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生

    吐出的呼吸变成雾气，到停车位的距离不过几分钟，踩着雪却像走了很久，沉默之中只剩何求的啜泣。

    直到坐上副驾，何兮抬头看向后视镜。何求坐在后座，还在憋着眼泪。

    她带着笑意：“还哭呢，小心明天起来变成青蛙。”

    心疼归心疼，她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意有所指道：“哭都不愿意大声哭。”

    何兮的记忆中有许多程瑾哭泣的画面，无一例外全是压抑的，反复要把声音揉碎在嗓子里。虽然全是她惹的。

    正在扣安全带的程瑾闻言瞥了她一眼，只能看到对方在城市灯光下的侧脸。

    确定何兮是在含沙射影，程瑾说：“什么时候你能哭个。”他神色平淡，双手把上方向盘倒车。

    何兮手指点了点，似乎真的在思考，然后给出答案：“不太可能。”

    程瑾没有看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何求睡下之后，何兮走出房间坐到客厅。

    其实离开才半年而已，就已经对这里有了怀念的感觉。甚至是陌生，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关于她的东西了。

    何兮揉了揉发昏的太阳xue。另一个房间没有铺床，原本她想和球球挤一间的，结果被赶出来了，球球特别义正言辞地说，mama就该和爸爸睡一张床。

    于是何兮明明在屋檐下，却有种正在流浪的感觉。

    她明天还要上班，澡还没洗，这么坐下去也不行。做了下心里建设，她走向程瑾的房间。

    房门是虚掩着的，何兮一推开门就看见程瑾靠坐在床头，笔记本摆在腿上。

    听见声响，程瑾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盯着屏幕打字。

    事已至此，何兮也不要什么脸了，她状若无意地问：“我今晚和你睡？”

    房间里只开了盏夜灯，程瑾的面容朦胧。他敲键盘的手一顿，轻飘飘地来了句：“你也可以睡地上。”

    何兮看他没什么排斥，顿时轻松不少，“有睡衣什么的吗？我洗澡没衣服换。”

    “有几套你之前的在衣柜里，你自己找找。”程瑾头也不抬地说。

    他们之前不是一天不落的分房，偶尔，会不知起因地一起睡。何兮搬走时忘记在这里的东西，程瑾没有扔掉。

    打开衣柜，何兮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而且还不少，一件一件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区域，在程瑾的衣服中格外显眼。

    何兮忍不住看了眼程瑾，对方的表情依然平静。

    她没有在这个房间整理衣服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乱扔的衣服都被好好收起来了。

    心情复杂地取下睡衣，洗完澡后，她径直走向房间，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盖着同一床被子，另一个人还坐着，肩膀旁边就空了一块出来，冷气直嚯。

    “好冷，你能不能躺下来。”何兮闭着眼睛说。

    程瑾低头看过来，一言不发，伸手在他们中间压了一下，将被子中的缝隙压下去。

    何兮：“……”

    没过一会儿，她动了动，又说：“灯亮着我睡不着。”

    一瞬间安静了两秒，程瑾撑在她上方，似乎在控诉她的无理取闹：“你干嘛？”

    何兮睁开眼，理直气壮：“你睡觉啊。”

    程瑾皱着眉，视线由上而下落在她脸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捉摸不清。

    最后，他点了几次头，“行。”

    他在床头按了一下，小夜灯慢慢灭了下去，房间里仅存的一丝光亮也消失。

    何兮能感觉到旁边有人躺下。

    “今晚好像还会下雪。”她轻轻说。声音像隔着冬雾，迷蒙失真。

    程瑾知道她睡意上来了，盯着黑暗不说话，只“嗯”了一声。

    两个人肩并肩地躺着，隔得不远也不近。

    何兮确实困了，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前似乎听到对方在低声说话。

    “你还记得吗。”

    高二临近寒假那一会儿，被阴天与雪压下的世界，又埋着学校里的学生对放假的激动期待。

    城市的某个角落，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霓虹灯在闪烁，酒气与香烟代替空气。

    放学后，程瑾照例去兼职。他在后厨帮忙，不需要去前厅。

    正在摆盘的时候，旁边有人惊呼：“外面怎么了，有人在闹事？”

    随后是嘈杂，玻璃摔碎的声音和很多人纷乱不清的吼叫。

    程瑾就没想过要出去凑热闹，偏偏有人拉着他，着急道：“打架了打架了！快去帮忙！”

    他被半拖半拽地带到前厅。

    焦点的中心三三两两的人扭打在一起，分不清谁是挑事的谁是劝架的，场面很混乱。

    一旁的店长伸着手满脸焦急，想去拉架却又不敢靠近，瞥见他们后厨的人出来，连忙招了招手，“快快来搭把手。”

    也不知道他们是热心还是找刺激，反正就是非常迅速地加入了拉架行列。

    程瑾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想着尽量不避开麻烦，他就在旁边清理摔碎的酒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大家都正上头，情绪激动，压根看不见这儿还有一个人。后果就是程瑾被撞在了地上，手正好撑到全是碎玻璃渣的地方。

    店长看他不光荣负伤，便让他今天直接回去。

    程瑾摊出一只手，上面被玻璃渣刺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害，本人却没什么额外的表情，十分平静道：“工伤。”

    拿到工资和额外的赔款后，程瑾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个地方的冬天总是很冷，天已经黑了，寒风凛冽。

    程瑾戴着围巾，目光没有落在实处，与行人擦肩而过。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街道上的红色装饰变多了，这才意识到，已经快过年了。

    出来采购年货的一家人打闹着，路边面馆里热气腾腾，老板的吆喝也比平时更响亮，偶然遇见熟人的互相问好，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因为新年，也因人归故乡的安定与满足。

    各色各样的人都在幸福。

    程瑾将双手插进口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化为白雾。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狼狈的人生，又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程瑾？”

    声音来自后方，程瑾回头，看见站在暖色灯光下的何兮。

    她提着袋子，另一只手拿了三根串串，其中一根已经只剩下签子了。

    “真的是你。”何兮走上前，笑嘻嘻地说：“晚上好，真是难得的机会。”

    程瑾有种刚才的郁闷被她的开朗强硬憋回去的感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对方的话：“什么机会……”

    何兮捏着竹签左右晃了晃，“晚上看见你的机会啊。遇到我你真是有福了，给你。”她伸手将袋子递给程瑾，“偶遇何兮盲盒奖励。”

    程瑾各种意义上的很佩服她。这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拒绝了何兮的告白，但她还是能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

    他想到自己扎的全是玻璃渣的手，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何兮有时候就是能看穿他的别扭，直接上前一步拉出他的手，“给你你就……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盯着程瑾的手，又将他藏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拉了出来。

    手心称之为血rou模糊不为过，玻璃嵌在伤口里，大的小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血迹。

    他原本打算回到家再仔细处理的。程瑾试着缩回，被拽住不能动弹，“……只是一不小心。”

    何兮皱着眉。

    她知道一些程瑾的事，猜到估计是兼职时出的意外。“先处理下伤口吧。”

    不等程瑾回答，何兮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往药店走。

    程瑾被摁在公共长椅上，等何兮买药出来，“盲盒奖励”放在他的旁边，是一杯热茶。他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望着昏暗的天空。

    过了没多久，何兮坐到他旁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真的不用。”程瑾又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被压得死死的。

    何兮没有抬头，垂眼用镊子夹出伤口的碎渣，“马上就是期末考了，你也不想手握不住笔吧程同学。”

    程瑾不是被她的话打动了，反正他会自己处理，而是他实在拗不过何兮，只能妥协。

    之后谁也没说话，只有路灯常亮。

    上药的时候程瑾想要自己来，却被何兮一手打了回去，“你的手受伤了不要乱动，我来。”

    最后缠绷带，何兮绕着绕着突然说：“我有点渴，你喂我喝点茶。”

    程瑾看向她的脸，对方表情平静，完全不心虚。

    “我的手受伤了。”

    何兮：“哦。”

    包扎完后，何兮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程瑾的手臂终于解放，没有在意缠得毫不规整的绷带，对何兮说：“谢谢。”

    何兮靠在背椅上，打了个哈欠，声音虚浮道：“不客气。”

    她似乎有点困了，眼皮盖着。

    程瑾看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睫毛随着呼吸扇动，最后缓缓闭上。

    “今晚好像会下雪。”何兮低声说话，声音轻得像梦中呢喃。

    程瑾却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往心口处摸去，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放下手，如同要掩盖什么一般，提高了声音：“清醒点，回家吧。”

    何兮又慢慢睁开眼，恍了回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

    分道扬镳的时候，确实开始下雪了，何兮还是将那杯茶塞给了程瑾，虽然已经有点凉了。

    偶尔，程瑾也会思考，分开多久，又要花多长的时间，他才能彻底对何兮无动于衷，直至忘却。

    他从来没有得出过结论，或者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想象不到自己的生活里没有何兮的样子。他的情感、人生、灵魂，全是由何兮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他们依然站在分别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