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龙悼（1）

    第十四章：龙悼（1）

    Chapter　14:　Dragon，s　Sorrow

    沉重的钟声响彻楼道，伊冯坐在中排靠窗的地方，被夹在中间，左边霍德尔，右边渡鸦。学生们匆匆赶进教室，伊冯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一片白鸟从草地上刷然起飞，白色的飞影在窗外闪过。

    这是第一周的第一节课，也是伊冯在辍学多年后重返校园的第一课，她没有长期阅读的好习惯，更不擅长写作，离开圣梅西亚后，她的年纪在增长，文化程度却在降低。因此，为了应对这门“先代龙史”，她专门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至关重要的参考书。

    词典。

    虽然渡鸦再三建议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们，但是伊冯还是坚持把那本砖头书借了回来，扛回宿舍又扛来教室。

    当她写不出“先代”、还要渡鸦一个一个字母拼给她的时候，就已经丢人丢到家了，仅存不多的自尊心更是在霍德尔问出“你父母没有给你请家教”的时候碎成了渣渣……她不能接受！

    来上课的人比伊冯想象中多一些，起码有三十个。学生里大多是年轻面孔，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也有年纪很大的老人，比如说那两位坐在第一排的白胡子爷爷，他们看上去已经有了曾孙曾孙女，却依然坐在学院里汲取知识……伊冯肃然起敬。

    先代龙史占据了群英殿的顶楼，教室虽然空旷，但学生零零散散地坐着，看上去居然勉强填满了阶梯。

    开学第一天，授课的讲师居然踩点抵达教室。

    “瑞恩先生又秃了一点。”渡鸦垂下头，压低了声音。

    霍德尔面不改色地点头。

    伊冯还记得这位瑞恩先生，她入学测评的时候，他也在那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坐在高学部部长身边。瑞恩先生是一个身高平庸、肚量显赫的中年人，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岁，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头顶光滑得几乎反光。他从进入这个教室开始，就用手撑着后腰走来走去，像一位怀胎八个月的孕妇。

    瑞恩先生带了一本书，一叠夹在书里的牛皮纸，他把书摊开，放在高高的讲桌上，然后清了清嗓子。

    伊冯精神一凛。

    “那我们开始吧。首先，欢迎诸位同学来到先代龙史课，我是这门课的讲师，奥兰·拜拉斯·瑞恩，我来自卡神托，是土生土长的图拉克人，也是魔法院龙史科的荣誉研究员。我的家族据说有矮人的血统，这是非常合理的，不然我没法解释我为什么在有这么大的肚子的同时还有光秃秃的头顶。”

    教室里响起和谐又欢快的笑声，伊冯也笑了，渡鸦在旁边平静地鼓掌，霍德尔则纹丝不动。

    “不好笑吗？”伊冯压低声音问。

    霍德尔也压低嗓门，“他在矮人史课上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还有精灵史。”渡鸦补充。

    伊冯更乐了。

    “理论上，这门课是弗恩斯坦高学部入学的第一门课，但令人高兴的是，这个教室里坐着一批相当优秀的初学部学员，他们提前完成了初学部的课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举起双手，激动地抖了一下，袖子和肚子跟随他的动作一起颤抖起来，与此同时，坐在教室左前方的几位学生鼓掌欢呼起来，显然“优秀的初学部学员”就是他们。

    “在开始这门课之前，我想先声明两件事。”瑞恩先生忽然不笑了，“这是每一个学生在学习先代龙史之前都必须知道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龙的历史是混沌的。”

    他突然灵巧地抖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伊冯以为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说它是混沌的，因为龙史也是人类史，是矮人史，精灵史，人鱼史……龙史是任何历史的综合，龙类是已知最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也是最智慧的物种，所以学习龙史，你就不可避免要学习其他物种的历史……”

    伊冯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了，胸口闷得慌，“什么意思？我还要去补其他历史吗？”

    渡鸦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我教你。”

    “第二！”瑞恩先生突然提高音量，“龙的历史，是虚假的。”

    教室里渐渐响起低沉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伊冯回头看了看身后，周围不少学生交头接耳，左右护法依然八风不动。

    “我知道这句话对你们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是等你们学习了高阶魔法之后，就知道我的话是怎么一回事了。”瑞恩先生肃然，“作为魔法师，你们都知道，高阶魔法中有最神秘的因果魔法，这也是目前人类最难以掌握、最难以探索的魔法。如果在座有人读过大名鼎鼎的《迪根伏龙的谎言》……有人读过吗？让我看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四处张望。

    前排有个学生举起手，“亚瑟兰和波门尼亚的合作著作，高阶魔法解析的代表作之一。”

    瑞恩先生赞许地打了个响指，“正确。”

    伊冯眨了眨眼，她扭头，不可思议地瞪着渡鸦。渡鸦苦笑一声，“下课再跟你解释。”

    “如果你们读过这本书，就会知道因果魔法里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魔法，叫‘乱序’。这是人类在古精灵的认知基础之上，提出的一个全新的猜测。乱序这个咒文很早就破解出来了，古精灵在解读龙文的时候认为这是龙类对时代的一个概述，因为这个咒文之前常在乱世中出现，虽然不知道它实际效果是什么，但是它的文字形式很好解读。后来证实了，精灵对这个咒文的理解是正确的，但是它的用处远不止于此。”

    瑞恩先生故作神秘地停了一下。

    学生们十分配合地露出渴望的目光，霍德尔拿起笔，在书上空白的地方刷刷刷地写着什么东西。

    “研究的过程我就不说了，具体内容都在书本里，大家记一下，《迪根伏龙的谎言》，这是我们这门课的必读之一，请大家课后务必好好阅读。”

    瑞恩先生端起水杯，学生们就像事先彩排过似的，在这个节点齐刷刷地低下头，在书上记下这个重要事项。伊冯也拿起笔，但是她刚落笔就卡住了。

    她扭头看了看渡鸦，渡鸦托着下巴，一点没有要动笔的意思。她又去看霍德尔，霍德尔往后仰了仰，“怎么？”

    伊冯小声说：“迪根伏龙怎么拼？”

    霍德尔用笔指了指书上的某处笔迹，“这个。”

    伊冯看了一眼，埋头写了两笔又抬起头，感到不可思议，“迪根伏龙是两个单词？”

    “嗯。”

    “研究的结果就是，‘乱序’是一个可以改变事理节点的魔法。这么说或许有点抽象，但我打个比方。”瑞恩先生喝了水，声音又变得洪亮起来，他四下看了看，朝第二排坐在一起的五个男孩招了招手，“比如说，坐在第二排的这五位先生，你们今天是一起来的吧？”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在我们现有的认知中，你们坐在第二排的顺序是现在这样的，这是我们这个教室里所有人都看到的——坐在最外面的这位先生个子最高。但是如果一个‘乱序’魔法在上课前生效了，在不同的事理节点中，这五位先生可能是以不同的顺序入座的，坐在最外面的先生，可能就坐在正中间。”

    瑞恩先生怪异地歪了下脑袋，看上去有点可笑，就像舞台剧中的小丑。

    “那么，这五个先生有几种入座的可能？”

    伊冯茫然地眨着眼睛。

    “一百二十种。”渡鸦的声音听上去没精打采。

    瑞恩先生兴奋起来，他刚刚还在手舞足蹈，现在忽然猛地站直，朝渡鸦伸出左手，仿佛在邀请他下来和自己一起手舞足蹈。他大声说道：“我听到了答案，一百二十种！谢谢你，渡鸦·波门尼亚先生！我们去年的年级第一！掌声，掌声，先生女士们！”

    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伊冯瞪圆了眼睛，用一种被背叛的受伤眼神瞪着渡鸦，渡鸦对她咧嘴笑了下。

    “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所以说在这个细小的座位排序上，事情就出现了一百二十种节点，在五位先生入座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事情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但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百二十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乱序’就是在基于这一百二十个不同的可能性上，不断地对现实进行切换。”

    “先生，这和虚假有什么关系？”充当演员的五位先生之一发问道。

    “重点就在这里，龙史是一个不断被‘乱序’调整过的现实。仅仅是五位先生的排座就有一百二十种可能，我们谁也不知道龙类为了历史创造出了多少个节点，人类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哪个节点的现实中。说不定在其他现实中，人类是不存在的。毕竟人类是出生最晚的种族，龙史早在人类、精灵和矮人诞生前就出现了。”瑞恩先生耸耸肩，“为什么说龙史是虚假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在人类的认知中它是不是真实的，也不知道它被修改了多少次，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这样看来，所有的历史都可能是虚假的。”

    “的确如此。”瑞恩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洁白的手帕，他刚刚讲得慷慨激昂，额头上都出了汗，他一边擦汗一边嘟囔，“除非能有一头真龙接受采访，我们就可以问问它真正的历史是怎么样的了。”

    伊冯噗嗤一声笑出来。