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左秋明已经是足够优秀的特工了，他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三面间谍也没有败露，最终被捕也是因为被出卖，但他本身是非常强大的特工。能轻易发现他并神不知鬼不觉从身后接近他，一方面是左秋明心中有事确实略显急躁，但不可否认的是，身后拿枪之人能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说话之人左秋明见过，但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这个人始终跟在林楠笙身边，寡言少语也从不给林楠笙以外的人任何眼神，如果他多看了你一眼那也是因为觉得你可疑。顾慎言当初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时就跟左秋明说过，这人是天生的特工，但也天生就不适合做特工，他的身体素质和能力是做特工的绝佳条件，但是他没有自己的是非观，他的一切行动都听从林楠笙的命令，这种人的信仰局限于一个人，是无法成为特工的。 左秋明隐约记着，林楠笙叫他屠革。 “你们知道他在里面，为什么不进去救他！”这不是左秋明会说的话，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他，确实不会说这种昏言昏语，然而短短几分钟已让左秋明本身就不稳定的情绪瞬间崩塌。最唯林楠笙之命是从的屠革守在门口，只能说明这是林楠笙的命令，这意味着什么左秋明不敢去想，因为他心底里不想接受，所以他口不择言。 “有客人？”正在这时，从屋内走出两个身穿将级军装的男人，左秋明在桂林那段时间见过他们，一个是李宗仁的警卫团长曾洪溪，一个是机要秘书房开武，都是李宗仁的亲信。 “失礼了，阁下可是左秋明先生？”房开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们虽未见过，但房开武却对这个年轻人非常熟悉，当初李宗仁就是命他全面调查林楠笙过往生平的，而其中这位左秋明可说是林先生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他家司令当初看报告的时候未作出任何异常举动，但房开武跟随李宗仁这么多年，自己主子对什么上心又对什么排斥，他还是心中有数的。房开武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非常优秀，他英俊年轻，有着和林先生相仿的坚毅眼神，和为了信仰不顾一起的决绝，他们确实应该成为好朋友。而最关键的是，这个人是真正关心林先生的，恐怕就这一点，林先生也会保他到底。 旁边曾洪溪虽然不像房开武那么一个笑面虎的性格，但他同样暗暗观察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曾洪溪没见过左秋明，但是房开武给李宗仁汇报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对左秋明这个名字他不陌生。“今日已晚，改日必宴请左先生来李公馆做客。”曾洪溪觉着还是尽快把人送走，再拖下去惊动了楼上两位，他和房开武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天色不早了，曾某派一队士兵送左先生回去。” 别墅的窗户是带着浮雕的花窗，很漂亮，却看不清里面的世界，左秋明望了一眼那透出微微灯光的悬窗，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自己既然没有在林楠笙最初深陷泥沼时陪在他身边帮助他，此刻便也没有立场置喙他的选择。左秋明心中是悲伤的，他想只要林楠笙透漏一丝勉强的情绪，他可以不惜一起带他离开哪怕背叛自己的信仰，这是自己欠林楠笙的，只是到头来，或许是自己空悲切一场。 “多谢两位长官关照，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便可，今日唐突了，深夜打扰还请代左某向主人家道声歉。”左秋明的体面源于他良好的教养和顾全大局的性格，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放任林楠笙和朱怡贞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曾洪溪和房开武不动声色地交换个眼色，这位刚刚满眼的悲伤和不舍连他们看了都有些不忍，但是现在又迅速的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这会看着却是丝毫找不到方才那个情急之下方寸大乱的人了。如此一想，能让这样年纪轻轻就总揽全局的人有一瞬间的失态，林先生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两人内心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是自家司令眼光毒辣，自始至终都知道谁才是最难缠的。 “左先生客气了。”房开武说道。 “你故意引他来的？”林楠笙裹着李宗仁的衬衣站在窗边，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野。 李宗仁毫不遮掩，“他还不够资格站在我对面。”李宗仁从身后抱住林楠笙，顺手关上窗户，“我们彼此欠的账都还没还清，哪还有他进来的份。” 林楠笙用后脑勺使劲撞了一下李宗仁的肩膀，“什么话，秋明是志向远大的人，他比我更坚定也更清楚自己的立场。” 李宗仁冷笑，“不信？把他叫回来我十分钟让你重新认识他。” 林楠笙一瞬间哽住，左秋明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无法反驳李宗仁的话，最开始左秋明来到楼下被屠革发现时的失言和焦躁林楠笙也不是没看到，从特训班相遇到后来相知再到成为最亲密的挚友，内心坚定却始终对他温柔备至的左秋明一直是林楠笙心中一盏温柔又温暖的灯光，他将永远为他的挚友和知己留住这个地方，只是此生他们无缘无份。 “放过他吧，他已经很痛苦了。”林楠笙转过身，被李宗仁整个人搂进怀里带到床上。 “我的目的从来不是他，你知道我是为了谁……” 另一边，左秋明回到林公馆，本应早该休息的顾慎言却坐在小客厅里等他，左秋明看到顾慎言，想如往常一样打个招呼就回房间，可是今天他确实不在状态，而且他觉得今晚顾慎言是特地等他回来的。左秋明脱掉西装外套随意的仍在沙发上，梁管家安排的佣人端着两杯安神的茶悄声走过来放下，走时顺手带走窝成一堆团在沙发上的外衣。 左秋明看着训练有素的佣人和中厅门口隐约出现的梁管家的身影，李宗仁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妄图越界，今天早些时候来找梁管家传令的士兵是李宗仁故意安排引他过去的，哪怕没有屠革发现他，以曾洪溪和房开武赶到的时间算，恐怕正好能撞见自己进入别墅内，屠革是意外但早已被李宗仁计算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宗仁故意给他的下马威，警告他不要妄想破坏他们之间的平衡。相信就算换成其他人，做法也会和李宗仁类似。 “小林没有阻止他这么做，足以说明这也是小林的想法，虽然他可能不赞同这种做法，却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向你传达他的决心。”顾慎言看着左秋明的神色，便已大致猜到了今晚的事情。 “楠笙他，他跟我畅想过抗战胜利后的生活，那个时候他只是一心想要消灭小鬼子想要救国，但是…但是他描述的那个未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当时一定很痛苦……”左秋明看着手中精致的茶杯，娓娓道来曾经那些过往。 顾慎言听着、看着，良久他才说道：“我想，小林现在也依然很痛苦，只是他现在的心性比之以往更加坚韧，他找到了他后半生的着力点，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明确他将会失去什么，并已经从容的接受了这条路带来的代价，他的痛苦并没有减少，只是现在他选择去面对它，并且不希望任何人插手。我们无法体会他的痛苦，那就只能按照他的意愿去做。” “从干训班到现在，我为他做的一切的初衷，都是希望他能不那么痛苦，或许今天我真的不应该跟过去。”左秋明皱紧眉心，他放不下…… 顾慎言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在看当局之人，这些天了解的信息让他心中一直隐隐有猜想，但是顾慎言又如何能轻易相信那些足以写进党国历史的人物真的被林楠笙拖入了深渊，那一日林楠笙正式向他们言明，顾慎言心中就有“竟然真是如此”的惊讶。今日这番有心之人的主动出击，更加印证了顾慎言种种推测，他没有立即告诉左秋明，因为他看得出来左秋明不是不信，是不想信，如果不从根源解决，谁解释都是徒劳，包括林楠笙。 “小林是个温柔的孩子，一时的痛苦和长久的痛苦，他已经帮你做出选择，不要辜负他的心意，过了今晚，你要给他答复。”顾慎言拍了拍左秋明的肩膀起身离去，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这是劫。 李公馆里，林楠笙被李宗仁折腾了半宿脑袋刚沾到枕头，外面严柏隔着门说道：“先生，廖通跟王世安借调了一批人手，顺着他们抓到的那个嫌犯活动地点扑网，想找到他的家人，人已经出发了。”林楠笙交代过，关于最后一个还活着的疑似共党嫌犯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不论什么时候。虽然现在还不确定被抓的几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共党，然而几轮审讯下来被廖通审死了两个，日本人审死一个，就剩这一个活的了，林楠笙可不想自己刚接手就变成个烂摊子，廖通心狠有余奈何脑子实在不行，他的那些刑讯方式在林楠笙看来就跟开玩笑一样，不是打的狠就能审出东西来。 “他可真是不消停……”林楠笙万分不想钻出暖和的被窝去面对一张苦瓜脸，他狠狠的拱进李宗仁怀里抱紧，把头埋进男人的颈窝里，做最后的挣扎。 李宗仁搂紧怀里闹脾气的小狐狸哄着，嘴上却也嫌弃，“一天天的尽cao这些闲心，上海站都是干什么吃的？” 再不情愿也得赶紧赶过去，他不怕廖通折腾，他怕廖通折腾完了结果没折腾好，让王世安狗急跳墙找外援，而这个外援不出意外会是陈默群，他刚回来还没找到接近陈默群的办法，他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狼狈为jian。“你应该带了电台来，我发个电报。”林楠笙快速穿上衣服，边拿外套边对李宗仁说道。 “找戴笠？”李宗仁靠在床头看着林楠笙把他白天一件件脱下来的军装又穿回去，那么挺拔坚硬，看的李宗仁想要不顾一切再把它们从它主人身上再脱下来。 林楠笙扒拉一下头发，让他们错落有序的以一个完美的形状固定在头上，“中秋是个好日子，最适合送那些汉jian去见他们的鬼主子。” 此时的林楠笙没有想到，正是他这一份电报，让戴笠只手遮天的印象在蒋介石脑海中挥之不去，1945年戴笠提交了一份《战后应变计划》，里面说道：抗战期间的全部汉jian名单和重庆方面在沦陷区的地下工作人员名单，大都掌握在军统手中，因而肃jian应由军统负责。敌伪资产的清查工作也应由军统协助经济部门负责，以防止“逆产”认定时令出多门造成混乱情况。若是以往内忧外患之时蒋介石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这些，更甚之他乐见于有这样一个能帮他处理很多事的部门存在，抗战时期敌后谍战这一块蒋介石从来没cao过心，就是因为戴笠的能干和大权独揽。可是如今蒋介石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太放心戴笠了。 1945年8月15日中秋，戴笠开始聚拢所有在上海的汉jian特务，9月23日，完成基本围剿，陈默群逃跑。同时，他和王世安的联系暂时中断。在此期间林楠笙从重新接上头的渔夫那里确认了被捕的人确实是我党地工，并接到组织策划营救的任务。老萧是廖通最后一根浮草，想让他松手难上加难。不过廖通这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的行动队队长，也是时候给后面排队的人让让位子了。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硬是出现一处纰漏，陈默群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的金蝉脱壳计划的？又是什么时候通知王世安的？看来他俩之间还有他没掌握到的联络方式和暗号。林楠笙在王世安办公室听到他的分析结果后，就已经断定老纪那边有内jian。对于自己成为这次帮共党逃脱事件的嫌疑人之一林楠笙倒不是太上心，不管是王世安还是陈默群他们都只是根据边缘证据倒推经过，谁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林楠笙直接参与，以他准将的身份只要不是铁证那最后都要经过军统总部和国防部决策，等同于已经脱罪了。反倒是那个不起眼的内jian，让他多费了点心思。 王世安知道只是这点证据和推测远不能拿林楠笙如何，但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他动用防jian股的人来接手调查了，王世安既不想正面对上林楠笙，又从没歇了想要搞垮他的心思，所以让防jian股来接这个烫手山芋最合适不过，成功了那最好，失败了也不是自己得罪的人。虽然这一番审查可能会折损了廖通这枚棋子，但能用一个廖通带走林楠笙，这笔买卖值。 林楠笙这边从田秘书那听说南京军统总部防jian股的人来了时，就已经明白王世安打的什么主意了，军统防jian股的人确实是单独一个部门，始于戴笠的一次内部清查，不参与军统内部任何权力斗争，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确实很中立，如果林楠笙真的有问题防jian股是不会姑息的，等有了决定证据后，戴老板哪怕再爱惜人才也不会包庇林楠笙了。 林楠笙知道让防jian股接手，估计好几天他都没法自由活动，其他事情严柏会替他办好，但老纪那边确实不能耽误的。随即他将一张字条卷成牙签那么细的小棍放在一个系着细线的微型竹筒里，然后从窗户直接扔出去，在微型竹筒下落的时候，斜刺里飞快闪过一抹寒光，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寒光也没有竹筒。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下午防jian股的人便找他单独谈话，这次来的防jian股股长他隐约好像在戴笠办公室档案库里见过资料，不过这也不重要，他看着对面的人对他运用着自以为娴熟有效的审讯方式审问自己，林楠笙在第一次配合的回答了问题后，再问便不耐烦的笑着说：“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把我带回南京，我相信戴老板会听我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