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她能说什么,每一步的走向都不是她说的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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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予下飞机时抱着从遥东国机场免税店抢来的唯一一件厚大衣,吊牌还没拆,就套在身上。 她身上没有任何行李,兜里揣着个没电的手机,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喊着师傅我去屋里给你拿钱付车费。 院子门开着,她猛地拉开门进去,言雨楼背对着她,弯腰扫雪,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她的表情,她很难用语言形容。 她扒在门上,和他对视将近一分钟,身后出租车司机按起喇叭,她跑进屋翻出零钱送出去。 言雨楼看着她跑来跑去的折腾,一直没说话,看她身后没人跟她进来,继续弯腰和那雪堆做对。 “我自己回来的,陈照识还在那。” 他也不说话。 原予打发走司机后就站在他的眼前,有雪洒到她裤子上,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她进屋。 她身上的衣服不薄不厚,在京阳冷的冻骨头,在遥东国热的出汗,还是他们从津港回来那天的衣服,言雨楼把裤子脱了下来丢到一旁,将她塞进被窝里。 里面还是热的,他也刚起来没多久。 “你去哪。”她一把拉住就要走的他,急切爬起来。 “我能去哪,”他回头将她压下去,“我都停职了,天天就在家呆着。” “啊……那是,真的啊。” “不然呢。” 他看着并没什么不高兴,反而笑容都比平常多了,他还要出去,被原予从身后抱住,摔在被子上。 “你别笑,你看着我。” 他不听,只是躺在她的腿上,用后脑勺对着她, “我刚才,从我大哥那回来。” “你大哥?你不是最大的吗?” “我大爷家的哥哥,堂哥。”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什么都没说。” 原予把他抱得更紧,低下头想要去碰他的头,却猛地抬起来,手指在颤抖。 不是她眼花,她也没看错,鬓角那里,他真的长出白头发。 “你的头发……” 她用手盖住了那泛着白的发丝,比从前多得多,多到遮不住,却被他反手抓住,用力的抓在手心,大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如同在将别人的故事那般开口, “我爸是在我爷爷去世后第二天中午被带走的,但我却是从我妈那里知道的,她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说他被带到小岛酒店去度假了,环境特别好。” 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差。 “就是你说的,那种比去留置室还要严重的事情吗?” “对啊。” “那没有人能帮帮……” 他终于转头过来,看着她笑, “你怎么这么傻,你知道我这些年带着多少人去过那地方吗。” 她被他看得抖了一下。 “睡一觉吧,坐飞机回来累了。” 他起身,压着她就要躺下,原予挣扎着不要, “我不睡,每次下午睡了觉的时候晚上更困,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 她还是睡着了,在几天的精神拉扯下,闻着枕头上熟悉的味道沉沉睡过去,醒来时天还亮着,卧室的窗前坐着个人影,若隐若现,一动不动,窗子打开,半个身子藏在云端,她从床上下来,他转过头看她。 她还光着腿,直接走过去,他身上围绕着一股好闻,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雪松香,她把自己埋进去。 侧坐在窗边小台上,朝外望去,他们现在在一楼,俯视并不明显,后院全部被埋在雪中,前院进二院的空地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方婷戏台,抄手游廊,中间跳进一只野猫,窝在院中大鼎中,手爪下垫着自己的尾巴。 窗外的雪还在飘,风把雪花全部卷到倒座房的前廊,地上有雪融化的水。 言雨楼拿来毛绒绒的毯子围在她腿上,她往后退时身后有东西挡着,她转身,是他的茶杯。 “别喝了晚上睡不着觉了。”她把那茶杯推远。 言雨楼在床边直起身子,朝她伸手, “天冷。” “干嘛?” “过来点。”他把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这么冷的天,别离我那么远。” 他的怀里比毯子上暖和多,她的整条腿蜷起来都能被收拢住,原予坐得心安理得,还用膝盖碰他的胸膛, “你以前就是这种性格吗?” 他朝她挑眉,摇头, “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么累的吗?”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被生下来。” 她不开心了,撇开眼睛。 “嘴角别往下。”他像是礼仪队的老师,原予抬头看他。 “阅兵那天你的嘴角就总是往下。” “哦,你看到我了啊。”她甩甩头发,“那是因为我抬头,看见你了。” “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他是这么说,却把她抱得更紧了,原予也从侧坐蹭着变成用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看着窗外飘下来的雪花。 “你觉不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冷啊。”她抬起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笑脸,言雨楼抓住她的手指,在笑脸外补了个人脸。 “还好,比我在边疆那年好多了。” “这件事你都说了好多回了,也不说你到底在那干嘛了。” “没意思,你不会喜欢的。”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原予就自顾自的说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琅城人,就是最最最北边的那个城市,冬天特别冷,还特别长,有一年四月份都在下雪,我小的时候喜欢臭美,觉得长大衣不好看,磨着我妈给我买了一件棕色的短款大衣,每次下雪,我就穿着它在雪地里走,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其实脚都冻的没知觉了,冷啊,那是最冷的地方,可是那里卖豆腐脑炸油条的叔叔阿姨也会很早就出摊,在化了剩一半的雪堆前面支起摊位,冒着热气,一锅油条都卖完了,天还没亮,拖着车往回走,身边走过的都是去上班的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害怕摔倒。” “那的人都那么生活,以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外地人想象不到这里的样子,后来被看到了,又被别人说,太辛苦了,可是我们那的农民最喜欢说一句话,他们说,不辛苦,明年春天,地就开化了,就有新的种子种进去了,土地里永远会长出粮食,能养活一大国的人呢。” “我们那的冬天,从下午四点开始,天就开始黑了,小学生放学回家的时间,已经全黑,从下午到傍晚,路上看不到影子,只有冰天雪地里出摊的小贩,那个卖冻鱼的大叔总会插着手和你开玩笑,他穿着被鱼味浸透的棉袄,带着结了冰碴的耳包,一双又重又厚的棉靴子,里面出了汗,再被冷风冻住,整个脚都是麻木的,没有客人的时候跺脚取暖,靴子砸在地上像锤子一样,脸上的冻疮到夏天了也融不掉,有人夸他真是肯干的好男人,他笑着指着翻斗车里的围着棉被的女人,同样的打扮,肩上背着个斜挎包,零钱装在里面,朝着路过的人笑说, ‘我媳妇儿,怕冷,就在里面呆着。’有人问他累不累,他说,‘不苦,不累,能挣到钱’,可是他说话时冒着的寒气,三四点起床去进货,在市场一站站一整天,这本身也挺苦的吧,但是,但是无论黑天有多长,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早上太阳都会升起来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特别快,眼角好像有东西留下来,言雨楼从她身后轻轻的擦掉她脸上的东西,抱着她晃, “从哪学的这些话?” “电视剧啊,我哪说的出来这么矫情的废话。” 她自己抬手用力的抹了下脸,他在后面笑, “我以为你想带我一起去死呢。” “什么啊……” 飘窗上又安静了下来,院子不隔音,隔壁邻居小meimei喊着弟弟挂红灯笼。 “怎么又要到新年了吗……真希望能在冬天常常晒到太阳,阳光是世上顶顶好的东西。” 她反手去拍他的脸,一下下的不停, “你也别总忘月湾跑了,小心得风湿。” 她说完后门铃就响了起来,原予从飘窗上跳下来,套上裤子,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吃饭吃饭,我点的外卖到了。” 她忙活着把大大小小的盘子盒子全都摆在桌子上,中途没忍住偷吃两口,味道好极了,她露出了个幸福的笑容。 言雨楼也跟着她笑,看着她笑,看她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吃饭,这天底下就没什么大事了。 “你的口红,擦掉……” 他的手伸到半空,停住了,原予自己抬手碰了下嘴唇, “出血了,不是口红。” 他还没收回手,被她拍了一下, “是不是想起你以前有多斤斤计较了,但是我大方,不和你计较,吃饭吧。” 原予把筷子递给他,两人靠在一起,饭桌上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言雨楼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专注的盯着她,手指在腿上敲敲敲,想到什么就开口, “言代梁那个女朋友和他分手了,那天一早就发了消息,他还摔了手机。” “我知道她,她是大三的,不是和我同届,不过她在学校到处打听有没有认识姓言的女生,特别夸张,而且她整个人都很奇怪,非要和那个大二的学妹挣校花的位置,那个meimei你也见过,那次去学校给我递东西的那个。” 原予咽下一口菜,后反劲似的突然生气,将头发全都撩到耳后露出整张脸, “她们在那抢什么,什么校花校草,我还没参战呢,他们好意思评吗。” 可她说完又没底气,用胳膊肘碰了下言雨楼, “我和那个大二校花比怎么样,看起来还有青春洋溢的气息吗?” 他如今还是改不了那张嘴, “你从来都没有,整个人都是一副厌恶世间一切的丧气样。” “切。” 但是原予没反驳,反而叹气, “现在新看到个脸生的明星,一查比我都小。” 桌上的菜被她消灭大半,原予放下筷子靠到他怀里,用下巴支在胸口看着他, “你老啦,眼角都有皱纹了,不过我也老了。” “你才25岁。” “24,还没到25。” 她用手摸摸他的眼角,再去摸自己的,又要摸上他时,手指被抓住了, “黎石修彻底倒了,黎清婉在国外不会回来了,她答应了,只要你跟她去,她就帮你办理手续,继续教你。” “我们明天去吃小肥羊火锅吧,新开的,我还没去吃过。” “去吧,好吗。” “去吃吗?” 他们自己说自己的,谁也不让谁,原予抽出纸巾擦嘴,转头看他。 言雨楼叹了口气,压着她的下巴直接亲上去。 红墙白雪琉璃瓦,不负岁月不负卿。 任笙坐公交车从出租屋离开,她记得刚来京阳第一天,她也坐得这辆车,车上挤满了要去上班的人,她混在中间,假装和他们融为一体。 旁边的大叔带着妻子和女儿,还戴着顶不太合头尾的鸭舌帽,很兴奋的在家族群里聊天,说今天要去博物馆参观了。 旁边的人也都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