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
经年
时值新夏,晨光熹微,林木抽出一簇簇绿叶,树影婆娑,宛若碧浪翻涌。叶上缀满朝露,清莹欲滴,一颗连着一颗,如明珠般银白剔透。 鸟儿啁啾声阵阵,短促而清亮,白鸽翩然翻翅,在院子中“咕咕咕咕”盘旋不停,尾部缚着的鸽铃震荡出一道道弧线。 姜淑禾手中拿着针线,坐在大槐树下抬头望天。自从被姜叔英训诫一顿后,她乖觉地待在府里,平日跟府中嬷嬷学着绣绣荷包,做做女红。 天愈来愈热,院子里易生虫蚁,她便学着绣五彩香囊,里面放些艾草、香料用以驱邪避虫。 坐了半个时辰,她已然耐不住性子,趁兄长去官署处理公务,母亲和嫂嫂去庙里烧香礼佛还愿,姜淑禾带着桃枝偷摸溜出门。 先去紫金药铺购得散丸膏药,又去东街巷子的酒楼买了熏鸡、紫苏鱼和羊脚子,带上两件干净衣裳,备好家里酿的屠苏酒,两人乘马车往刑部大牢方向赶去。 刑部大牢她自是记忆犹新,沈庭所在的牢间纲纪严谨,跟狱卒费口舌许久,往他怀里塞了几锭银子,还是不肯放人进去探视。只说犯人亲属每月可探望两次,其余人皆需刑部大人的准许方能入内。 姜淑禾耷拉着眉眼,面露沮丧,放下挽着的竹篮叉着腰正欲同他对峙,高达自狱内缓缓走出,一脸肃然,高声道:“何事喧哗不休?” 狱卒抱拳作揖,又指指姜淑禾,向他解释:“这女子想探望沈庭,非要硬闯。” 高达静观姜淑禾,面上毫无讶然之色,敛了敛浸满血污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跟狱卒吩咐:“无妨,放她进去,我跟着就是。” 姜淑禾见高达如此痛快,也不为难她,心中起了一分谢意,朝他屈膝答谢。 他未曾多言,领着姜淑禾往牢房深处走去,走至廊道尽头,向狱卒要来钥匙,打开牢门,转身对姜淑禾说:“还请小姐速进速回,一炷香为限。” 姜淑禾忙点头答应,挎着提篮快步进去。 这间牢房除了地面上的斑斑血污,一根干草也无,空落落、冷冰冰的。沈庭倚着墙壁盘腿坐在背光处,闻声抬起脸来,见来人是姜淑禾似不敢置信,忙起身问道:“淑禾,你怎么过来了?” 姜淑禾歪着头温声道:“我怎么就不能过来?难道进这监牢需得满足甚么要求?”她不仅能进来,多日前还曾在这被人仔细审问一番。 她将盖提篮的方布展开铺于地面,又将篮中备好的吃食、衣物、丸药次第取出。 “江浙一别,竟数年未见,你清瘦许多。”姜淑禾眉眼弯弯打量着他,笑嘻嘻说道,“但还是同往日一样俊秀清逸。” 到底是江南男子,家世清贵品貌佼佼,温润端庄的气质犹在。 沈庭眼眸清亮,嘴角翘起,这话他是听惯了,但从姜淑禾口中说出来,他惊喜的神色又增添两分自得,笑道:“是你谬赞,京城多才俊,我可愧不敢当。” 姜淑禾还欲与他叙话,牢房外传来“咳咳”两声,是高达提醒时辰紧迫的声音。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沈庭,耐心叮嘱他:“我带来的药物你务必用了,这样身体好得快,不会留下病根,这屠苏酒也喝掉,里面搁了许多种草药,喝了总没坏处。这两身衣裳是我托府中嬷嬷缝制的,回头你换着穿就是。” “还有…”姜淑禾小心翼翼看着沈庭的眼睛,不知该不该讲,“我听我兄长提及允阳公主,她来探望你你屡次避而不见,可有缘由?” 沈庭垂首,沉默不言。 姜淑禾观察着他的脸色,接着道:“你该知道她对你的心意。” 沈庭苦笑一声,缓缓抬头,眸子认真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直视她内心深处:“姜淑禾,你知道她对我的心意,那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他提高声调,语带不满:“你既可怜她,为何不可怜我?” 姜淑禾被他问得愣住,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颊红通通的。 牢房里静默一阵,沈庭见姜淑禾低着头摆弄裙角,无意应声,索性坦言:“那日在牢里,刑部贺大人说他同你早就缔结婚约。” 姜淑禾着实没想到贺俊臣会提起此事,既还了信物,两人已没甚么关系,遂淡淡答道:“是幼时我父亲同他父亲订下的亲事,许多年前的事了。” “你喜欢他么?”沈庭抓住她手臂询问,“你若不喜欢他退了亲便是,我..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你若是愿意去江浙,我肯定会待你极好。” 说完他抬臂曲起两根手指,“我发誓,沈庭甚么都愿意给你。” 姜淑禾听了这话既惭愧又感动,她眸光颤动,柔声地说:“有些话早该跟你说,如今你这般,我不知该如何启齿。我真的感激你。” 沈庭遍布污血的手掌攥她手臂更用力,皱眉不悦:“我不用你感激我,我只要你喜欢我。” 姜淑禾抬眼看他,轻轻地说:“有时候我傻傻地想,若有两个我该多好。可是转念一想,即便我的身体给了很多人,我的心也永远只属于那一个人。我想你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对吗?” 她眼眶发酸,声音变得柔软,“你总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是我对不住你。” 沈庭缓缓松开她,嘴唇有些发颤,他耸了耸肩,挺直腰背,目光错过她眉眼,道:“你回去吧。” “沈庭…”姜淑禾还欲再言,高达敲了敲狱柱,表明时辰已尽。 姜淑禾眨落泪珠,终是回握住他手臂,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