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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31节

    “爹爹这辈子死磕官场,起起落落却仍在挣扎向前,做官就是他人生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

    陆徽低下头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学他。”

    陆鸢温声道:“我自然知晓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但昭文,我想说的是,爹爹他也是一个执着之人,只不过,他出身不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比旁人付出更多努力。”

    “他出身寒庶,无依无靠,若想在世族林立的朝中立足,就必须借力。他为了借力,确实做了错事,确实令人不齿,可我们是他唯一的亲人,若连我们都不能容忍他的过错,要他怎么办,以死谢罪吗?”

    陆徽愕然皱眉。

    陆鸢接着说:“他有错,也受到了惩罚,我们以后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再犯错。昭文,古语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就稍微宽容一些,给他点好脸色吧,好不好?”

    说到最后,陆鸢又像以前一样半讲道理半是诱哄地看着弟弟。

    陆徽听话地点点头,默了会儿,问:“长姐,你真的要和离么?”

    陆鸢微微一怔,旋而“嗯”了声。

    陆徽畅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要告诉元诺哥哥这个消息。”

    “不可。”陆鸢断然回绝,“马上就要殿试了,不要去影响他,而且,他的病也不能暴喜暴忧,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不要给他任何消息,懂么?”

    陆徽见长姐如此郑重,认真答应下来,又问了句:“是等安国公回来就离吗?”

    陆鸢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还得爹爹出面,我去找他商量,你好好读书吧。”

    第31章 暂避娘家 ◇

    ◎可以让父亲来递和离书了◎

    陆鸢寻去厅堂, 见父亲正与大哥下棋。

    看到她进来,陆敏之招呼道:“阿鸢,来帮你大哥看看, 等半天了, 一子还没落下。”

    陆徹早就不耐烦陪父亲下棋了,见陆鸢进来,如蒙大赦,忙起身让位,招呼meimei快坐, “你来你来, 爹爹路数太刁钻!”

    陆鸢没有推辞,在父亲对面坐下,轻松落下一子,说:“爹爹,女儿有件事请你帮忙。”

    陆敏之亦落一子, “什么事?”

    “我要和离的事, 得你去跟安国公说。”

    陆敏之手下一顿,抬头看陆鸢,胡子轻轻颤了颤,默了少顷才落子,“今天我生辰, 咱不聊这事。”

    陆鸢平静道:“如今已是二月末,再有十天左右,安国公就回来了, 难不成爹爹反悔了?”

    陆敏之紧皱眉头, 难掩烦躁, 匆匆落下一子, “下棋不语真君子!”

    陆鸢神色自若,执子托腮作沉思状,却说:“爹爹若是反悔,就别怪女儿自作主张了,到时候,褚家丢了面子,安国公再恨上爹爹,只怕爹爹又得起起落落,宦海沉浮一番了。”

    陆敏之“啪”的按下一子,抬头看陆鸢:“你要如何自作主张?”

    “安国公之所以犹犹豫豫,不肯与我痛快和离,就是怕爹爹缠闹,故而我想,这封和离书若能由爹爹亲自奉上,安国公再无顾虑,必会痛快答应,如此两厢安好,各自体面,乃上上策。”

    陆鸢说罢,落下一子堵了父亲的退路。

    陆敏之心思已不在棋局,盯着陆鸢方才落下的一子,问:“若上策不成呢,你打算如何?”

    “上策不成,自然只能背水一战,我会一纸状文递上公堂,虽然会丢褚家的面子,但爹爹却没办法去找褚家的不是,如此,虽要经些波折,但能和离,我不嫌麻烦。”

    陆敏之气得手发抖,又拍下一子,“上公堂!为了和离,你竟连上公堂都想过了!若褚家不依你呢,上公堂有用吗!”

    陆鸢云淡风轻跟随父亲再落一子,说:“褚家一直在盼着逐我出门的一日,何来‘不依’一说?他们只是忌惮爹爹缠闹的手段罢了。”

    陆鸢正色看向父亲:“这桩姻缘,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看好罢了!”

    “你!”

    父女二人剑拔弩张,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僵持须臾,陆敏之转头对一旁看热闹的儿子说:“你就这样看着你meimei胡闹?”

    陆徹摸摸鼻子,象征性地斥了陆鸢一句:“今儿爹爹生辰,好好说话。”

    陆鸢神色稍缓,垂下眼,柔声说:“爹爹不觉得该取上策么?”

    陆敏之胡子又颤了颤,虽怒气未消,但见女儿服软,态度也缓和许多,劝道:“你就再跟照卿磨合半年,不成么?你看,照卿这次自请西征,说不定也是有意帮爹爹的,他今年过年不还陪你来拜年了么,我瞧着他对你是有情意的,只是性子冷些罢了,你多引导他……”

    “爹爹!”陆鸢不耐,“你果真要失信于我,逼我告上公堂么?”

    陆敏之一时语塞,顿了顿,看向陆徹:“劝劝你meimei啊,真要看她变成一个老姑娘吗!”

    陆徹“呵”地笑了声,“没事,谁愁嫁,meimei都不愁嫁。”

    见父亲瞪眼,陆徹忙改口:“阿鸢,我瞧着安国公确实有所改观,上次你调养无效,他特意叫我去房里,交待我劝你宽心,还说你若想回家来调养也可。要不,你就听爹爹的,凡事多加引导,再磨合半年试试?”

    陆鸢嘴唇动了动,想将褚昉包庇郑孟华一事说与父兄,又怕父亲借此把柄要挟褚家不得和离,最后只是道:“我心意已决,爹爹若不肯帮我,那就上公堂吧。”

    陆徹见状,又去劝陆敏之:“爹爹,就依了阿鸢吧,好聚好散,大家都留些体面。”

    “好!你别后悔!”陆敏之抛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陆鸢蓦地心神轻畅,如云开月明,雾散花见。

    ···

    日追月影,草长莺飞,光阴忽忽而过,转眼便到了殿试放榜。

    陆鸢收到meimei的信,言及周玘高中状元,三日后新科进士插花游街,邀她同去观看。

    陆鸢回信,拒绝了meimei所请。

    殿试放榜,有人欢喜有人愁,褚暄落第,褚家脸上无光,府中气氛本就微妙,人人皆小心翼翼,陆鸢怎能在此时去贺登科进士?

    王嫮也因此事烦闷,来找陆鸢说话。不想妯娌二人正叙话,郑孟华也找了过来。

    “嫂嫂,我来向你贺喜。”郑孟华春风满面,说着话向王嫮瞥了眼,笑意不减,接着说:“听说周家三公子高中状元,我记得嫂嫂与他是故交,当真值得高兴。”

    王嫮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陆鸢淡然道:“喜事自然是喜事,但终归是别人家的喜事,不知表妹贺得哪门子喜?”

    郑孟华不接此话,转而说:“三日后新科进士游街示喜,嫂嫂不去向故友道个恭贺吗?”

    陆鸢笑了下:“表妹如此在意,莫非自己想去看看绿衣郎?”

    大周有制,进士三甲着红袍,戴宫花,其余进士则赐绿袍。每逢殿试放榜,新科进士插花游街,总有妙龄女郎盛装打扮,夹径而立,意图觅个如意郎君,坊间遂有“夹径斜斜柳数行,红裙争看绿衣郎”【1】一说。

    郑孟华来的蹊跷,还故意当着王嫮的面说新科进士如何如何,傻子都能听出她在挑衅。

    王嫮怎会饶她,接着陆鸢的话说道:“表姐想去就自己去嘛,嫂嫂有三哥这样一个允文允武的夫君,还稀罕什么绿衣郎啊?就是不知,那些个绿衣郎年岁几何,应该比表姐年轻吧?”

    郑孟华脸色瞬间灰败。

    王嫮嘴下不留情,笑了声,说:“不过应该也有年纪大些的寒门士子,说不定不嫌弃表姐人老珠黄,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替别人养儿子。唉,亡夫是个反·贼,还拖儿带女,便是如此,还有心情去相看绿衣郎,表姐可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王嫮此话,字字句句直戳郑孟华心窝痛处,连拐弯抹角都懒得,就这么直愣愣地刺了过去。

    饶是陆鸢都暗暗叹声: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妇人!

    郑孟华如何受得住这番冷嘲热讽,一时之间气得泪落连连,红着眼跑出了兰颐院。

    陆鸢和王嫮对郑孟华的眼泪早就司空见惯,想她就是哭一场博些同情,顶多到郑氏面前告一状,闹不起大风浪,也没当回事。

    王嫮哼声道:“别人家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哪个不是安分守己、和和睦睦的,她倒好,狗仗人势,到处咬人!我夫君落榜又如何,到底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朝廷命官,哪轮到她一个罪眷寡妇来笑话!”

    陆鸢赞同地点点头,劝了句:“弟妹消消气,保重身子。”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不成想,第二日郑孟华竟寻了短见,一把匕首割了手腕,幸而救治及时,有惊无险。

    没人知道郑孟华自戕的原因为何,但府中上下都说,表姑娘自戕前一日哭的伤心欲绝,从兰颐院跑了出去。

    陆鸢也听到了流言,但左右郑氏没有传她问话,她倒也不甚忧心。况且,流言不虚,只看郑氏姑侄怎么处理罢。

    王嫮却没陆鸢的好定力,生怕因此事被婆母责难,忧心忡忡找来兰颐院。

    “嫂嫂,母亲若是责问起来,你可要为我作证啊,是那小郑氏挑衅在先,我不过回说她几句,谁知道她就寻了短见呢!”

    王嫮话语急切,显是慌了神。

    陆鸢安慰道:“别怕,母亲果真责问起来,我当然要为你说话。”

    顿了顿,又说:“没想到表姑娘竟有如此勇气,割·腕多疼啊,死也死不痛快。我若是寻·死,就一条白绫悬去梁上,干干净净、痛痛快快的,才不遭死去活来这场罪呢。”

    王嫮一怔,细细想了会儿,恍然说道:“就是啊!那小郑氏若真想死,怎么不痛痛快快死别处去!她就是想害我们!”

    陆鸢拍着王嫮手臂安慰说:“放心吧,母亲要是责问你我,早就责问了,何故到现在没动静?”

    王嫮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不会责问我们么?”

    陆鸢摇头,“应该不会。”

    想了想,又说:“但恐怕,李家那双儿女已经恨上咱们了。他们越长越大,日日见自己阿娘以泪洗面、苦大仇深的,必定以为咱们苛待他阿娘。”

    说到这里,陆鸢停顿片刻,忽地长叹一声,“咱们倒无所谓,就怕牵累母亲和国公爷也招人恨上了,他们可是掏心掏肺对那双儿女好的。”

    王嫮连连点头,十分赞同:“就是说呢,那小郑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传出去以为褚家怎么虐待他们母子呢,她这样做,不是打母亲和三哥的脸吗!”

    陆鸢无奈地笑笑,劝道:“咱们毕竟是媳妇,外姓女子,有些话说不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闭口不言吧。”

    王嫮点点头,心中却另有思量,婆母不责难她便罢,若是责难她,她可不受这个冤屈,定要说道一番。

    有些话,她作为儿媳不方便说,叫那郑氏的亲儿子去说总不会有错。

    果如陆鸢所料,郑氏这次并未替侄女出头,也没有责难陆鸢和王嫮。

    适逢林大夫来为郑孟华处理伤口,郑氏遂命其为陆鸢复诊,结果如旧,陆鸢的病毫无起色。

    郑氏怅惋叹了声,慈蔼地对陆鸢说道:“怪我以前对你太严苛,叫你生了负担,以至于调养这许久竟不见起色。”

    陆鸢恭顺回道:“是儿媳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怪不得母亲。”

    郑氏趁机说:“你这病吃药无用,想是心病,我知你在府中待的不顺心,心不顺,怕是吃再多药都没用,不若,换个地儿住上一段,兴许能好呢?”

    陆鸢垂头不语,作沉思状。

    郑氏又劝:“你和华儿素来有些嫌隙,她最近心绪不稳,寻·死·觅·活的,万一有个好歹,旁人难免要猜疑到你的头上,照我的想法,你便避一避,对你对她,或许都好。”

    话到此处,就差直接赶陆鸢回娘家将养了。

    陆鸢趁风使舵,柔声提议:“那儿媳便回娘家住一段吧。”

    郑氏和善地应句“好”,接着给陆鸢吃定心丸:“等照卿回来,让他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