑛国贵族的金发碧眼和平民的棕发黑瞳相比,灰发灰眸的其他种族被称为“无色人种”,也因为被殖民而沦为“灰奴”,在灰奴这个群体中存在着一个新的性别,他们有着更倾向男人的外貌,在拥有男性器官的同时,下面却多长了一套完整的女性性器,既可以作为男性繁育后代,又可以被当做女性,在受孕成功后他们甚至会重新发育出会产奶的rufang,以此喂养自己的孩子。 正因为双性的存在才使得无色人种这个种族拥有相当蓬勃和顽强的生命力,但也正因双性的与众不同,被后来的殖民者针对,并冠上了不详的称号。他们说,双性的存在是上帝的诅咒,他们畸形的身体给你们的国家带来了覆灭的厄运,落后又愚昧的灰奴们经过一代代的洗脑,终于也从心底里厌恶着自己的双性同胞。 一个双性的灰奴无论在哪里都是最遭人鄙视和欺压的,更何况他还有身体方面的残疾。伊丽莎觉得他可怜,但又不愿意买一个耳聋的奴隶,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老板一把抓起那个双性奴隶的头发,让他被迫抬起头看向她。 老板对伊丽莎说,他并不是天生就耳聋的,他能读唇语,也会说话,您让他看着您的嘴唇,他就能回答您的问题。 伊丽莎试探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灰奴小心地盯着她的嘴,然后小声地回复道:“……默、默尔。” 老板大笑起来,说:“看吧,我就说他没有问题的!” 伊丽莎补了十个金币,也拿到了默尔的身契。 她带着这些奴隶返回了庄园,把他们交给女仆长后,就再次守在外祖父的床边。 三天后,埃塞克伯爵病逝了。他们一共只重逢了十天。 她终于还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