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白头誓不归
六十三、白头誓不归
“——旺财!福来!” “喵喵!” “旺财!福来!......” “阁主又发癔症了。”下人窃窃私语。 “要不把赵姑娘叫过来?” “你找死啊!以前赵氏商行被抄家,她在阁前跪倒晕过去阁主都没见她。” “那.......” “——旺财!福来!喵喵!” 哗啦! 东西砸碎一地的声音。 西域辗转过来的琉璃偶人以玉为目,雕一舞女起舞身姿,栩栩如生。费大力气才得见福财阁阁主一面的胡商贡上珠宝黄金无数,唯这一个小小的琉璃偶人被阁主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模样。 胡商大悦,以为猜对阁主喜好。 可如今这偶人被扔向门外,砸破拇指大的口,毫无怜惜之意。 连头也给摔断,骨碌碌滚到下人脚边,惊得下人一跳。 “快、去请喵喵主子来!” 喵喵主子请来了。 “喵呜呜呜......” 形销骨立的二尾猫,被下人强钳在手上,透着皮能碰到骨。 “喵!” “哎哟?!” 两条尾巴猛地扇一下便没了力气,剩下毛还刺啦着,嘴里不住地呼。 “喵喵主子,求您了,您就陪一下。阁主天天给您好吃好喝地供着....” 下人小心着别被它咬一口,将它扔进屋里。 垂垂老矣的二尾猫不那么矫捷地落到地上,不情不愿地往殿里踱步。 它真的已经很老了,下人们都传这是不是妖。 殿里没点灯。 世人皆知福财阁富可敌国,福财楼穷奢极侈,尤其是阁主所在的顶阁主殿。说头顶铺的是黄金瓦、地上踩的是汉白玉。 天下一切财富汇聚于此,于是天下趋之若鹜。 如今这主殿不见一点光亮,唯琉璃偶人砸破门扉时漏出几分清明,将一切珠宝翡翠金银财宝通通泯没于无底暗边,似狰狞宝相。 男人身影便端坐在最深的影子之间。 周身一地狼藉。 遑论汝窑官瓷还是西洋古珍,一律摔个彻底、摔个粉碎。 也算公平。 “......喵喵?” 二尾猫向后退了一步,男人接着喊“喵喵!” “喵。” “过来啊,过来.....旺财!福来!” “喵。” “...............” 男人把手伸出去,二尾猫都不曾有过来的意思,而是在五步远处弓起背脊。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眼中都黯淡无光。 “.....呵,想起来了。” 终是收回手去,如自嘲般。 ——旺财福来都早死了。 福来是前几年不在的,老死的。黑狮不像喵喵有二尾猫天生玄异,在福财阁源源不断天材地宝的供养下,也愣是一口气吊了数十年。 人们阿谀奉承说阁主真是长情之人,连少时相伴的野兽都仁至义尽至今。 倒是忘了是他亲手往赵氏商行放了一把大火。 旺财....至于旺财........ 二尾猫不语,本来也不能语。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不知怎的,这眼神简直犹如嘲弄,尽管这就是只猫。 “....你也要走了,是吗?” ——他忽然就疯了。 疯个彻底。 目之所及皆被他砸烂砸碎,甚至是殿上供奉的财神神龛,他也端起来狠狠摔到地上。 正一如意大元帅保佑招财进宝的金元宝裂纹满面。 “走啊!走啊!”他癫狂般“都走啊!反正只剩我一个!” “走啊!!” 无人应他,无人答。 落在空荡荡的大殿,说给满天神佛。 ——不可闻。 “............” 二尾猫依旧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作一点反应,已看过这般景象多次。 男人也已不是那个跑遍漫山遍野都不怕的少年了,撒野过后就只剩气喘吁吁。 “走.....啊。” “喵。” 喵喵毫不留念地抬起腿要走。 按往常看,他一般这会儿也闹够了,够消停些了。 它本就极不待见这男人。 二尾猫转过身去。 “......................——” “.........喵?” 停下脚步。 “————,————......哼。” 男人口中在低低地哼着不成形的调。 断断续续、跌跌撞撞。 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成形韵。 “我不会唱啊,我学不会......”他自言、自语“教我啊——小乐。” 豁然松开掌心。 那么久,他始终死死攥着右手掌心,直到印出红痕深深。 那是一只耳坠。 玉做的,水头一看就掺了假,放往常根本入不得福财阁的眼。 可他一直握着。 如握住命脉那般,紧紧握着。 ——他想起旺财是怎么死的了。 那天赵旖芸将旺财福来关在笼中,吩咐人不准给它们饭食,要将它们活活饿死。 可当天夜里,旺财的笼子空了。 消息传到他耳中。 京郊千里火光通明,无数人马翻遍四周。 最终在离京的一座山上找到了它。 ....和她。 “真厉害啊,那大白老虎。” 这点笑,便挤尽了男人的力气,但他还是笑。 “竟能撕开铁笼子.....还能从我眼皮底下抢走她。” 旺财是力竭而亡的。 它把主人驮在身上,跑啊跑啊跑啊跑..... 只要翻过那座山,它就能带着她离开京城了。 就差一点了。 “下面人问我怎么处置,我说,我说....” 北边游牧民族有土葬的说法。 至亲去世后,带一只母骆驼和一只小骆驼到坟上,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那只小骆驼。这样在母骆驼的有生之年,它便能永远记住坟的位置,带人祭拜。 而当母骆驼死后,草原生生不息。 再没人能找到坟头所在。 死者得享安详。 “喵喵.....你记得她们在哪儿吗?” 他伸出掌心。 二尾猫警惕地望着他,一点点靠近、靠近....嗅嗅他掌心的玉坠。 不曾想这是一个少女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它突然叼起玉坠,转身就跑! “喵喵!!” 二尾猫跑得飞快,跑得根本不像是一只老猫。下人们明明都说这是只老猫也是只懒猫,天天赖在丝绸做的窝里不肯挪窝,没人想过它竟也还能跑得这么快。 快到赵乾天一晃眼就要不见它的踪影。 “回来!回来!不可以——” “————————” 歌声。 他突然听到了歌声。 “哈哈哈....” 还有银铃声。 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少女笑。 “小乐?”他瞪大眼。 二尾猫跑向眼前的白虎黑狮。 拂面是山间的清风。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她哼着歌。 犹记年少春衫簿。 少女皎白如天上明月,不见狼藉、不见血污。 只是在山野间,轻轻的唱着。 唱着那支他第一次听懂了的歌。 “小乐!小乐!”男人忽然慌乱起来,挣扎着向前“等等我——” 可他身体动弹不得。 似有千斤重、又似被火灼,身处阿鼻地狱。 不得解脱。 “等等我,小乐!救我.....” 救....我。 ——为什么要救他? 他停在原地。 是啊,为什么要救他? “喂,还活着不?” 如果她没救他就好了。 让他就这样,死在那里。 琼楼玉宇,金台楼阁。 到头来,无所有。 ——只剩她无忧无虑的笑。 只要她无忧无虑的笑。 男人缓缓地收回手,不再挣扎,放自己落回深深地狱砥。 “走啊,走啊......” 少女与三兽身影远行、远行。 歌声渐远。 走啊。 别救他。 ——只剩他一个。 “可本座——不认!!!” 忽然,怒吼震天! 空间层层震碎开来,尊神的可怖法相在此毫无保留! 正cao持着梦法的白乐一惊“什么?!” 幻境再次破灭,能使人于无忧无虑梦中忘却此生的黄獣竟只困住了他不过片刻。 这便是尊神么?! “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一切诸佛——可本座凭什么认命!” 从幻境中挣脱的男人一改梦中颓意,周身刹时迸发出无比威势,照一切虚玄无缘。 他冷冷道“人,本座要救!天,本座要逆!” 不过区区梦幻泡影与虚玄梦魇,也想困住执掌东土玄坛的昭明翊汉帝君? 何等轻视! “小乐,本座说过。”赵乾天看向她的方向,眼中尽是阴翳。 ——就是死,他也要同她死在一块。 而尊神寿与天齐。 疯子啊!! 白乐哪里受得住尊神的力量,步步后退,退无可退。 她就快要大喊“司命救我!”时。 ——一轮明月。 极为唐突,又极为适时地。 高高挂在泡影之上。 窈窈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