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经典小说 - (原名愿君)无在线阅读 - 长筵寂

长筵寂

    

长筵寂



    闻惟德破天荒地将这次所带来的心腹,俱召至面前。

    此时的他,正襟嵬然与椅上,衣冠整肃,不但看起来无恙安好,甚至比平日更令人心魄发寒。

    “来时,你们便已皆知这场宴会,是鸿门宴一场。今日槃王这一箭,就是旗下鸣镝。我若不接,北境今夜就会被拔旗换帜。我既接下,就是告诉你们,他的战贴,我北境接了。而你们要做的——”

    他知道下属会有一部分人对今天这一箭充满疑虑,但他从不需要对此做任何过多解释,北境的军心从不是靠着虚头巴脑空泛的解释来笼络。

    身为主帅,他深谙这些战争暴犯,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远处琼楼,天都小曲仍袅袅娉婷,吟诉婉约盛平。

    窗内烛下,荧光抖如寒蝉。男人们缄肃屈膝跪下,眸中猩血红缨招,舌下舔刀笑。

    ……

    “大小姐?”参明轻轻唤她,仿佛生怕她当场睡着了,递过来一盏薄荷凉茶。“麻烦您再忍上一会……”

    “还要多久结束啊?”她的确精神发恍,刚才好像都差点睡着了,结果硬是被参明叫醒了好几次。

    参明有些苦笑,“其实,还没开始呢……”

    和悠顿时面有菜色,“啊……”

    她脑子里有些嗡嗡的,好容易祭礼结束了,就被从祭坛上薅到这座贯虹殿里后,已经过去数不清几个时辰了。还偏偏因为穿着这身繁冗的礼服,不管什么姿势都觉得头沉身重。

    ——那一箭之后。

    后面的祭礼就更加狂热了,祭坛上被百花所覆,春满人间,祭师们都颂咏那是旵魂弓下,真龙祥瑞现世,为北旵带来万世青山。

    可对和悠而言。

    想不明白的事堆到心头,让她便心神不定,思绪发飘,更多半是过度惊吓,哪怕参明给她服下了安神的药汤,她整个人也都是恍恍惚惚的,始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还有人没到场呢。”参明说道。

    和悠有些认命地端起茶盏,刚喝了两口,手也没动,盏里的水也忽地无声地泛起轻轻的涟漪。

    这时——

    灯火熠熠的殿内,光芒似乎喑哑了些许。

    四周鸣钟列鼎,袅渺丝竹虽然仍如刚才,但周围还算热闹的人声暗淡至寂哑噤声。

    她在珠帘之后,跟着他们看向了异常的尽头:殿门外。

    ……

    战靴俨然正正落在金缕砖上的声音,沉如雷鼓。一行披甲军将,踏入殿内,分列两行。

    或许是殿内灯火过于煌明,自他们进入之后,殿外光火立刻就消歇哑了下去。夜色淼然似慨冷江河,毫无征兆地冲入辉煌长殿。

    随着一人身披黑色长麾的男人进入,他们踢靴跨立,垂首行礼。他们全程不发一言,以至于满殿的宫人和祭师们都忘记了该怎么叫礼。待得高大男人走进殿内,他们也跟随这位沿着开阔的贯虹玉阶,行至殿内。

    戎士肃穆,胸阔腰挺,目不斜视,肩上寒铁嗡鸣,脊上风雨弗杀。凛冽的玄冬从北方卷土重来,阴风戒煞。长筵寂下,华灯飘摇。这一刻,宴桌珠帘后的达官显贵们,仿佛如满殿飘虚晃的灯影,萎遁于阴影后,静言不敢哗。

    北境,至宴。

    他们脚步停下,面前不远处,百十玉阶其上,就是王台。

    嗖嗖——刷刷——

    鸣金脱鞘声,顷刻后不绝于耳,盖过满殿丝竹。

    殿内外的重庚军禁卫们出阵,前后将他们围住。每一个刚入殿的北境军士们,四周都包围着少说得有四五个禁卫,枪刀拦至他们的眼前。

    殿内的气氛急转之下如断崖飞瀑,前一秒还其乐融融歌舞升平,下一秒就置与看不见的烽火铁马。

    比杀气更恐怖的某种气息腾腾如巨浪,将在场几乎每一个人活埋窒息。已经不能用剑拔弩张来形容,就如同飓风眼不过一针尖大小,将他们强行吊在万丈悬崖之上的钢丝之上。

    而同时,人们也不得不直观而鲜明地看见一件赤裸裸的事实:

    两边的差距未免太大了。

    北境这些精锐,最多也只是束身制服外面,少部分地方披覆轻甲,也并未携兵刃。而这些重庚军禁卫们,可是各个全套重甲,手中枪戟,腰后配刀。但纵然如此,哪怕不看气势,只是是看身形,也远远逊色于北境将士,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有些禁卫们高高举起来的枪戟,在比他们身形高硕出那么多的对手们面前,晃地就和柳树叶一样乱飘。

    荒唐的是,此时最轻松无虞到仿佛无事发生的,反而引起这场是非的北境军士。更有甚者,还要对面前的禁卫挑衅地扬起下颌,眸光睥下来冲他们呲笑,锋利的犬齿在刃光反射之下,如森森獠牙。

    而在为首那男人面前,更是横列十数排重甲精锐禁卫,如铜墙铁壁。

    他只身着大麾,无甲无胄,黑冠金翎,面上也只覆着一薄绦,挡住额眼,平静看向面前王台冠帘。

    和悠从刚才开始就脸色如纸,嘴唇止不住地在抖,明明隔着珠帘,从她的角度,也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却好像此时在王台上坐着的是她,是她在直面着他一样。

    “苍主。”这时,王台宝帘之后,有人开口了。

    “陛下。”莫说鞠躬,闻惟德连稍微欠身都没有,只平静回应。

    “来晚了一些。”皇帝对此视而不见,应该说,他像对满殿此时诡谲森寒的气氛都视而不见,含笑说道。“等下要罚酒三杯啊。”

    “好。”闻惟德只这样说着,无视了面前呼吸都快崩断掉、腿脚一个劲打颤的重甲禁卫们,直接朝前走入其中——

    这些禁卫们断不敢再拦,只能自动让出路来。

    穆世杰抬起一根手指就将面前禁卫手中的长枪生压开,也不低头,就眸光聚在眼眶下面,在背光时张开嘴不用说话,就宛如要生食人的压迫感。

    这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禁卫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威压,手中的长枪抖地像拂尘,精神已是到了极限,双目都是血丝,腿脚也不听使唤了,连后退都不知该先迈开哪条腿了,眼看就要前脚踩后脚地摔将下去——可以预见的是,在这种场合下,要是摔了,这一跤会把重庚军的脸面都摔个稀巴烂去。

    啪嚓。

    这小禁卫的手臂被人从后一把捏住,强行将快瘫下去的人拽了起来。

    穆世杰目光从下而上地抬起,看向来人。

    陨无迹带着重盔,头面和目光挡了完全,可也登时就让穆世杰的眸光染上了些许兴奋的红光。

    好在是身旁的屈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穆世杰,将他朝后拽开半步,也算是两边都各退让了一步。

    当看到北境众人鱼贯入席落座之后,大多数人都长出一口气,悄悄擦掉额上冷汗,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何止是有惊无险之感,就分明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玉箫金管,击钟鸣鼎。北境一至,再走些许人人皆知的过场,这筵似乎也就可以正式开场了。

    “说起来——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啊?”穆世杰坐在位子上后,那个眼睛就没挪过地方。“孤零零的,小可怜儿。”

    显然,他自动把她身后站着的碍眼男人当成空气了。

    “你他妈老实点。”阮从风咬牙切齿,可还得保持冷森肃穆的表情,不敢丢了苍霄的脸面。他现在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常统侍,他为什么特意还叮嘱叫他看管穆世杰。一个屈黎不够吗?一个卫柯还不够吗!实在不行,斩狰也行啊!他现在宁愿和斩狰或者路尺岸换换,在外面挨冷风吹。

    “我什么都没干啊。”穆世杰很是委屈。

    “想也不行。”屈黎目不斜视,微笑。他这会目光紧紧地盯着一个地方,那就是王台其左的那处阑后。那里,是槃王以及星罗所在。

    穆世杰不满地哼了一声,从宴桌上挑了个蜜桃在手中抛这玩,“刚才我面前那个也是星罗吧?”

    “是的。”屈黎说道,“那个应该是星罗其五。”

    “把他留给我呗?”穆世杰握住那蜜桃,齿上寒森。

    ……

    “大小姐,好些了吗?”参明看着她面色渐渐恢复了点红晕,问道。“等下太平鼓后,殿下应该就会叫您过去了。”

    和悠轻轻点了点头,仍浑身紧绷的厉害,难以放松下来。北境那帮就挨着王台右边,在她斜对面,这贯虹殿又挺大的,所以中间也算隔着一定距离,还有珠帘、阑干、殿柱,穿行其中的宫人舞女。

    可是,和上午祭坛上时相比,他们此时离她的距离近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仿佛仍能感觉到仿犹如实质的视线,隔着重重障碍,紧紧锁绕在她的四周,把她的呼吸都要勒地喘不动了。可能更是因为他们今夜不同以往的气质,比平日更加嗜血残忍,分明就像一头头披着人皮的凶兽盘踞在洞xue之中,森森的望着她。

    其实她并不清楚,那些目光并不止是来北境。

    “殿下……”杨骛兮说道。

    “别着急。”槃王打断了他。“等会有的是时间叫你过去陪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杨骛兮忙低头说道。“北境似乎有异动,我担心他们会对和悠出手。”

    “时间尚早,且看着就是。”槃王淡道。

    ……

    和悠愈是坐立不安,总有种会发生什么的、格外不好的预感。从刚才那一箭之后,这种预感就抓心挠肺令人难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弯弯绕绕,雪上加霜。

    加上都到这个时辰了,她其实也没吃上什么东西,就一肚子不管饱的水果点心。

    可这会宴上更过分,好歹祭坛上还有源源不断的水果点心,而宴上是严格按照规矩礼数来配秉,也没开筵上菜,就那么一点点用来摆这好看的东西。就一层薄薄的珠帘,她带着面纱,穿着这样的衣服,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大口大口吃东西。

    一吃,参明就要在旁边轻声提醒她,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的。

    她饿到心更慌了。

    实在没招,余光一瞥心下有了主意,拿起旁边的酒水就倒杯里,还没等参明反应过来,一口就闷进嘴里了。

    好辣好辣!!

    但是,好歹也像她想的那样,喉胃辣地发烧,好像也就没那么饿了。

    ——————

    北境虽狗,但帅还是帅。

    请大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