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2
高启强原本的愿望是好好长大，好好学习，找份好工作，带着mama和弟弟meimei一起远离那个男人，现在他的愿望只是好好活着，把弟弟meimei好好拉扯大。 13岁的少年草草埋葬了自己父母，手里牵着眼眶红红的弟弟，背上背着哭累睡着的meimei，身边的大人都在议论这兄妹三人未来可怎么办，能怎么办？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旧厂街的街里街坊生活条件都差不多，马马虎虎活着罢了，高启强父母那头早没什么亲戚了，就算有，也多年不联系了。 丧礼简简单单，没有办什么酒席，高家兄妹三人回到家，屋子里死气沉沉，高启强将meimei放到房间，掖好被子，轻轻关上门，自己坐在餐桌旁，双手捂着脸，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醉鬼老爹一有钱就去喝酒赌钱，要不是mama偷偷攒着钱，他就连学费也没有了，家里没什么存款，厂里给了500抚恤金，可这钱也有用完的时候。 “哥哥……”高启盛缩在沙发一角，他一路上都不敢说话，他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回到家看着哥哥也是一直不说话，他很害怕。 “阿盛，哥哥不上学了，以后好好照顾你和小兰，好不好啊！”高启强突然抬起头，挤出了个不算自然的微笑。 “哥哥学习成绩很好，不能不上学。”高启盛红了眼眶。 “傻仔，你想不想以后天天见到哥哥啊，哥哥不上学就能接送你上学，你一放学，哥哥就在家里给你做饭，你以后好好学习，当然还有我们家小兰，连带着哥哥这份。” “我想天天看见哥哥。”高启盛立马起身抱着高启强，他跪着将头埋在高启强柔软的腹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是，我不想哥哥那么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的，mama也一直这么过来的，我也可以的，饿了吧，吃面条吧，好了好了，起来了，你也是做哥哥的人了，去看着小兰吧。” 高启强在灶台下翻出半包挂面，又搜罗出一个鸡蛋和几把小油菜，清洗干净，鸡蛋打散，盛出一满碗，大块的蛋白都放在那碗里，捞出油菜盖在上面，又捞出一小碗什么也没有的面条，锅里继续煮着，等到面条都烂糊了，盛了出来，将零散的蛋白和蛋黄压碎，不断搅拌吹凉。 “阿盛，吃晚饭了。” 高启强端着烂糊面条走进房间，meimei已经睡醒了，一看见大哥就笑个不停，高启强将meimei抱在腿上，拿着勺子慢慢喂着，meimei很乖，哥哥喂一口，就吃一口，小孩子做的饭也谈不上有多好吃。 喂养好meimei高启强终于可以坐在饭桌上吃饭了，面也冷得差不多了。 “哥，你做的东西好好吃。”高启盛喝着面汤。 “是嘛，大概是你太饿了。” “哥，我吃饱了！”高启盛起身收拾自己和meimei的碗筷。 高启强吸溜着面条，吃着吃着，碗底沉着那块蛋白，高启强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头越埋越低，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但他不能让弟弟担心，只能不停扒着面条，这碗面条真的很一般，他忘了放盐。 13岁那年高启强就开始在旧厂街混生活了，邻居们也知道他家困难，对于他也格外和善些，一开始他在附近的小饭馆做杂工，所谓杂工就是什么都要干，搬东西，打扫卫生，传菜，哪里需要他，他就要立马出现，每天下班可以打包剩饭剩菜带回家，高启强很喜欢这份工作，虽然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自己身上都酸痛无比，但是劳累感很快战胜了这种酸痛，翻了几次身便也睡着了，后厨的师傅有时候还能传授他一点手艺，技多不压身嘛，高启强心想也许有天自己当个厨师也不错，弟弟meimei有好吃的吃，自己也能多挣点钱。 那天，高启强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回家，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阿盛应该在做作业，小兰应该在玩她的娃娃，高启强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当初说每天都会接送弟弟，但是弟弟比自己想象得坚强，自己天天出去工作的时候，反而弟弟像个大家长，在家照顾meimei，学习也没落下，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高启强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算有点奔头。 “兔崽子，哭什么哭！以后哥管你！” “呜呜呜……” 高启强无法忽视这声音，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唐家兄弟，最近听说他们的mama也走了，家里就剩个赌鬼老爹，高启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失去母亲的原因，所以这天晚上脑子一热。 “你弟弟还好吗？” “我不好！我肚子饿！” 好像每次见到唐小虎，这家伙总是在饿肚子。 “嘿！你还来劲了，那个赌鬼出去了，哥做饭给你吃。” “你做饭太难吃了！” “那个，要是不嫌弃，就上楼来我家吃吧，不过都是些饭馆打包回来的剩菜。” “那个……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小盛……”唐小龙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唐小虎是不会客气的，遵循本能就是他这个年纪该做的。 唐家兄弟就跟着高启强上了楼，唐小龙还不忘在暗处拍了一把唐小虎的后脑勺。 “哥你拍我干什么？” “我……你脑袋上有虫子！”唐小龙真的要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傻子来的。 “哦，高大哥，谢谢你啊，今晚我不用吃我哥做的饭菜了，太难吃了。” “顺便的事嘛。” “阿盛别做作业了，拿碗筷，小兰也别玩玩具了，去洗手，今晚小龙小虎和我们一起吃饭。” “小龙哥好，小虎哥好！”兄妹俩同时出声。 唐小龙看了看高启盛和高启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子弟弟，这就是差别啊，高启强是怎么把自己弟弟meimei照顾得干干净净又有礼貌的，自己弟弟怎么天天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还透着一股傻气。 “你们好！”唐小虎嬉皮笑脸地回答着。 “小龙，带你弟弟去洗洗手。” “哦……哦哦。”唐小龙这才回神，是该好好回去管教管教这小子了，不能像高家兄妹那样，起码也得像自己这样吧。 唐小龙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弟弟搓着手，高启强将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水池旁的香皂也是很妥帖地放在盒子里，水池边看不到污渍，真是贤惠……唐小龙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高启强确实是这样，一个人挣钱养家，还能把弟弟meimei教育得那么好，家里也能收拾妥帖，自己mama在世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么完美啊。 “小虎，我给你擦擦脸，你怎么天天像个小花猫一样。”高启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拿着温热的毛巾就给小虎擦起了脸，唐小虎本来是抗拒的，自己mama在世的时候也多次这样逼自己擦脸，但是mama动作很暴力，每次都会把他的脸搓红，但是高启强动作却很轻柔，毛巾温度也刚刚好，还有肥皂香味，很舒服，唐小虎便不抗拒了。 饭桌上，唐小龙看着高家三兄妹笑嘻嘻地说这话，高启盛说着自己在学校学到的知识，高启强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还不忘给兄妹二人添菜，当然也给他们兄弟俩夹了菜，看着自己弟弟，就只知道狼吞虎咽，面前撒了一堆米粒，唐小龙忍不住又给了自己弟弟一记后脑勺，唐小虎确实虎，一点不耽误他吃饭，这动作引起了高启强的注意，他只是给小虎说了句，慢点吃，多着呢，转头跟唐小龙说了句，你也吃啊，要凉了。 唐小龙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好像这样的场面才能叫做家，虽然这个家没有爸爸mama，只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但如果一直这样子倒也不错，在这样的家里，自己和弟弟也许不会天天吃不饱，不会天天灰头土脸，不会天天在外面惹事生非，自己是不可能了，但小虎也许能像小盛那样子好好上学，他细细看着桌上每个人，直到看到了高启强，他怎么那么爱笑，他明明那么辛苦，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他个头不大，这几年不断工作，该发育生长的年龄全用来跑东跑西挣钱了，他的脸晒黑了，但是脖子却很白，高启强眉眼很好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应该是个白白净净，个子高挑的漂亮男孩，他应该和小盛一样在学校上学，不过也许他还会被他爸打，他白净的身体上也许还会多些伤疤，唐小龙心绪不宁，他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会想这些，也许是自己的青春期到了，真是混账啊。 晚饭后，唐家兄弟也没客气，就直接走了，回去的路上，唐小龙一句不发，面无表情，但会突然笑出声，唐小虎看不明白，他只知道这顿饭吃饱了，高大哥家很好，他还想再来。 “哥，我们还能再来高大哥家吗？” “看你表现！”唐小龙不经意地笑了笑。 唐小龙没有权力做决定，但是他知道高启强那人是个软性子，不会见死不救，有时候小虎还是很管用的。 小餐馆的工作并没做几年，高启强觉得自己不能打一辈子工，弟弟meimei的学杂费越来越多了，他也需要更多的钱，正好菜市场的赵老头年纪大了，便让他跟在后面打打下手，赵老头的鱼摊味道属实不好闻，但属实挣得不少，刚开始一周，高启强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冲澡，那股味道要用很多香皂才能压下去，他不想让弟弟meimei闻到这股味道，只能不停搓洗，洗到自己的皮肤泛红，他还会干呕，那股味道真的太让人反胃了，好腥！但是他知道这是现在他能抓住的唯一机会了，赵老头已经暗示过他了，他现在是个学徒，赵老头迟早要不干的，只要高启强愿意，他便可以盘下这个摊位，自己做老板可真是不错啊，不管做什么，总算是个小老板了，高启强觉得日子更用奔头了，做个小鱼贩也不错！他逐渐忽视了那些味道，他融入到那个鱼摊了，他会早起和赵老头一起去进货，学会了怎么分辨鱼类，学会了怎么谈价格，学会了杀鱼，学会了和客人攀谈，但是他不爱吃鱼了。 这段时间，唐家兄弟也经常来蹭饭，高启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都是没妈的孩子，现在自己家也还过得去，又不是天天来，多两副筷子罢了，因为不在餐馆了，他便自己动手做，唐小龙会笨拙地打打下手，唐小虎会和高启盛，高启兰一起玩耍，几个孩子坐在餐桌前吃饭，这日子过得倒也有模有样，唐小龙真想一辈子这样子，他私心希望高启强一辈子就在旧厂街，他和弟弟也能一辈子在旧厂街，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这样子就挺好的，奇怪但却和谐的家庭，比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好多了。 但是少年总是一天一个想法，唐家兄弟骨子里还是不安分，他们也跟他们那个赌鬼爹一样，学着抽烟喝酒打牌，总在外面惹事生非，唐小龙狠，一堆混混跟着他，唐小虎没心没肺，就只知道傻乎乎地跟在他哥后面，高启强也越来越忙，但也知晓这对兄弟的“光辉事迹”，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们，毕竟可不能让弟弟meimei和这样的人接触频繁，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弟弟meimei是金凤凰，是注定要飞出旧厂街的，可不能被带坏。唐小龙自然懂高启强的意思，他很生气，但是他又没有理由去质问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活得很烂，但是生在旧厂街，自己妈死得早，没多久那个死鬼老爹也走了，他不像高启强，他做不到那么“贤惠”，他只有一股狠劲，这股狠劲能让他和弟弟饿不死，这就是最好的，高启强也没错，他要保护照顾的始终不是唐家兄弟，而是高家兄妹，这几年也吃了他不少饭，但是唐小龙心里就是别扭，是你高启强当初把我俩带回去的，现在我俩这样你就想跟我们撇清关系了，这关系撇不清了！唐小龙天天带着一帮人在旧厂街转悠，看见高启强跟在赵老头身后忙来忙去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辛苦无非就是想攒钱盘下这呗，都是为了你那双弟弟meimei呗，唐小龙有天晚上看见高启强在巷子口干呕，他知道高启强受不了鱼腥味，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家里的水池都那么干净，怎么可能忍受鱼腥味呢，唐小龙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他。 “受不了，就别干了，跟着我，饿不死！”唐小龙知道这是妄想，但万一呢。 “不了不了，这样挺好的。” “哦。”唐小龙牙都快咬碎了，挺好的是吧，那你就烂在那个鱼摊里吧！唐小龙很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被拒绝了生气，还是因为高启强这幅自我折磨的样子生气。 高启强是肯吃苦的，加上这些年慢慢攒的钱，他终于盘下了这个鱼摊，也是这一年，唐家兄弟成了市场管理员，小混混带上了红袖章，更加趾高气昂了。 唐小龙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了，他带着弟弟走到高启强的鱼摊面前，随意巡视着，他是特意来的，他就是想告诉高启强现在的自己有正事做了，不要总是避着自己，你高启强也避不了，但是这些年自己身上的混混气息不是说没就没的，只是换了身皮罢了。 “阿强啊，以后呢，我们兄弟俩就管这一片了，什么摊位调动啊，人员管理啊，卫生啊，都归我们管，你懂的啊。”唐小龙得意洋洋，身旁的弟弟却傻乎乎地笑，戳着面前的赖尿虾。 “啊，懂的懂的，这赖尿虾你们兄弟俩拿回去吃，咱们是老街坊，以后全靠你们照顾了。”高启强这些年做生意的功夫学得很不错。 “诶诶诶，我们兄弟俩不会做饭，可别浪费了。”唐小龙心里更来火了，什么老街坊？自己被归类到老街坊了？哪怕高启强说一声老朋友呢。 “那……要是不嫌弃，今晚我弟弟meimei上晚自习，我请你们到我家吃个饭，我把这赖尿虾做了，你们二位赏个脸吧。”高启强笑得殷勤，眼睛都看不见了。 “行啊，阿强还是懂事的，我们先走了，不见不散啊。” “高哥，我想吃麻辣的！哟，哥你怎么又打我！” 唐小龙赶紧拉走自家傻弟弟，自己好不容易装作凶巴巴的样子，差点被这小子破功。 “叫什么高哥，咱们以后是这里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