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邂逅相知，终归别离

    在暧昧的气氛中，月明霖忐忑且期待着，然而，不知为何，她在等待的过程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然后……就醒了。

    画舫中，月明霖望向伏在矮桌对侧，同样沉沉入睡，且衣裳齐整的月明漪，默然无语。她尝试闭上眼睛，却再也入睡不得，回不到幻梦中，心心念念的那敛荷叶之上了。

    “……”月明霖两眼便是一黑，她好不容易遇上了这般身临其境的绮丽春梦，梦里的“自己”又使尽全身解数，好不容易到了关键时刻，正是采撷花朵的正戏，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醒了呢？

    她不信邪，正想索性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再尝试重温旧梦，可她起身间将踩得脚底船板吱嘎作响，却是一下子将月明漪也弄醒了。

    “霖醒了？”月明漪揉着眼睛悠悠醒转，她的脸颊被手臂压出浅浅红痕，看起来也睡了好一会。

    “你瞎吗？”月明霖翻了个白眼，简直无语，只觉眼前人可恶极了，明明生得这般姣好姿颜，却不与自己完婚，一直若即若离地吊着自己，害得自己至今仍未经人事，春梦也越来越多，身子也越来越奇怪……这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做个春梦也要打搅自己，委实太过可恶了！

    “霖生气了？”

    “哼！才没有！”

    “对了，先前看到霖睡了过去，我望着霖，自己也很快就睡了，然后，我便做了个梦。”

    “呵！你这种人也会做梦？梦不是有所期盼才会做的吗？我看你这般无情无心，不像是会做梦的人！不！简直就不像个人！”

    月明漪以淡淡微笑回应，虽然言语间就被meimei开除了人籍，但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就着初初苏醒后的浅浅困顿，趴伏在桌面上，以那双明丽似水的蓝眸，静静凝望着自己的半身。

    “是前一阵子，我说的那位祸国妖后的故事，我梦到了后续，身临其境。”

    “诶？”月明霖瞪大了眼睛。

    知晓了meimei的在意，月明漪继续：“之前不是说，那个‘月明霖’，与帝姬都素有暧昧，颠倒伦常么？结果后来她连太女妃，也就是自己的堂妹也不放过，做了些过份的事，最终致使了原本貌合神离的帝姬与太女妃势力的全面整合。”

    “啊？那之后呢？”听起来，好像就是同一个梦，毕竟自己与对方一心同体，相伴相生，月明霖对此倒也不意外，只是对自己未了余梦的后续分外在意。

    “之后双方就趁着女帝与帝后疗伤休憩的契机，联手发起了政变。因为帝后的缘故，女帝神术的弱点被帝姬知晓，所以一夜之间，政变就成功了。”

    “啊！？那……再然后呢？”

    “还要然后啊……”月明漪眯着那双湖蓝美眸，眼尾微微上挑，细细回忆梦中故事：“女帝与帝后是在休憩愈伤时被帝姬与太女妃捉住的，所以那情境，算不得优雅与游刃有余……”

    “那她们逃走没有？”不知为何，明明之前的关注重点都是在色色的事上的，但听到这儿，月明霖心就是一揪，她现在宁愿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了。

    “这个啊……”月明漪悄悄打量着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的meimei，轻轻一笑，面上浅晕桃红渐生，只道：“虽然那帝姬与太子妃居心不良，但女帝素来谨慎，早早留下了后手余裕，因而最后虽然政变成功，但女帝与帝后俩人却未落入敌手，记得好像是……逃走了吧。”

    “那她们逃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女帝终究身负神术，她们应是逃到某个地方隐居去了罢……”

    “这样啊……也好。”月明霖紧绷的躯体这才松懈下来，随即她又想起一事：“帝后的那些知己，不对……女帝其它的嫔妃们呢？”

    月明漪闻言深深看了meimei一眼：“霖儿真是多情博爱呢，连她们的下落都如此记挂……”

    对jiejie这般阴阳怪气的言语有些陌生，月明霖哆嗦了一下：“她们都是美人，我怜惜美人，自然也有一点点在意她们，只是一点点。”言毕手指揪着手指尖，可怜兮兮地望向jiejie。

    “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应当是被女帝神力裹挟，与姐妹俩一齐隐居去了呢。”

    “真好呀。”月明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漪，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后……帝后有遇到那个愿与她融合的人了么？”

    “没有的哦。在梦里，到最后，所有妃嫔都选择了与女帝融合，而非帝后。”

    “果然如此么……”似乎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月明霖并未为梦中的另一个自己而多做感伤——毕竟，她虽然最后没有得到想要的，但总算曾经拥有过，不像自己，从来都一无所有。

    “霖儿不好奇，她们为什么选择了女帝，而不选择帝后么？”

    “才不在意！”月明霖忍住酸涩，忙不迭地回应，不知为何，说这话时她心底自怨自艾的就是阵阵刺痛，这些疼痛既熟悉又陌生，奇怪极了，仿佛是因着这话，许许多多的自己在怨恨着自己……

    “那好，不聊这个了。现下夜色已沉，烟花落尽，曲终人散，即使在这般繁华的十里淮水，人们也睡去了。那我们去此行的最后一处景致罢。霖儿会欢喜的。”

    在无声沉寂中，两人于船头并肩而立。

    画舫无风自动，将人间各色风情景致纷纷抛至后方，不知从何时起，河道两侧的石砌护坡渐渐变作了绵延起伏的竹林，河道亦渐宽渐广，成了一汪为竹林环绕的镜湖。

    一场绵绵春雨落下，将竹林浇得湿漉漉的，于船首月灯的辉映下，前方轻纱似的水雾愈显迷蒙。

    滴滴晶莹的雨珠，为夜风拂动，自青竹叶梢上簌簌滑下，滴到两人的发鬓间，肩头上。

    竹林畔，湖水清幽，静影沉璧，伴着滴滴咚咚的清越脆响，霖霖春雨漾起浅浅涟漪。

    “霖，到了。”画舫即岸，这儿是湖畔依山的一处峡湾半岛，岛上生满翠竹，其间有一大块平整出来的空地广场，空地旁结着许多间石屋竹庐，在广场中间，半埋着一块泛着微光的月白色巨石。

    这个地方，月明霖虽然想不起来，但看起来分外熟悉。这些石屋竹庐外添着许多透露出女儿家特有小心思的精致陈设，譬如精心修剪过的药园花圃、特意设计因而形制典雅的晾衣竹架、幽静清香，花开正盛的紫藤花拱廊，以及以鲜花缀饰的秋千和摇椅……

    从窗外望进去，月明霖还看见了打理齐整，置有砚台的书桌，以及专用于陈设笛子的笛牀，笛牀上还置着一管白玉笛。

    月明霖想，这里应当曾生活过许多心思细腻，会享受生活的女孩子。

    “这里是……”

    “这里位于真实与虚幻中间的缝隙。这块巨石，传闻是千年前，与血月争战时，自月神座辇，也就是环月上坠落的碎片。”

    “霖儿不好奇吗？”

    “诶？”

    “为何月神的半身会背弃她，半身究竟为何，才宁愿毁去这全心全意的幸福？”

    “我……”关于此事，月明教神历上的记载语焉不详，姬蓝霖于亦真亦幻的梦中也不曾窥见隐匿的真意，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正这般想着，她被jiejie牵引着，行至那巨石前——第一眼，心神就被上边刻印的浮雕攫取了……

    首先窥见的一幕，是在寰宇中，过往恒久神战中的一瞬。

    天球中，目之所及，四分之一的星星，被抹消了，使得天球空出了一大片。这一刻，无数被眷顾的知性种族与文明灰飞烟灭。

    当然，在与“她”无尽的战争中，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景，算不得多大的损失。

    然而，沐浴在破碎扭曲的星光之中，神明间的气氛依然压抑且沉寂着。

    自“实验者”失踪，“她”发起夺取权能碎片的战争以来，已经有22位至高存在陨落，而今，只余下它们4个，以及它们所掌握的3枚权能了。

    本体小巧，环绕中心银白色黯淡光点，4重光环旋转往复不休的至高存在，是执掌权能“工具与器具”的工械之神。它指导知性生命寻求生体的外延，用以拓展它们的眼界、感知与cao控的边界，化不能为之能。

    身形之庞伟贯彻寰宇不可直视，体表翻腾着无尽血海、rou浪与血月般大小模样眼瞳的至高存在，是执掌权能“血rou与进化”的血rou之神。它引领生命塑造凝练本身，用以适应、演化与表达自我，变得更加“完满”。

    蓝发蓝眸的双子女神，则是执掌权能“幻想、心声与心灵”的心灵之神。这枚权能，是“实验者”最特殊的恩赐，能够通过愿望与思念更改其它权能碎片指引的现实——最初，它由初始的摘星者所有，因着她心灵与躯体的破碎，又流传至摘星者文明之手，随着其它摘星者的沉眠，最终传承到了奇子，乃至这对双子女神手中。

    3位神明，4个至高存在间保持着沉默，月明霖听不见，但她知晓它们的心灵与智识正高速碰撞着，她能感念到，它们的所思所想，与所欲所求。

    “‘她’……强大……不可战胜……”

    “必须联合……血与rou、工与器、灵与心……三位一体……完美与完满……与相抗衡……”

    “我。”

    “还有我。”

    “我们愿牺牲！”

    “我们愿契约！”

    “愿为你所驱使！”

    “惟之所愿，击败‘她’……消灭‘她’……”

    “惟之所愿，挽回一切……导回正轨……”

    月明霖看见，血rou之神与工械之神主动放弃了它们原本的结构与形式，主动变成了与双子女神更相似的存在，血发血眸，神情热切且狂热，身形性感与妖娆的成熟女子是血rou女神；神情淡漠与平静，形容精致且俏丽的银发银眸少女是工械女神。

    她们以心音叙说着，一个心绪激烈与热望，一个心绪平淡且恬静。

    她们合声。

    “我们……联合、纠正、重构……”

    “我们……终结、反转、逆转……”

    月明霖将目光移到双子女神中，站在前方，目光澄澈平静些的那一个，她似乎是类似jiejie的存在，一看便是教派所信仰的神明，亦即她血脉的来源月神了，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应当是传说中她因为孤寂而分裂而出的半身。

    月明霖看到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后退了一步。

    反是被她牵着手，护在身后的半身，迈进了一步。

    这是自分离以来，她们间，第一次的意念相左。

    “唯一的方法……完成使命……永远陪伴……”

    “不行……”

    “为什么……”

    “不行……”

    紧接着，月明霖又窥见了第二幕过往时空的切片。

    那应当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女神拒绝了三位一体的邀约后，与‘她’之间恒久争战的间隙，在愈加衰颓糜烂的战况中，双子女神忙里偷闲的轻松一瞬。

    于无尽幽深的虚空中、破碎的空间裂隙边沿、折曲的时序丝线内，一处崩塌的巨型文明遗迹里，曾生出一朵花。

    那是朵有茎无叶的花，花生七瓣，每页花瓣之上，皆映射出无以计数的哀戚、思念、希望、绝望乃至遗憾。蓝发蓝眸的双子女神，正手牵着手，相互依偎，观赏着这朵花——欣赏它含苞待放，灿烂绽放，又于须臾间凋谢零落，那至为奇美异幻的景致。

    那是朵终焉之花。在这世上，每一个灵魂，每一个存在，每一个种族，每一个文明，在迎来终焉之时，都会依随逝去的记忆，萌生出这样一朵花——在它绽放的一瞬间，将萦绕于心，未曾述说的心念尽皆发泄而出，最后又归于沉寂。

    眸光澄澈些的女神观赏完，便转身离去，目光锐利些的女神被对方牵引着，却在离开前，回首深深凝望了这朵凋落之花一眼。

    只眼睛一眨，尚不及思量，月明霖便又回到了现实中，那院落广场中，月白巨石前。

    “好美，但好短暂……”回过神来的她，不禁喃喃。

    “世间万物，有始有终；邂逅相知，终归别离。”月明漪回应。

    “月神和她的半身，她们这种至高无上的神明，最后也会消逝么？”

    “嗯。”

    “即使是她们之间，也会分开么？”

    “是的……”

    月明霖闻言心念一动，她忽然萌生出了一个猜测：“因为注定的分离，所以宁愿先离开……”

    “宁愿先离分，只为寻找不再分离的前路。”

    “因为命定的失败，所以选择先行失却……”

    “以秩序的破损，替代无可挽回的湮灭，只为寻求那恒久永远的相依相伴。”

    “jiejie，我好像明白了……”

    “嗯，霖，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月明漪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她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提议道：“霖，我们和小时候一样，再玩一次捉迷藏吧。”月明漪说完，抬头望向天顶之上，那渐渐显露出行迹，即将与环月交相重叠的血月。

    月明霖随jiejie视线望去，她现在终于知晓，原来这血月，其实是早已死去的血rou之神遗留的一只眼睛，上边还寄宿残留着它破碎的权能。

    “jiejie……”

    “霖，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

    “那件事，比与我在一起，还要重要么。”月明霖的眼眶里浸出了好些委屈的泪水，她别开了眼睛，不再与jiejie对视。

    月明漪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先玩捉迷藏吧，我先藏，数到一百，霖便来找我，如若寻不到我，霖便在这儿，一直……等着我，好么？”

    “好！但是，一直……又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回来的……如果真的觉得太久，我允许霖呼唤‘她’，在这里，‘她’会听见的。”

    月明霖没有回答这个提议，她只是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

    转身闭眼，月明霖于心底默数着，实际上，只数到十时，她便听不见原本湖浪拍打画舫船底的轻响了。纵是如此，她还是依言而为，直到数到一百，才睁开眼睛，转身回顾。

    即岸的画舫早已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来过一样。身后也空空落落的，再无一人。

    许多许多年后，久到血月消失不见，然后朝代更替，接着连环月也星飞远去，成为传说。

    江南雨季又至，微凉的雨丝打湿了竹林，一位容姿绝色的蓝眸少女从竹屋中一路小跑出来，利落地收起在院中晾晒的衣物。在拾掇衣物的间隙，她习惯性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空落落的湖畔，旋即又抱着衣裳，返还屋中。

    竹屋小窗中亮起昏黄的灯火，炊烟自烟囱内袅袅升起。

    视野拉远，夕阳西下，远方城镇上空也飘起阵阵炊烟，一户户人家的灯火亮起，而蓝眸少女所在的这一户，相较也不过是普通的一户罢了。

    ——————————————

    PS：本次连载就此告一段落，通过前传，姐妹两的过往大致已经明晰，感谢大家的陪伴。下一次更新应当是几年后，等我现实事务处理完后，会带来星蓝正篇的结局。

    等不及的读者也不用在意，可以告知的是，在星蓝正篇的结局里，漪与霖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从此，她与她，过上了幸福与快乐的生活，即使是终焉，也无法将她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