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左秋明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眼中有隐隐的担忧，刚才他想一起去的，那句“我和你一起去”到了嘴边又被他死死的咬住没有说出来，这么晚了他们一起去不合适，王世安只通知了林楠笙，他也一起出现平白让王世安本来忐忑不安急需支撑的心思重新变的多疑封闭。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林楠笙便出了门，他最后那句话任谁听着都知道是敷衍，左秋明不傻，他想他应该知道这背后代表的含义。 这边林楠笙坐车来到军统上海站办公楼，一切计划进行的都很顺利，除了晚饭没让他吃饱之外其他都很完美，林楠笙甚至连王世安见到他会说什么话都猜到了。王世安这个小人物犯不着他耗费如此多的心力，但是这不代表林楠笙就会放过他。现在抗战刚刚结束很多人还多少保留着一些居安思危的意识，简单来说就是做好了随时会死去的准备，这种时候让他死太便宜他了，等他失去这种恐惧感，安逸并且胸有成竹的时候在杀他，会更有意思。 见到王世安后，林楠笙不着痕迹的欣赏了一会这个昔日斗倒了陈默群，陷害了顾慎言，在军统里如同蛀虫一样蚕食国体的人极力的保持镇定，明明已经被沈醉吓得三魂没了六魄，紧急把林楠笙叫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无疑都反映了王世安内心的惶恐，但是面上还能维持镇定，只能说他这些年在上海也不是白混的。 林楠笙接过那一叠照片，他是第一次看，虽然这一整套计划都是出自他之手，但抓走廖通拍的这些照片他还真没看过。林楠笙惬意的一张张翻看，想着初来时见到的那副嚣张跋扈对自己都不太客气的嘴脸，在看照片里一张苦瓜脸的廖通，林楠笙觉得没吃饱的晚饭也可以忽略不计了。哪有那么无私大度，恨总是要用血来洗的，廖通这些年干过的脏事烂事，枪毙他一百遍都不冤枉。 “站长无需担忧，廖通虽然是上海站的人，这些年我们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也实属无奈，抗战期间大家都一门心思抗日，对兄弟手足都是持最大的信任和包容。你看这部抗战结束开始内部自清，他不就马上被站长抓住尾巴了。”林楠笙这话说得漂亮，把自己也算进去最大限度地淡化了王世安的责任和之前背地里联系防jian股的事，让王世安打从心里开始接受林楠笙侵入，毕竟是和自己一起背锅的人，那肯定亲近。 “小林你能这么想，我就纵使受些责备也无妨了。过几日我就要去南京述职，这事怕是翻不过去的，别的倒是无妨，我就是怕戴老板……”王世安说话说一半，就等着对方自己上赶着填补。 林楠笙当然看得出来王世安那是既不想自己背锅，又不愿跟自己开这个口欠下人情，前面林楠笙自己说的这是两人的责任，那这会就必须得自己跳王世安这个坑。不过王世安想不到的是，如果不是林楠笙先抛出这个话头把话题往上引，他也没机会反过来坑林楠笙，所以话题进行到这里已经按照林楠笙计划的那样，即将画上圆满的句点。有前面先入为主的铺垫，王世安永远不会怀疑林楠笙的目的。 “站长放心，此去南京述职，我与你一道前往……”说着他假模假样的拿出毛人凤那弄来的茶叶给王世安倒上，端起一杯以茶代酒敬王世安，“你我共同进退。”如此，老萧一案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端就此尘埃落定。 从上次戴笠离开这么久之后，突然派沈醉亲自过来送这么一叠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证据，肯定不可能只为了警告王世安，能劳烦沈醉亲自走一趟必然是跟林楠笙有关，戴老板这是在敲打林楠笙，该回南京看看了。若是放在以前，戴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让林楠笙再回南京了，纵使有事需要见面也会自己秘密前往，就如同这一次一样。 深夜回家的路上，林楠笙想了一路怎么跟老顾和左秋明解释自己要回一趟南京。老顾应该没什么问题，这老狐狸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新身份新工作，虽然“邮差”这个代号已经给了林楠笙，但是顾慎言通过林楠笙和老纪重新联系上组织，有了新的任务和工作，林楠笙和他配合的默契无间。纵使已经知道林楠笙一直隐瞒的关系，但是仍然尊重支持林楠笙的选择。问题是秋明，林楠笙只要说回南京，左秋明一定知道他是去找谁。 到家后梁管家出来迎接，“先生，顾先生说年纪大了不能熬夜已经睡下，左先生也回房间了，但我看着灯还亮着。” 林楠笙脱外衣的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配合着梁管家的动作脱掉军装外套，“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穿过门廊抬头看了看二楼那一扇房门，林楠笙知道左秋明在等他，他的挚友哪怕一时想不开，却不是个逃避的人。在特训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性格让当时还不太自信的林楠笙心生向往。 到了门口，林楠笙刚想敲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左秋明应该是刚洗过澡，但显然他早就听到林楠笙上楼的声音等在这里。“比我预想的回来早，我以为王世安会拉着你借机剖白一番，难得拖你下水的机会。”左秋明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递给林楠笙，看来是卡着点热好了端上来的。 林楠笙从没喝过牛奶，乡下的穷苦孩子能活命都是奢侈又哪里有钱喝这些资本家少爷才能喝的牛奶。那还是特训班的时候左秋明觉着林楠笙太瘦了，严重营养不良，就自己花钱每天给林楠笙买一瓶纯牛奶，就这么一直坚持到林楠笙被陈默群带走，好不容易养的白白嫩嫩的人迅速瘦了回去。 “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不过我可不想把大好的睡觉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他想听什么都说给他听，无非是希望我给他搭上戴老板的桥。”禁忌的词语一旦说出来，剩下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出口了，“在戴笠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楠笙，无论如何，只要是你下定决心的，我都支持你。我可以不闻，不问。”左秋明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正剩下这一句。 年底又是各个外派人员回京述职的时节，也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能一次性见到多位以往难以见到的高官将领的时候，换句话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攀关系靠大树升官发财的好时机。王世安做了这么多该被刨祖坟的勾当还能顺风顺水的活到今天，一个重要的因素要归功于他的自知之明，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不思进取。王世安也攀附权贵，他每年都有一笔不菲的开支是打点各个关节的人脉，但是他不得寸进尺，而且他目标明确清晰，我就要钱，权力只是他得到钱财的一个途径，如果有其他更方便的途径可以敛财，他也可以不那么在意权力。目的单纯的人往往很好打交道，因为对方不会过于防范他，这也是王世安人脉远好于陈默群的原因。 王世安和林楠笙一起回到南京述职，他已经随身备好了厚礼，等述完职他就可以打发走林楠笙去逐一拜访。军统总部的大楼还是日军占领那会修建的指挥部，王世安从车里下来，下意识地看了林楠笙一眼，不知是在观察他是否有异样，还是自己心虚。林楠笙没来过南京地军统总部，他最熟悉地是重庆军统大楼，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戴笠。 “林上校！您回来述职了！” “哎，小林啊，就算着你这两天会到，咱俩这顿饭大哥我可是先预定下了啊，你不准说没空，等你忙完了派人来跟我说一声，带你去吃地道地南京菜。” “唐大哥我可就等着你这句话了，我还从来没吃过南京菜呢，完事后我去找你。” 一进军统大楼，此起彼伏地打招呼声音淹没了林楠笙和王世安两人，当然和王世安没多大关系，他就在旁边看着林楠笙跟衣锦还乡地大英雄一样一路走一路打招呼，直到碰上审讯处地唐光海，才停下来聊了两句。 王世安心中既有后怕又有算计，此前一直听人说林楠笙这两年在重庆总部端得是如鱼得水，但是没亲眼见过的事王世安永远留一个心眼，如今亲眼见到林楠笙在南京总部的状态，一方面为自己此前被陈默群几句话影响判断，直接联系防jian股介入调查共党内jian一案感到后怕，另一方面又心思活络的盘算好了如何借用林楠笙的关系更加方便自己敛财。 戴笠的办公室有一侧玻璃是可以直接看到看到楼下中庭的，当年日本人这样建造也是为了作战指挥时方便最高指挥官第一时间获取全局状态。毛人凤站在那扇单面玻璃前向下正好能看到林楠笙和王世安，他看着只不过才离开了几个月，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他的林上校，一路如众星捧月般的进来，但又跟谁都不过分亲密，林楠笙人缘好，却不会给人党同伐异的感觉。 “你这次去看他，怎么没多待几天，围剿汉jian那些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看见不是平白让他担心，倒不如一开始就在上海多快活几天。”毛人凤说着，回头看向坐在上首位批阅文件，好似什么也没听到的男人，然而只要稍微靠近一些，便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从北平回来时，戴笠遇到了一次空前严重的刺杀，若不是当时李宗仁出手干预带兵及时赶到，恐怕这次戴笠就回不来南京了。这事戴笠瞒下了，李宗仁是无所谓公不公开的，戴笠死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只不过对于戴笠的决定和手段，李宗仁难得有了一丝兴趣。北平和北平周边是李宗仁的地盘，虽然是飞机爆炸这种严重恶性的刺杀行动，但是由戴笠和李宗仁联手封锁消息，远在南京和上海的人都毫无所觉，可能陈立夫有所察觉，但他怎么可能会管戴笠的死活。 “能在你的专机上避过搜查和警卫在你登机前安装上剂量如此之大的炸弹，绝对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楠笙那么聪明，他只要知道你受伤的事，就能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不打算先给他解释解释？”毛人凤其实也不太在意戴笠是死是活，但是如果戴笠真的死了，他不知道怎么给林楠笙交代。 上位的人终于停下来批阅的动作，他旋上昂贵的钢笔盖随意丢在桌上，随即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座，只不过他并没有像办公室门口走去，而是走到他背后那一片成排的书架前，扳动机关露出了漆黑的密道。 “解释不了就逃避这可不像是你戴老板的作风。”毛人凤一看戴笠居然要跑路了，赶紧讽刺一波。 然而戴笠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激将，他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评价，包括和陈立夫几十年的争吵也是因为蒋介石想要看到他们对立，而不是因为戴笠在意才去争吵。区区一个上海站的王世安来述职并不能劳驾到戴笠亲自接待，办公室里见不到人很正常。 “这不是他该cao心的事，你管好自己的嘴。”最后一个字和戴笠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书架自动恢复到原位，看不出任何打开的痕迹。 这边戴笠刚走，那边林楠笙和王世安就敲响了戴笠办公室的门，只不过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毛人凤。毛秘书长是戴老板心腹，在戴老板不在的时候可以暂代行驶局座的一部分权力，听下属述职这种事自然也包括在内。 王世安一双小眼睛隐藏在镜片下又开始不安分的闪动，他不动声色的环顾办公室，却是不见戴笠，只有毛人凤坐在办公桌前。王世安心中无数个念头，虽然戴笠一直行踪飘忽不定，绝大部分时间也确实不在军统总部，但这是自抗战胜利以来第一个年关也是第一次述职，意义不同，按理来说戴笠应该在的。 同样的想法也在林楠笙心中盘绕，他知道戴笠甚少直接面对军统内部的人员，尤其是地方站的人，这完全是抗战时期为了绝对的安全考虑。但是正如王世安分析的那样，这事抗战胜利好第一个年关，也是胜利好第一次地方任职官员回京，于情于理戴笠其实都应该见一见的。 林楠笙可比王世安了解戴笠多了，王世安想不通但也只敢心中忐忑不安抓不住关窍，林楠笙觉得事情不对劲他可是会直接杀到戴笠家去探个究竟的。林楠笙想着就近坐在了沙发上，不管是戴笠办公室还是毛人凤办公室林楠笙都是常客了，在这俩人的办公室不能说行动如常，那也得是放飞自我，这会只是挑个沙发坐下相比起来已经算十分乖巧。 但是林楠笙坐下来了，王世安毛了，毛人凤还没说让坐，王世安正在那拘谨的站着听候指令，这边林楠笙就一屁股先坐上了。难为王世安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他不可思议又惊恐的给林楠笙使眼色，奈何林楠笙这会儿心里装着事，而且以往在毛人凤面前过于放飞以至于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王世安眼睛到底在抽搐什么。那边毛人凤都明白王世安的意思了，但看着那只平日里心眼跟蜜蜂窝一样多的小狐狸却傻乎乎的无动于衷，到时难得一见觉得好笑。 等王世安已经急的想要直接上去把林楠笙拉起来时，毛人凤总算大发慈悲说话了，“王站长不必拘礼，一路劳顿你也辛苦了，坐下说话吧。林上校平日里在我这也随意惯了，你就别难为他了。”毛人凤说着观察着林楠笙的神情，就见那小狐狸从一开始暗自疑惑，到听了自己的话恍然大悟的尴尬摸鼻子，最后竟然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坐的可端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