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仙舟、将军与神

    景元带着这位贵客，几乎把罗浮逛了个遍，路过鳞渊境时停了停，相离用神识探入水底查看情况，察觉这地方如果不打算调整地形，确不太适合刻阵，其他的倒没什么问题。

    将大致的情况过了一遍，相离心里大概有了章程。

    来到这片星海后他便感到隐隐的不适，这是世界为了自身的纯净在排斥异类，为了消除这种排斥性，他最好与此方世界中的一些生命联系紧密些。许是因为这仙舟联盟的文化风俗与仙域很是相似，比起其他的势力自然还是这里更亲切。

    再者，此次跨越星门多亏了岚的接引，这份因果他总是要还的，但外来者终将会被世界所不容，限制性极大，很多明面上的动作——比如直接协助「巡猎」猎杀「丰饶」——也无法做，既如此作为回报尽力解决仙舟的魔阴之祸也是应当的。

    这或许也是「巡猎?岚」所希望的，毕竟......

    “方才见先生似乎在丈量什么，这是否与您之后要做的事有关？”景元询问道，他一路下来也是没少观察。

    相离回过神，看向这位将军：“不错，但这并不是最首要的，若方向不对都是无用工夫——对了，如果景元将军方便的话，我需要探查一番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才能进行下一步。”

    “好，”景元弯弯眼，“请随我来吧，此事不宜声张，还望先生莫怪。”

    “嗯。”

    有些过于苍白了。

    相离打量着卸下甲胄的白发男人，心想。

    换上青灰色长衫的景元倒不像个将军，更像是性情散漫的温润书生。头一回邀请不熟悉的人来宅邸这种私密性的场所，自然要礼数周到些，他正欲去拿些茶招待，便被按在前厅做检查。

    搭在手腕上的指尖似乎散出一缕奇异的能量渗入体内，将军垂下眸掩盖不适，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仍挂着浅淡的笑容。

    与之相对的便是逐渐皱起眉的相离，他收回手深深看了一眼景元，带着欣赏的意味感叹道：

    “你倒是能忍。”

    将军弯弯眼：“先生谬赞。”

    ——毁灭、丰饶、巡猎、不朽多股虚数能量在他的体内争锋，无时不刻地给这具躯体反馈着痛楚。

    若是其他人这般早就被逼疯了，他倒厉害，还能撑着这样的身体高强度工作，面上谈笑风生看不出分毫。

    也或许是痛到麻木了罢。

    “若是没猜错，不朽的力量是你刻意为之。”

    “是，景元本就是帝弓锋镝，若是寻常的命途能量，令使级的巡猎之力足以压制，但......这份力量来自与神战时直面的烬灭祸祖，”

    将军的神色略有无奈，

    “这力量甚至将仙舟人本身的丰饶之力激发至最大，只巡猎之力是不够用了......幸得一位友人恰巧是不朽之龙的唯一令使，便借用了他的力量，勉强以作制衡。”

    ＂幸？＂相离微微摇头，“如此下去的后果你可知道？”

    将军淡笑不语。

    他顿时了然：“你知道。”

    相离垂眸思索片刻，问道：“若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所有事只专心治疗，需要多久？”

    似是没想到这种问题，景元眨眨眼，面上有些为难，手抵在唇上仔细思考一番后才答道：“一年可否？”

    “.....至多给你八个月，这位病人不要想着拖慢疗程，”

    相离眉头微跳，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扶额，

    “你的情况很危险，但这种微妙的平衡也不好去擅自打破，我需要一些时间仔细斟酌。尽快处理了那些事务早点退休，腾出空闲来。”

    你说这人讳疾忌医吧，他坦然的很，有问必答绝不隐瞒，但要说有多惜命——好像也没有。

    许是觉得这几百年也活得够久了，便也不是很在意生死了罢。

    若相离没来罗浮，之后的结局也都在这位将军的预料之中，如今这样配合，一是知道此时罗浮尚不能离了他，二是魔阴身事关重大，他又是最适合的，即便没成功，能在死之前贡献一把也不无不可。

    总的来说，有种“能活活，不能活就寄”的摆烂美。

    所幸也因此病人很有自知之明，在这方面足够听劝，能让他省不少力气。

    这般想着，相离拿出装着丹药的灵玉瓶递给景元，见他接过才说：“收好，痛到忍不住了服一颗......”

    话音未落，就见到白发将军立即打开瓶子吃下一颗，不禁无语，但见他不会一味硬撑又有些欣慰，随即接上未尽的话语：

    “另外，将你所信任之人交待一番——算了，将他们叫来罢，投影便好，我有事要问。”

    景元：“？......是。”

    没一会，一道道泛着蓝光的数据投影出现在前厅中，景元忍不住想着自家宅子从来没一次性来过这么多客人：嗯，看着有点挤。

    符玄等人显然被提醒过，皆是姿态恭敬的行过礼口称先生。

    “我此次前来是为尝试根除魔阴身，”

    相离开门见山，随后毫不犹豫卖了看戏的白发将军，

    “景元的状况最为复杂，按理说不能再拖，只是如今看来他是没心思配合之后的治疗。身为外人我本不该对罗浮内部的事务插嘴——望诸位清楚，最晚八个月内必须让他放下一切所琐事，若再拖下去......”

    坏心眼的没说下去，任由他们想象，相离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景元被这猝不及防的背刺弄得心生不妙，转头看向同僚和下属们，果不其然看到一双双快要把他戳穿的目光。

    符玄：景！元！你好样的！

    彦卿：将军！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彦卿......

    青镞：原以为只是伤势未愈，竟有这般严重，这样瞒着是不信任我等吗？

    白露：都说了好好养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

    ......呃

    掺杂着担忧的控诉目光看得他汗颜，也就是还顾及着一旁的那尊大神没有当场发作，但那一个个眼神分明是要攒起来秋后算账。

    这场“不正式的会议”在某个恶趣味的家伙一本正经说明情况、顺带时不时cue一下难得不自在的神策将军下结束。

    投影一个个消失后，景元暗暗松口气，随后一想到明天上班要面对的青镞等人顿时垮起个小猫批脸，忍不住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行了，”相离放下茶杯，无视眼含控诉故作姿态的罗浮将军，“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后辈如此可靠，你也应当放心了罢。”

    「神策」......这称号可真是毫无水分，这般大胆地试探他，顺便借他之手推了一把这群后辈。心思也确是真诚坦荡的摆在明面上，丝毫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你这人着实有趣，”手撑在脸侧，他漫不经心道，“若生在「仙域」，我或许会想收你为徒。”

    景元自是不知道「仙域」是怎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对于从未收过徒的相离来说，这句话在那方天地意味着怎样的震动。

    但一位星神级别的存在这样的话语，也足以让他端杯的手狠狠抖一下了。

    似是玩笑的话被两人略过。

    想着这里的人也不知道灵力何用，相离示意景元坐在一旁，将测灵石拿出递给他。

    白发男人不明所以，接过这莹白石块的瞬间，便看到石块似是迫不及待一般放出暗紫色的闪光，接着这光芒越闪越大，逐渐向金色转变。

    最终向里聚合，在莹白石块内部缩成一缕紫金色的雷光。

    “这是？”景元疑惑道。

    “用来测试某种资质的小玩意，”相离满意地点头，“变异雷属性单灵根，八分纯，不错——比我的资质强多了。”

    ……这话他可没法接。

    景元无奈，只老老实实在相离的示意下收好这测灵石。

    “雷灵根的功法我也带了些，不过要与你的情况相适应大约还需稍作修改，”相离手抵在下唇，似是自语道，“若是针对丰饶能量，雷属性应当很适合......”

    “......先生？”

    景元渐渐意识到，这似乎与他先前所想的实验和治疗大相径庭。

    啊，反应过来了。

    略带遗憾地想着，相离面色不改，只当突然想起来一般为他讲解：

    “比起治疗，不如说是修炼，之前意外发现了灵力对虚数能量有一定的抵消作用，针对性很强，只会排斥污染或改造人体的能量，应与灵力的本质特性有关，”

    “灵力是与自然天地相应相辅、修行而生的自体生命能量，修者的修行会不断净化自身，洗经伐髓......这些长篇大论暂且不提，之后我直接将相应卷宗交予你自行查看便是。”

    还没开始纠结是不是被耍着玩了，白发将军便被这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吸引了注意。

    不是有对奇特的治疗方案有什么意见。而是，这是否太过优待了？他并不担心这等层次的存在会对小小的仙舟联盟有什么滔天阴谋，只是不难瞧出这便是那「仙域」所独有的修行方式，若是成功......岂不是等于掌握了另外一条完全别于命途的的强大力量体系。

    ……若不是心知这位与帝弓司命立场一致，且与星神的生命形式不同，他都要下意识阴谋论，以为是哪位星神亲自下场设置骗局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蚕食「巡猎」的命途了。

    “与尔等无关。”

    相离好笑地看着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纠结成一团毛线的神策将军。

    他已经很收敛了，但自身逸散的纯净灵力还是多多少少影响了周边的人，加上景元的情况更为复杂危险，受到的影响也更明显。大概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之前疲惫的精神都活跃了些，一时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再无一开始过分的谨慎恭敬。

    “且不说身为半个医者，我对这所谓的‘长生病’本就有兴趣，”似是在宽慰，他说的认真，“岚与我之间尚有一份因果要还，相助与仙舟也是与我有益，并非一味施予好处。”

    景元不是不知好歹之辈，仙舟联盟亦是。

    论迹不论心，神明之间的事暂且不论，既是仙舟收到了切实好处，自然没有白白贪取而没有任何表示的道理。

    “先生以赤诚待我，「仙舟」理当报以赤诚，”

    罗浮的将军起身，郑重地行礼：

    “我等知晓，凡俗生命的俗物先生或许皆无在意。但若是先生愿意——帝弓司命列上见证，「仙舟联盟」会是您在此方寰宇绝对忠实的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