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华君X林黛玉 师徒向

    （一）　前缘

    “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紫鹃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渐渐的冷了。探春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只见黛玉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魂魄离体，便有一阵香风吹来，悠悠荡荡，将她送至一地，朱栏玉砌，绿树清溪，又有一处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正恍惚间，数名仙子迎了上来，口呼“绛珠妹子”。

    原来黛玉本是绛珠仙草转世，曾受神瑛侍者甘露浇灌之恩，又得天地精华，乃脱去草木之胎，修成女体。因神瑛侍者下凡造历幻缘，触动她五内郁结着的一段缠绵不尽之情，便要下凡历劫，用一生所有泪水还他，以报答神瑛侍者灌溉之恩。

    如今泪尽夭折，正当复归原位。

    林黛玉听后，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说，半生父慈母爱，半生风刀霜剑，在仙人看来，不过劫难一场，便连她自以为生死相许兴趣相投的知己，负她山盟海誓，也不过是报恩还泪，了解因果。

    她本是有些小性之人，一时钻了牛角尖，越发难以回转，纵诸位姐妹温言软语开解良多，依旧闷闷不乐，郁结于心，好在已然重归仙身，便是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失眠多泪，亦不会再如凡身一般体弱多病。

    又过了数年，她听得姐妹们说起神瑛侍者即将回转天庭，一想起自己一腔深情，在归位后的他看来也不过一段因果，越发自怨自艾，竟生了离开太虚幻境的想法。

    恰逢一位君上需要侍女，不知为何竟人人推辞，御令几转，最终转至太虚幻境，仍旧被畏之如虎，她便自告奋勇去了。

    （二）初见

    踏入长春宫后，便见百花绽放四季如春，饶是林黛玉心头郁郁，也不免露出一分异色。

    听说长春宫主紫华君乃是凡人出身，以杀证道，不料竟也是个爱花之人，倒叫她先生了几分好感。

    一路行至主殿书房，透过微掩的房门，便看见书案之上堆积着重重叠叠的文书，只露出半只玉冠，又听见墨笔划过纸张之声，估摸着是紫华君正在批阅奏折，林黛玉不好搅扰，便在书房之外静候，只隔一会儿望一眼门口。

    好在文书虽多，但紫华君的效率也高，不多时那叠文书便矮了几寸，望了几次之后，便看见伏案疾书的紫华君骤然抬起头来，一双近乎纯黑的琥珀眸子淡淡看来，疏离淡漠，仿佛可以轻易看透人心。

    林黛玉微微屈膝，低头行礼，“林黛玉拜见君上。”

    “林黛玉？”紫华君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怎么记得，太虚幻境派来的侍女名为绛珠？”

    林黛玉虽然早已听惯了绛珠之称，但叫他这么似笑非笑地一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虽是太虚幻境的绛珠仙草，却也是姑苏林黛玉。”

    紫华君轻轻笑了一下，抬手示意她免礼起身。

    （三）惊梦

    虽是侍女，但她并不需要伺候紫华君，日常的工作不过是清晨从前殿的一处泉眼提一桶水，去浇灌后殿的一颗大树，若是浇水后泥土湿润，便不需再管，若是浇水后泥土迅速变干，便需要再浇一桶，直至泥土保持着湿润为止。

    浇水之后，她的工作便宣告完成，可以在房内看书弹琴，画画打谱，便是愁绪入心，哀哀痛哭，也绝不会有人打扰，偶尔想念诸位姐妹，也可以前往太虚幻境探望，倒叫她觉得，比在太虚幻境要恣意得多。

    与之相反的是，长春宫主始终是忙碌的，他并不是一直呆在宫内，隔几日便会消失几个时辰，然后又毫无征兆的出现，但只要他在长春宫内，便一直在批阅奏折，不眠不休，仿若一个不知疲惫的傀儡。

    一日和诸位姐妹聚会，有人问起她在长春宫内之事，她随口答了一句，坐在首位含笑看着她们的警幻仙姑毫无征兆地摔了茶盏，引得她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在她托辞有事提前辞去后，警幻仙姑竟然也尾随而出，不停追问那棵树的模样，她自然不肯回答，可叫警幻仙姑笑意盈盈地凑上前来，用衣袖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后，她便迷迷糊糊地全部托盘而出。

    该怎么说那棵树呢，那是她见过最高最大的树，整个树冠将长春宫的天空都遮了大半，也是她见过最濒临死亡的树，心形的叶子都是焦干的，树皮枯裂开来，仿佛随时会因缺水而死，可是她每天去浇树的时候，它顶多能够吸收两到三桶的泉水。

    得知枯树之事后，警幻仙姑便匆匆离去，待她离开以后，林黛玉才骤然清醒过来。

    警幻问这些，是想对紫华君不利吗？

    而她，是不是闯了大祸？

    （四）重担

    林黛玉匆匆回返长春宫，想要向紫华君秉告此事，紫华君却不在书房，她无计可施，只能在书房苦候，中途听见有人敲打宫门，更是忧心忡忡，敛声收息不予回应。

    但紫华君一直没有回转，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奏折，骤然出现在书房的书案之上，越堆越高，如同小山。

    到得第二日应该浇树的时候，紫华君仍然没有出现，林黛玉想了又想，索性将书案之上的奏折推到一旁，准备将此事写下来，只是她一时情急用力大了些，数本奏折掉在地上，她伸手去拿，却看见上面写着东海即墨遭受妖魔袭击，请求神界出面处理之事。

    林黛玉心头一紧，又翻开一本，却是她的故乡姑苏城受了旱灾，祈求降雨之事，若是说她先前还在心中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素来照拂自己的警幻和只有数面之缘的紫华君中选择紫华君，只是觉得此事不该由自己透露出去才想回禀，可看了这两本奏折，她却再无犹豫。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还在家中的时候，父亲握着她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修身治国平天下”七个大字。

    一个愿意去承担天下重担的仙人，总不会是个坏人。

    林黛玉一时发狠，将书案上奏折都推到了地上，扯过一张雪花纸写下警幻询问大树之事，又匆匆回了自己住的偏殿，提起水桶便往前殿的灵泉而去，打满了水，又慌慌忙忙跑向后院。

    （五）树灵

    到得大树之前，她按照惯例想要浇树，才发觉路上太过慌乱匆忙，水桶中的水已经洒了大半。

    林黛玉又急又气，也顾不上如以往一般舀水浇树，直接提起水桶将剩下的半桶水洒向地上，看着洒水那块地由湿润变得干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又拎起空桶往前殿泉眼而去。

    这一回她虽然心急如焚，却因担忧洒了泉水而不敢再行奔跑，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大树之前，还未来得及浇树，便见一人陡然从空中落下，坠落在她的面前，蓝衣白衫，玉冠负剑，不是紫华君却又是谁。

    林黛玉放下水桶，匆匆忙忙上前去扶他，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胸前背后衣衫破碎，鲜血淋漓，竟似是叫人生生用利器洞穿了身体。

    长春宫除了紫华君和她没有第三个人，她也不会处理伤口，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听一个沉郁的男声响起，要她将紫华君扶到树下，贴着树身。

    林黛玉环视四周，不见人影只听人声，她在天界呆了数年，也见过不少奇花异草修成人形之事，估计是树灵指点，便咬着牙将紫华君半抱半拖到大树之下，让他的身体紧贴树身。

    紫华君的身体一碰到树身，他的血液便不再疯狂沁出，林黛玉试着扒了一下他伤口的衣裳，擦去鲜血后只见完好肌肤不见伤口，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到地上，再看向面前大树，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树身之上的裂口又大了些。

    “树灵前辈，您是将君上身上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吗？”

    大树应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言。

    只是林黛玉正是情绪慌乱之际，并未听出它的拒绝之意，颠三倒四地说了警幻仙姑逼问自己大树之事后，又说了无数自己的担忧和愧疚，才闷闷道，“紫华君分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天界会有人对他不利呢？”

    大树沉默片刻，方道，“不是神界所为。”

    “可……”

    “他的伤口有魔气侵染，多半是没事跑人界去斩妖除魔受的伤。”　大树冷哼一声，又嫌弃道，“而且神界的效率没有那么高，不等个一两个月，白帝是不会找上门的。”

    林黛玉听出他的意思，心下略安定了些，又问道，“您也觉得，天界不该插手人界之事吗？”

    紫华君书房内的文书堆叠如山，多是各处受灾求援，可她从未听太虚幻境的姐妹们提起，仿佛，人界灾难与她们毫无瓜葛，妖魔侵袭，大旱千里，并不打扰她们赏花饮茶。

    “人鬼仙妖四界不尊神界已久，他们被魔界侵扰自然也与神界无关。”大树理所当然地道，“想要自主，便要自立，总不能想要自行其是，还不付出任何代价。”

    林黛玉心头闷闷，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过了许久后才道，“可您还是救了紫华君。”

    “我不愿意看他受伤，不代表我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大树冷声道，“以他的天赋，若非反复纠结四界之事，便是正主天帝之位也是应当，如今不君不臣，本是自寻苦果。”

    林黛玉隐约觉得，大树对紫华君似乎并不一般，饶是听着它冷言冷语，也似乎说不上嘲讽，倒是痛惜更多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重伤昏迷的紫华君睁开眼睛，冷笑一声，“我自寻苦果也是心甘情愿，轮不到一棵半死不活的树说三道四。”

    大树沉默不语。

    林黛玉见他醒来彻底放下心中大石，上前说了警幻仙姑之事，如同大树一般，紫华君也并不怎么将其放在心上，“神界灵气全靠太皞本体供养，纵然知道太皞还活着，白帝也暂时不会为此问罪于我。”

    （六）师徒

    紫华君在树下略休整了一会儿，便让林黛玉跟他回主殿书房。

    林黛玉素来娇弱，又经历一番大变，正是精疲力尽之时，走不了几步便落后下来，紫华君回头看她一眼，默默放慢了脚步。

    两人回到书房，地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奏折，几乎无处落足，林黛玉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头说起，只能蹲在地上捡奏折，倒是紫华君抄起案上白纸看了一眼，低笑一声，随手掐了一道法决，地上的奏折又回到了文案之上，堆得整整齐齐。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紫华君坐到书案之后，一边如以往一般处理文书，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林黛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唔，跟以前一样？”

    “恐怕不行。”紫华君说，“我说的暂时，也不过一两个月时间，等到白帝和我正式为敌，你就要在神界和我之中选一边了。”

    林黛玉想了想，道，“到了那时候，您会怎么办？”

    她上天之后，也隐约听闻神界先前换了天帝，前任天帝青帝太皞以身补天后，便由白帝少昊继位，只是不知道，自己日日浇灌的大树便是青帝太皞的本体。

    他分明还活着，可是神界的神仙们都说他死了，凡间皇位更替，尚且少不得刀光剑影，神界天帝之位的争夺，只怕越发可怖。

    “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紫华君随意道，“若是神界的仙人们都一心一意追随白帝，就只能请他们陪白帝沉睡了。”

    他说得平平淡淡，林黛玉却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杀气，此时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紫华君提起神界的口吻，倒和青帝提起人鬼仙妖四界差不多。

    “您对人界如此怜悯，为何不爱自己生长的神界呢？”她问。

    “我生于人界长于人界，神界于我不过是暂歇之地。”紫华君答道，“人界是我的责任，神界是太皞的责任。”

    可太皞还是救了紫华君，正如紫华君偷偷养着太皞一样。

    林黛玉这样想着。

    见林黛玉沉默，紫华君又问道，“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有什么心愿？想要回到父母身边，亦或者和神瑛侍者再续前缘？”

    林黛玉便问，“我的父母，还在吗？”

    “凡人死后会进入鬼界经阎罗宣判，再入轮回。”紫华君道，“你若是想知道他们的去处，可以去鬼界查询。你上天多久了？”

    “已有五年零三个月。”林黛玉低下了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不是不知道的，一千多年的时光，足够她的父母轮回十几世，他们会有新的孩子，新的家庭。

    “　神瑛侍者呢？”

    “神界断情绝爱，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断情绝爱，是因为神子成长会吸收父母灵力，若是不育，并无妨碍。”

    林黛玉还是摇头，“我是姑苏林黛玉，他却不是贾宝玉了。”

    紫华君看了她片刻，问，“那你要做我的弟子吗？”

    林黛玉愕然抬头。

    “我会授予你力量，让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要做的事，但作为代价，你也需要为我做很多的事。”紫华君淡淡道，“也许你会被许多人痛恨，恨不得食你血rou，也会有许多人尊崇你，为你塑像立庙，你愿意吗？”

    过了许久，林黛玉向着他盈盈下拜。

    “弟子林黛玉，见过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