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两只幽灵总是在吵架 上
00. 我叫伊索·卡尔，来自法国。 我将成为这座庄园的第四位拥有者，从那位叫约瑟夫的先生手里接过这把样式繁复青铜钥匙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在遥远的东方四不是个吉利的数字。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有着迷人的吸引力。 手续交接的那天，外面突然下起了不小的雨。约瑟夫先生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面带微笑的对我说，他希望自己在离开这个庄园之前，至少还能再喝上一杯热咖啡，好在等待这场不请自来的雨停下的过程中不显得无聊。 我自然没什么意见，谁能够粗鲁的面对这样一位仪态优雅的先生呢？他就像是从欧洲中世纪里的贵族油画中走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显出几分尊贵之态。 唯一叫人不好意思的是，约瑟夫先生大概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说话时经常过分的体贴和温柔。不过我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他坐在屋檐下喝着热咖啡，静静的凝视着雨滴打落在草场上，如同一幅静态的油画。不论是光影还是构图，这幅画作都无可挑剔。 我欣赏着他，但这个微凉温度让人有些贪恋起被窝里的温暖，我感觉可能有点困了。 在我的意识逐渐昏沉时，身体的感知却异常清晰。约瑟夫先生从对面站了起来，为我披上了一件外套。他真是一位温柔的好先生——在我彻底睡过去之前脑海里只剩这么一个念头。 耳边的声音非常嘈杂，我听见了两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期间夹杂着约瑟夫先生一两声温和的劝阻。 我被吵醒了。 但是就在我睁眼的瞬间，所有吵闹的声音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有约瑟夫先生仍然欣赏着屋外的这场大雨，仿佛是在倾听一首优美的小夜曲。而我所听见的一切都不过是荒诞的梦境。 “醒了。是太冷了吗？”约瑟夫先生问我。 我真是太失礼了，再不能找出来像我这样没礼貌的家伙了。竟然就这样在人家面前睡了过去，我低着头羞愧的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庆幸自己有戴口罩的习惯，他不会看见我熟透的脸颊。 “或许我应该把窗户关上。”约瑟夫说着站起来，轻轻关上了窗户，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看这架势我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要来听我讲个故事吗——当做咖啡的报酬？” 我点点头，在这个短暂的间隙里又一次听见了一声嬉笑。可我确定约瑟夫先生是没有笑出声的，他虽然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但是他不会发出声音，他所有的动作都保持在一个规范内，得到完美的控制。 我回过头去看，当然什么都没能找到，只在回过头的瞬间看见了约瑟夫先生微微皱起的眉头。 “对不起。”我慌忙道歉。我并不是故意走神的。 “别紧张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先生笑着安抚我，并且告诉我他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 然后约瑟夫开始讲他的故事，确切的说，是这个庄园的故事。这栋庄园的第一人主人，据说是一位英裔贵族，生前是一位优秀的皇家画师。 “生前……请您等等。”我打断了约瑟夫先生的话，我真是个糟糕透了的人，但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您说……生前。” “是的。”约瑟夫微微一笑，“不要害怕，这个庄园已经非常古老了，如果我愿意把他捐出去的话，说不定还能作为一个景点。” “这样啊。”我有些讪讪的。 他是一位自恃清高的叫人生厌的贵族，有两幅画非常出色，但是它们都失传了，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其一是在讴歌一百多年前伦敦的那位杀人魔，取名开膛手。听闻看见那副画的人都会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年伦敦，迷雾深处传来女人的惨叫，然后鲜血的气味、玫瑰馨香混杂着潮湿的雨水一道飘入鼻子。 甚至有人说，这幅画就是真正的开膛手，他的画作可以为他杀人，一百多年前根本就没有开膛手杰克，只有这幅画，但是警察不可能逮捕这幅画。没有证据的警察们只好对这个迷案听之任之，悬而未决。 另一幅作品画的是一位阳光下的廓尔喀雇佣兵，如果说《开膛手》让你感受绝望和恐惧，这幅画一定可以让你充满温暖和希望。年轻的雇佣兵擦拭着自己的军刀，他的身后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玫瑰，阳光折射在他的眼睛里。他分明没有在笑，但所有人都觉得他笑了。 奇怪的是，画家为他选择了蓝色作为瞳孔的颜色，可是在深处却能看见奇怪的黑点。有人说那黑点或许只是没有画好的颜料残余，或许是作者想要画出阳光折射中的阴影，但是失败了。言而总之，大部分人都觉得那是一个败笔。 “但我不这么认为，”约瑟夫说，“我想，也许他是在看一个人。那个人的影子印在了他的眼睛上。” “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由自主的问道。 约瑟夫先生却摇了摇头，笑了笑，答非所问。“据说历史上那位臭名昭著的开膛手倒是有一位雇佣兵恋人。可惜开膛手自己的故事没头没尾，也没办法考证这样的小道消息是否准确。而且就算有的话，大概也是个杀人如麻的家伙。臭味相投的两个人才能合拍嘛！” “咳咳”——又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声音。我一惊，慌忙四下看了看。 “真抱歉，我恐怕有点着凉了”约瑟夫先生捂住嘴，小声道歉。 我扭回头迟疑的看着他，“是……这样吗？” “说起来，从一个低微的、野蛮的、粗鲁的雇佣兵身上怎么可能看到希望的笑容呢？这个画家也真是奇怪——太怪了！”约瑟夫摇摇头，甚至向我征求认同，“您觉得呢？” “这种事情，也很难说吧。什么阶层的人都有资格积极向上的啊，就算是雇佣兵，也有选择的权利吧。”我想了想，回答他。 “您真是个浪漫的人。”约瑟夫笑了笑站起来，他的咖啡见底了，“和您一起生活的小姐一定会非常幸福”——这话又让我有点脸烧烧的。 “看来今晚，雨是不会停了，我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晚吗？” “当然可以，您还可以住在原来的房间。我可以永远为您留着。”我笑了，好像生活中多了一个人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可怕。 01. 这个庄园修在一座山上，地理位置非常偏僻，在一开始我打算买下它的时候，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就曾经阻止过我。 现如今的科技已经如此发达，什么样的消息都能把玩在股掌间，可唯独这座庄园却显得没头没尾。偌大的庄园仿佛突然之间出现在了世界上，调查不出一点起源。不过互联网毕竟不是万能的，我并没有起疑。 我并不算贫穷，尤其是我的父亲在去世前为我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是买下这座庄园确实几乎耗罄我所有的积蓄。我不得不小心一点，反复确认过后，才决定联系房主。 “真的没问题吗？钱先放一边，卡尔”伊莱第一次看见庄园的照片时对我说，“这座庄园死气沉沉的。” 我点点头。对于我来说，就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才正好。天知道为了躲避无孔不入的视线和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的人气耗费了我多少精力。我用了20年的时光证明了自己确实不适合这样的生活方式，离开这一切才能让我得到喘息。 “好吧”伊莱最后还是放弃了劝说，“但是当你把这一切都弄好了，一定要邀请我去做客。” “当然”我笑了笑，毕竟我也在没什么其他可以邀请的人了。 夜雨过后，天显得非常晴朗，清新的泥土的气息飘进了鼻腔。这让我很舒服，简单收拾过后我站到了厨房门口。里面传来一些摆盘的声音，我猜是约瑟夫先生已经醒了，难道是在准备早餐吗？ 这样一位优雅的先生，早餐会吃点什么呢？我不禁发了会儿呆。就这么一个短暂的停歇，厨房内突然传出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我说了很多次了！奈布！不要用手抓牛排！还有别在乱动我的红茶！” “闭嘴吧你！一天到晚啰啰嗦嗦的！” 这让我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推门的手，最终促使我敲门的是一阵东西打碎的声音，听起来混乱极了，“约瑟夫先生是您在里面吗？发生了什么” 里面疏忽一静，紧跟着传来微小的sao动，很快，约瑟夫先生为我拉开了门。 “好早啊，小家伙” “啊……嗯”我点点头，视线往约瑟夫身后看了看，但是目能所及的地方很明显不存在其他人。“您在准备早餐吗？” “唔……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盘子，现在还在收拾。”约瑟夫侧开一点身子，我看见了地上那一片狼藉，混杂着果酱、半生不熟的牛排还有流了一地的红茶…… “额，您有听——”厨房并不算很大，而房间内确实没有别人，但是刚才的声音到底来自于哪里呢？我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的毛病，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这位尊贵优雅的好先生，可能是瞒了我什么——“您早饭就吃牛排吗？” 我愿意相信这位名叫约瑟夫的先生，不会跟我开一个太恶劣的玩笑，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解迷游戏的话，我不介意进行这样一场尝试。这位先生是不可能告诉我有效信息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敦厚，虽然足够迷人。 “哦，的确。的确——”他说，“我想的确没有什么正常人早餐会吃牛排，对吧？” 当然。至少在我的交际圈里可以说闻所未闻，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阿好了，让我来收拾这个残局吧。”约瑟夫说。 “这怎么行”我摆摆手，“我来帮您吧”说着我蹲下身去，在那个瞬间我看见了桌布下有一双沾了泥的军靴。我迅速掀开了桌布，但是靴子却在一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约瑟夫问。 “有点奇怪，”我犹犹豫豫道，指着桌布下面，“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新鲜的泥呢？” “唉”先生叹了口气，非常愧疚的对我说，“我好像真的添了很大的麻烦。我很抱歉，让您这么担忧。” “不，不会——我” “所以，还请让我来收拾这一切吧。否则我实在过意不去”约瑟夫先生把我拉起来，哄着我离开了厨房“包括早餐一起交给我吧，请您稍等。” “等一下——等一下约瑟夫先生，但是您——” “不要急，我很快就会处理好的。”约瑟夫先生再次关上了门。 但是您的鞋上是没有泥的。我没有机会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一位生活讲究的绅士怎么可能允许自己鞋上沾了泥还走进屋门呢？我想了想，还是乖顺的离开了厨房。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一切并不让我感到荒唐和无礼，我甚至开始感受到一点乐趣了。相信我，这一切绝对不是一个活人可以做到的。 或者说，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吗？ 它们一点也不可怕。比起人来说，它们可爱多了。 “走远了吗？”桌子里渐渐飘出一道雾气，凝结成人形冲着约瑟夫比划道。 约瑟夫捂着脸点点头。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要再下雨之后去走那些泥泞的地方。房间会被你弄得一团乱！”另一边的橱柜里也一样钻出了一个雾气凝结的影子，和桌子里那个一比显得高高瘦瘦，还带着一只礼帽。 “烦死了，你这个假绅士。总是比姑娘们对脂粉的要求还严苛！”矮个子的不耐烦道，“我真想拧断你的脑袋。” “可是事实证明又是我对了，不是吗？我总是对的，可你从来不听！” “说教就到此为止吧，赶紧把你手滑打翻的盘子弄干净啊！” “分明是你过来抢，奈布。你是怎么做到几十年粗鲁如一日的。我真是难以想象，你以前的朋友们是怎么忍受你的。” “他们哪里有你这么事儿？快点！别再对我指手画脚了，否则我保证，你明天的红茶里会出现一只死老鼠！” “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我就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丢进臭水沟里！我早就受不了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好啊！那我们——” “闭嘴！”约瑟夫忍无可忍的敲了敲桌子，“现在，立刻，马上，让这里变得干净起来！” “哦，我的老朋友，你不应该用这样失礼的语气讲话。这不符合你的身份和教养。”高个子的男人说道，接着蹲下身去掏出帕子开始擦地上几乎要干了的红茶，“同时，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来干这种活儿。” “这一点上我必须赞同杰克。”小个子也蹲下捡拾碎片，“您在也不是我们初识时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了，我真伤心。难道所有的绅士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约瑟夫突然想起自己的刀落在了储物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