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经典小说 - 长夜将尽(古言简体版)在线阅读 - 6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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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皇令尚主

    靖翎在床榻上睁开了眼,呆看帐顶那如旧日记忆的冬花青帐顶,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片刻后,感受到骨rou裡还融着交欢后的蜜意,还有寝房外断续入耳的琴音,才让她确认了现实。

    揭开身上的锦被,衣裙都被换过了,抬眼看去,便榻上也被人收拾乾淨了,便榻后的窗纸透着橘红的天光,应是向晚时分,自己没睡太久,起身着鞋,靖翎推门往外走去。

    门扉一开,披着月白色广袖袍的鹿原就坐在厅裡,低首抚琴,靖翎一眼便认出那是萧年临别时赠给自己的琴。

    像是有所感应,靖翎才踩出一步向前,鹿原便抬头看了过来,抚琴的手停了下来,掌心轻压着弦,阻断了乐音的共振。

    「陛下让人回府裡取来的」鹿原看她视线停在琴上,没多想便出声解释,下一瞬又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种欲盖弥彰的古怪,有些侷促的捻了捻手下的琴弦,又道:「陛下让臣在这待到伤好才能离宫……」

    没等他说完,靖翎已在他身边落座,笑着插了话:「所以便让人去取这琴给你解闷?」

    鹿原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是要臣弹琴给殿下解闷,说这内苑深宫如今空落无人,怕殿下待着无趣」

    靖翎脸上的笑略略带上了些许苦意,轻叹道:「方才听你琴音,有点滞涩,许久未弹了吧?」,这三年,自己也没碰过琴,那萧瑟如孤坟的肃王府,好像在自己带回萧年的赠礼之前,并无置琴。

    鹿原捻着琴弦的手指有些出了力,弦陷进了指尖,只是持刀三年的茧在指上,虽划破了些,却未出血,「确实生疏了」,他淡淡的说道,安静了半晌,又开了口:「还以为再没机会抚琴了」,这话语气小心翼翼,但靖翎带着点责备的眼神还是如期而至,鹿原赶紧改了话题:「陛下还下了道旨给臣」,说着看向靖翎身边的圆几,靖翎顺着鹿原视线的方向看了去,几上的确有个黄绸诏令卷轴。

    「皇兄下了什麽令?」靖翎没去碰那卷轴,只打算听鹿原说,「让臣尚公主,做殿下的驸马」鹿原如实答了,话语间,他伸手去牵靖翎的手。

    鹿原的手微凉,碰上自己手指时还微微的打了颤,靖翎回过头,与他相对,不意外的从鹿原眼裡看出了些许的怯,不禁失笑:「你怕我不愿?」

    六十二、都听你的

    鹿原有些不知道该怎麽回应,实话实说,他的确怕靖翎不愿,虽然靖翎开口要了自己的以后,却并没有明说她将会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係,靖翎反握住鹿原的手指,正色道:「我都说了要你馀生作陪,这样你还觉得我会不愿?」

    鹿原心虚地看着自己在靖翎手中逐渐被捂红的手指,闷闷地开口:「要留臣在殿下身边,也不是只有做驸马一途」

    靖翎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鹿原的反应太不安,太鑽牛角尖了,其实从她醒来就发现了鹿原以臣自称,刻意在对话时维持着疏远的称谓,一开始靖翎不是太在意,但谈话至此,便能感觉出这是鹿原给自己的不安建筑的一道防护,想来鹿原应是害怕这个诏令,只是皇帝的一片好心,怕让他尚公主一事其实与靖翎的意愿不符,所以才刻意维持着疏远的关係,好让自己被拒绝时能好过一点。

    靖翎不禁开始想像鹿原是如何揣测自己的,他们早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但鹿原却觉得自己有可能不愿与他结髮,自己都说了要他馀生相陪,甚至两人才刚刚在床榻间云雨欢好,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可能只要他以臣下、面首之类的身分待于左右,靖翎试图去辨明鹿原不安的源头,怎麽想都是过往三年种下的恶果所致,抬手抚上鹿原的脸,让他再不能避开自己,靖翎冷静地开口:「你怕我会用之前你对我做过的来报復你?怕我不给你名分?怕我会折辱你?」

    恐惧被剖开,鹿原觉得自己很是赤裸,艰难的回应道:「如果殿下想这麽做,臣也甘愿受」,犯什麽错就得什麽罚,靖翎要将他千刀万剐也无所谓,只要能让靖翎满意,他都愿意。

    靖翎从他那看着自己却没有焦距的黑瞳裡看出鹿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裡,手指用上了劲,微痛让鹿原的眼裡又有了自己,靖翎这回语气变得严肃了些许,「不准胡思乱想」她说着,手缓缓鬆了劲,看着鹿原脸上自己留下的指甲印,有些心疼地轻轻抚过,语气瞬时又柔了下来:「就算皇兄不下旨,我也早就打算去请旨赐婚的,你或许不能自控的总把一切往坏处去想,那也不打紧,过去三年是黑暗,但夜再长,也有将尽之时,往后,你做我的驸马,我会带你去看朗朗白日,可好?」

    鹿原看着靖翎随着话语逐渐泛红的眼,忽地有了笑意,他的羽儿早把他看透了,看透他卑劣的自私、故作的坚强,也看透了他懦弱的胆怯,可即便如此羽儿还是要他的,抬手去复那还滞留在自己颊上的小手,他闭眼把脸往那温热的掌心裡放,像是终于安下了心神似的答道:「好,都听你的」

    六十三、都依殿下

    当今的天子自三年前夺得皇位以来,勤于政事,除了每旬一休沐外,几乎无不朝之日,但在天子谪居民间的亲妹,以身为饵诱捕入侵京城的帑岘残党之事传开后,天子便少见的休了七日朝会。

    这七日,京城裡閒赋在家的朝臣之间,流传着公主将得回封号,并与从龙功臣肃王成婚的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没有人知晓,只知道休朝的七日过后,皇城裡,议事大殿上,好奇传言真伪的朝臣们,迎来了穿着一身月白蓝绣宽袖袍,头戴白玉华冠的肃王。

    要知道肃王深受天子信任,能来去自由来去宫闱,更时常未穿那身王爵专属的藏蓝朝服,以一身简素黑衣上朝,现在这身行头实在隆重的出奇,更不用说他还小心地挽着一位同样华服装身的女子,这传言也不用等待天子开口便已在众人心中坐实了。

    这隆重的宣旨场面是靖翎和靖寰讨价还价后的折衷方案,按照天子的想法,他除了要嘉奖靖翎擒敌有功外,还要恢復她的安国公主头衔,同时更要宣布靖翎和鹿原的婚事,接着还要给靖翎建公主府,再大力cao办婚仪,好好地弥补靖翎一番,但靖翎坚决不要新设府邸和隆重婚仪,以北境方安,此前几番战事,边境各城多有耗损,与其建公主府、办婚仪,不如将经费挪做修补城墙之用为由,婉拒了靖寰的心意。

    对meimei心怀亏欠的靖寰缠着靖翎整整两天,才退了一步,同意以「隆重的在朝臣面前宣旨」作为折衷方案,而现在两人身上同色类绣的服饰便是靖寰让人连赶两夜做来,无法拒绝的心意之一。

    靖翎的一头乌髮上被妆点了数个为呼应一身蓝绣而做的蓝玉髓髮饰,皇兄的心意太盛,许久没有戴过这麽重的髮饰,靖翎觉得脖子都要伸不直了,好不容易等到靖寰把那写得文情并茂的圣旨宣完,她叩谢接旨后赶紧伸手示意鹿原扶自己起身,在朝臣们惊愕的视线裡匆匆离去。

    出了大殿,鹿原便伸手替她摘下了最沉的一对大步摇,靖翎这才鬆了口气,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两人一接旨就跑的行为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裡,鹿原替她揉着后颈,满不在乎的说:「臣一贯如此,他们早该习惯了」

    靖翎心裡嘟囔着「我可不是你」,但也无意说出口,她现在心裡想着的是在鹿原养伤的这几日从江伦那裡听到的话,按这跟了鹿原三年的军医所说,靖寰上位的头一年,鹿原参加的战役不少,也是受了最多伤的一年,此后又支援北境数次,北境天寒不利筋骨,陈伤积累再加上缺少养护,鹿原虽因年纪尚轻平日不显,但在严冬之日已偶有旧伤发作,应当在冬季再临之前即早动手调理,否则只会逐年加剧。

    侧过头看着一心给自己揉颈子的鹿原,靖翎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麾下有五个营?」,鹿原被这没来由的问题给问的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纳闷的颔首称是,靖翎又接着问:「如果整个冬季你都不在京城,这五个营有没有人能接手?」

    鹿原微微蹙眉,不解地反问:「我怎麽会整个冬季都不在呢?」,靖翎抬手去抚他的眉间,说道:「江伦说你冬季偶有旧伤发作,应当调理,如今北境情势已经安泰,我想向皇兄替你要个长假,霜降(注一)过后便南下避寒,你觉得如何?」

    鹿原一时接不上话来,半晌才轻笑一声,拿下那停在自己眉间的手,带到唇边轻轻一吻,欣然道:「都依殿下」

    注一    霜降,含有天气渐冷、开始降霜的意思,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八个节气,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六十四、仍困迷城

    靖氏国土最南之地,是为虞南,一个气候温暖、鱼米丰饶,养出了如两朝太傅萧年这般博学才子的恬静水乡,也是靖翎脑海中,想带着鹿原去看的有朗朗白日的地方。

    幼时启蒙学《四江八山十屿录》时,书中细细描绘的水乡风貌,与她自小生长熟悉的京城相差甚大,使她对虞南有着别样的寄情,更别说此去一趟能让鹿原避冬养生,还能拜访老师萧年,实是心之所往。

    在得了靖寰的应允后,靖翎便偕鹿原回到了肃王府,阔别数日,王府大门前早没有鹿原那日落下的血迹,王府驻卫的肃军在早早就打开的大门两侧戍卫,黑压压的像一对展开的黑羽翅,竟给这幢曾让靖翎觉得格外死寂的府邸添上了股奇异的生机。

    马车过了大门,驶过校场,最后停在靖翎的院落,鹿原先下了车,站在车凳旁,伸出手候着,靖翎走出来,伸手让鹿原牵着自己,缓步下车。

    同样的动作,前前后后,不知重複了多少回,回溯记忆,最久远的记忆裡,那时鹿原脸上的神情和现在牵着自己的鹿原相叠合,时过境迁,却又回到了原地的唏嘘涌上心头,靖翎忍不住收紧手把鹿原拉到身边。

    不意的被靖翎拉动,鹿原有些许茫然,但随即便被眼前靖翎闭着眼蹙着眉送上一吻印在自己颊上的行为给螫痛了心,她心裡的伤痕得有多深,才会如此?

    像是瞬间便从鹿原略显出僵直的反应裡读出了心思,靖翎缓缓睁开眼,看见鹿原的神色,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知道鹿原其实还把自己困在一座兜兜转转的迷城裡,会因为自己的一颦一笑一步一语便大喜大悲,江伦说过,除了身上的旧伤要养,鹿原的心神也要养,少思减虑,方能臻至无忧境地,否则或有一天,有些许的刺激,鹿原怕是又要再做些什麽惊人之举以灭心魔,人不会次次幸运,屡屡得救,她该要更谨慎些。

    六十五、南行准备

    想着,靖翎下意识的揣紧了自己掌心裡鹿原的手指,瞬时换来了鹿原的一句呼唤,语气带着担忧,靖翎赶紧收拾了心绪,开口要鹿原替自己找舆图:「此去虞南,路程不短,我想在小雪(注一)左右抵达,得好好琢磨一下该怎麽走才是」

    看靖翎对南行一事格外重视,连行路都想亲自规画,鹿原脸上这才又挂上了些许笑意:「殿下,路线怎麽走,平野都知道的」,靖翎看着他眨了眨眼,她居然忘了,鹿原为了巩固靖寰的皇位,几乎带着军队踏遍了靖氏疆域的每个角落,有点侷促的笑了笑:「你知道就好,那该带些什麽物什随行总要事先想想吧?」

    鹿原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颔首道:「我再让章泽来寻殿下,想带什麽都交代给他,他会打点好的」,靖翎看出鹿原已经稍稍摆脱了先前的忧绪,觉得有些安心,她应着鹿原的提议,在鹿原的陪伴下回到自己屋裡。

    围绕着南行,两人说了些话后,鹿原便回校场去,几日不在,终还是有些军务在等他,更何况南行前,他得把大小事务都安排妥贴,确保每个营的运作都能如常,毕竟此去时长,再回京城便要是花开时节了,想着,鹿原已经走到了他在校场裡的军帐前。

    知道他归来,副官们早就候在帐外,众人一起入到帐裡,一一报告了近况,自北境一役以来,事态是往众望所归之势发展,努伸馀孽全数伏诛,隶属肃军的寒山营立下了头等大功,统领李科也一战成名,得了接手老将魏笙职位的御令,成了边关守将,潜入京城的帑岘人也已经处决,这困扰靖氏多年的边境大患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但灭了努伸等大部族,也等同给了其他小部族成长的空间,这些生在寒漠的游牧人,只要兵马稍稍养壮了,便会动些不该有的心思,所以边防是丝毫鬆懈不得,鹿原仔细的交代着后续的佈署,又手书了几封令书后,才终于换得一人的清淨。

    他点灯燃亮渐暗的营帐,转身从桌案后的书箱中取出了全土舆图,他在靖翎面前揽下了南行路线的规划,但实际上,他带兵南征时独独没到过虞南,而且行军不若游旅,很多时候为了抄捷径,走的多不是坦途,现在要同靖翎同行,得从头规划。

    鹿原摊开舆图,仔细的看着官道路线,走官道虽然会多费些时日,但毕竟是官府修的路,能少许多颠簸,路途中能行经的城镇、驿站也多,变通性也高些,是上策,鹿原想着,便取来纸笔,将脑子裡想的路线摹了下来,待他停笔,月已高悬。

    注一    小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十个节气,也是冬天的第二个节气,此时天气转冷开始降雪,因雪量不多,故称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